第4章
第 4 章
“亦越,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看着就行。”江海音看我賴在病房裏不肯走,安慰着說。
“不用,我明天沒課,在這陪陪他。”我一個勁的搖頭。他麻藥還沒過去,皺着眉頭昏睡。臉還是蒼白,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像是為了配合他的臉色似的。
“你倒是快睜眼笑笑啊。”我看着他的臉,咬着牙說。
夜慢慢的深了,我一點睡意也沒有,就這麽看着他。
他的睫毛終于微微動了兩下,睜開眼睛,一點也不明亮。
“白癡,你終于醒了啊?”我趕緊湊上去問。
“亦越……”他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的叫我,我的心又不争氣的漏跳了一拍。
“你傻啊,一個人赤手空拳的就沖上去,那幫人手上有鋼管的啊。”
“我不是沒死嗎?”他費力的咧開嘴角笑笑。
“你腿骨折了,兩個月不能下地。還不夠慘嗎?”我看他不當一回事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不慘你怎麽知道我是真喜歡你的呢?”他還是笑,我卻愣住了。
“江海潮你就玩我吧。”我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害羞,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第二天江海潮發現醫生給他戴了尿袋,大發雷霆的讓醫生拆了,他躺在床上暴跳如雷也只能捶捶床架,像個被困住的小猴子。醫生幫他拆了沒幾分鐘,他又叫着要上洗手間。
“我扶你吧。”我站在床邊伸出胳膊。
“不要,你找護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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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什麽護工,你害羞?”我吃吃的偷笑。
“找護工來!”他又開始捶床架,我只好認輸。
護工站在床邊,他卻對着我說:“你出去。”
我莫名其妙:“我又不跟你去洗手間,幹嘛要我出去?”
“出去!”他的臉色發青。
我懶得跟傷員吵架,乖乖的出去了。
過了足足有20分鐘,護工才叫我進去。
他一臉的汗。“你怎麽了?”
“我疼啊。”他沒好氣地說。我撇撇嘴,不敢再說。看他咬着嘴唇忍痛,我心裏酸疼。
“昨天你是不是哭得很大聲?”他憋了一會,睜開眼睛笑着問我。他的眼裏盛滿了戲谑的該死表情。
“沒有。”
“騙人,我在手術室裏都聽見了。”他還是笑。笑得我心裏發毛。
“真沒有,那是你姐在哭。”
“別不承認了。”他一手拉住床邊的鐵架,一只手伸長了夠到我,一把拉過去,我重心不穩,跌坐在他的床上。
我看着他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凝墨,他低了頭,輕輕的吻在我的唇上。
這一次我閉上了眼睛,才發現他的唇冰涼卻柔軟。
“張亦越,我早就說我喜歡你,這下你也該承認喜歡我了吧。”他放開我,得意地笑着。
大少爺住了一個星期醫院,我沒多少時間去看他,只去過一趟。他不少意見,總說是為了我受傷的。我很清楚,可就是不敢面對他。我願意相信他是真心對我,可腦子裏,總有一個聲音在問,為什麽是你張亦越?你有什麽過人之處?我怕,怕我只是在做一場美夢,怕夢,會有醒來的一天。
簡寧的課還是繼續,一下課,江海音就拖着我去看他。
他躺在床上看書,一條腿跷的老高。我站在門口,他沖我招招手,我沒出息的就走了過去。
“想我沒?”他合上書擡頭看我,挑逗着笑,眼睛彎彎的。
“誰想你。”我頭一扭說。
“你啊,就是嘴硬。”他搖搖頭。
“你好點沒?”我心還是軟了。
他皺着眉頭搖搖頭說:“疼着呢。”說完看看窗外。“今天天氣不錯,陪我去草地上曬曬太陽,我都快長黴了。”
他床邊靠着一副拐杖,我拿過遞給他,準備扶他下床出去。
“你先去書房呆着。”他接過拐杖,卻不準備走。
“幹嗎?”我一頭霧水。
“叫你去你就去,叫你出來你再出來。”他老愛用命令的口吻跟我說話,這點我最煩。
“我又不是小狗。我扶你出去。”我還是伸出手。結果被他重重推開。
“去,到書房呆着。”他的口氣好了些,仍然不容辯解地說。
我莫名其妙火一大轉身就要走,他又拉住我。“我現在這樣子不好看,給我留點面子。”原來是不想讓我看見他的狼狽樣。
“誰想看你似的。”我沒回頭徑直走到書房,生怕被他發現自己在偷笑。
“亦越,亦越!”他叫得挺慘烈的,我走到外面的小花園裏,他已經靠在圈椅上,搬了另外張椅子架着石膏腿,一副惬意的樣子。
天氣已經很冷,今天太陽倒是很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草地上種的是一年常青的草,簡直像是假的。
他迎着太陽,眯起眼睛看我,笑得像個出來春游的孩子:“你不過來?”
我走過去,青草的味道飄散在空氣裏,我直暈。我拽了把椅子跟他并排坐下,看着他厚厚的石膏。
他拉過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他的手心很軟,又暖和。
“亦越,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幾近崩潰,每次見面,他都要跟祥林嫂似的說一遍。“好好好,我知道了,別老說,行嗎?”
“那不是因為你老不相信我嘛。”
“我相信你,行了吧?”我被逼無奈,只好承認,打心眼裏,我其實是想相信他的。
“真的?”他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轉過頭來亢奮的看我。
“為什麽喜歡我呢?”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給了我勇氣,我竟然跟他對視,逼問他。
“第一次聽你的春江花月夜,你一擡頭,我就暈了。”他閉上眼睛說。
我沒說什麽,默默的抽回了手,原來他開始,真的只是玩玩而已,現在,誰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陽光刺眼,曬得我直想流眼淚。
“給我點時間,你會發現的。”他見我情緒不高,難得的一本正經。“現在,我要回房間去了。”
他又讓我先進去。他等我走遠了,才慢慢撐起拐杖,艱難的往裏走,卻沒料到我躲在窗口看。除了骨折,他身上還有好幾處傷,走路的姿态奇異而扭曲,嘴唇咬得發白。我的眼眶倏的紅了。這全是因為我,我卻連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
管他什麽真情假意,我只要這片刻的繁華。
我扭着自己的衣服,腦子裏警惕的那根弦慢慢繃斷。這一次,讓我任性一回。哪怕是感情要打水漂,也讓我奢侈一次。
“亦越。”他走到床上坐下,又開始叫我。
這次我走過去,徑直抱住他。抱的很結實。他倒愣了,半天才拍了拍我的背說:“這樣才乖嘛。”
“江海潮你要是玩我,我會一輩子恨你的。”我盯着他的眼睛說。
他眼裏先是閃過一絲訝異,然後就露出牙齒笑了:“沒問題。”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劉黎就站在床頭一個勁的推我。我翻身坐起來,對她說:“姐姐,你別勸我了,我還年輕,就飛蛾撲火一次怎麽了。誰讓我真是喜歡他呢。”這話,我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說完了,心裏一片澄明。
劉黎一副意料之中的事,沖我點點頭:“去吧去吧,希望他是盞明燈。”想了想又說:“這下你可遂了你媽的願了。”
說到我媽,我頭一下大了,只能低頭看手指。
“你為什麽喜歡他?”劉黎好奇的眨着眼睛。
“因為他的聲音。”我無奈的說,其實我并不知道為什麽,就觸上了電網。
“那還好,我以為就因為他英雄救美了一趟,你就以身相許了呢。”
我靠在劉黎的肩頭,要不怎麽說她理解我呢,連愛上聲音這種荒唐的理由,她都能接受。
“給你媽打電話報喜吧。她的金龜婿總算有着落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飄出房間。
我想想,也真的很久沒跟我媽聯系了,就打了個電話回家。她噓寒問暖完了,就說:“昨天有人介紹了一個商場老總的兒子給我,人是不大帥……”
“媽。”我打斷她。“別給我找男朋友了。”
“你找到了?什麽人?家裏做什麽的?什麽時候帶回來讓我看看?”她連珠炮似的問題丢過來,我忽然語塞,八字還沒一撇,何苦呢?只好敷衍着說:“沒有呢,不過最近太忙了,你給我介紹我也沒時間談。”匆匆挂了電話,心裏一片茫然。雖然從小爸媽離婚了,我媽一手把我帶大,但一提到金龜婿,她就變了個人,恨不能把我作價賣了。
我照照鏡子,沒覺得自己貌若天仙,最多只能算中人之資,他到底看上我什麽了?對着鏡子苦笑,那張臉愈發的難看了。
“春江。”這天吃完飯,我愁眉苦臉的看着劉黎。
“咋了?”她詫異的看着我。
“這兩個月我啥也不能做了。下個月底保送研究生考試。”
“你怕什麽?你肯定第一啊。”劉黎一聽是這件事,立刻轉臉看電視。
“我沒把握,要好好練兩個月。保研名額就一個,考不了第一,我就完了。”我還是垂頭喪氣。
“你就杞人憂天吧,你考了四年專業課了,哪次不是第一?”劉黎頭都不回。
“我輸不起,你知道我的英文只能考個位數,想念研就只有這個機會了。”
“好好,小妹妹,以後你一天18個小時泡在琴房,我每天給你送飯吃,成不?”
劉黎常說我最大的特點就是愛鑽牛角尖,一件事情常拼了命做。何況是這麽重要的事。我暫停了所有家教和私活,專心的泡在琴房裏。
導師偷偷的找我談話,她一向對我很好。
“張亦越,最近是不是在拼命練琴?”
我點點頭,看看自己發紅的指尖,雖然很多年前就開始長出老繭,但最近實在太辛苦,手指尖還是火辣辣的疼。
“你的專業課一向非常好,視唱練耳也沒有問題。對自己要有信心。”
“李老師,競争太激烈了。”我每天去琴房,都能碰到很多人。
“我知道。這個機會大家都瞄着呢,我不敢保證你什麽,你最近好好練,多吃點苦,考試那天一定要正常發揮。”李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說。
“我會的。”雖然她說的我都知道,但是還是很感激她能跟我談心。
“對了,考試那天的考官除了我和劉老師,趙主任也會來。”她看似漫不經心的說。
我的瞳孔一下縮緊。趙主任,他一向以嚴格着稱,是民樂系人見人怕的大魔頭。
“別擔心,他也不會吃人。”李老師笑笑安慰我說。
我的心七上八下,只好更加拼命的練琴。每天早出晚歸,手機關機,只有11點準時上線MSN,安撫一下受傷的江海潮,不然他又要鬧翻天。在網上對着他,我反而踏實一些,只當他是個朋友,聊些有的沒的,心情放松。而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我就忐忑不安。
“明天來看我。”第三個星期的星期五,他憋不住了要求我。
“要練琴呢……”
“少練半天又不會死,我都空等兩個星期了。”他發了一只作揖的小猴子,那表情,跟他一模一樣。我撲嗤一聲笑出來。
“這麽大人了還用這麽幼稚的表情。”誰相信他已經快三十了呢。
“來嘛。我在家等你。”他發了一個地址給我,說這才是他自己的家。
“我以為你一直跟你姐住呢。”
“那不是傷勢嚴重的時候嗎,現在好點了,還是自由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