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後來我才發現,每天我要是等他的話,不光吃不上飯,連覺也沒法睡了。他比以前更工作狂,幾乎沒有在九點鐘以前回來的時候。

“以前也沒見你這麽忙啊。”這天晚上他回來,我已經準備要睡覺了,他坐在床邊,一臉的疲憊。

“以前我只管幾十個人,現在要管上千個呢。”他一邊松領帶,一邊心不在焉地說。

“對了,你的gg公司怎麽不做了?”我似乎對他關心的不夠,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你真當我是鐵人?”他轉眼瞪我。“gg公司本來就只是小打小鬧,現在的雪季酒店是爸爸一輩子的心血,我不能讓它倒在我的手上。”

“你爸爸為什麽把雪季留給你,不是你大哥?”

他神色一凜,随即正色說:“我爸爸手上,是雪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大哥以前在雪季裏做過,似乎不是很好,所以才都給我的吧。”

我還是覺得奇怪,即使他大哥再不好,也不至于什麽都沒有吧。

他低頭看着地板,沉默了一會才又開口,低聲地說:“還有,就是因為我媽是為了他自殺的。他覺得對不起我吧。”

我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故事,又不敢再追問,心跳的七上八下。

“可爸爸把剩下的家産全部留給大哥了。比一座酒店,多得多。”他仍舊神色恍惚。

“那他怎麽還……”

“我不知道。那天,是一輛集裝箱卡車,開得很快,從左邊直接變道過來……”

我趕緊抓住他的手腕:“海潮,別說了。”我的聲音已經在發抖,明明坐在被窩裏,仍覺得冷的全身都要結冰。

他轉頭看我,勉強的勾起嘴角:“好。不說了。後來,他就移民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沒想到我命大,又沒法再做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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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卻好像做了一場惡夢一般,看他不自覺地撫上大腿,神色黯然,一下子極度懊惱自己提這些事。

“我去洗澡,等我。”他留我一個人發呆,自己起身走開。

我聽見他放水的聲音,水流嘩嘩的淌了很久,水聲停了,他也很久沒有出來。我有些擔心,站在浴室門口叫了兩聲,他沒有答。

我不敢再等,推門進去,卻看見他泡在浴缸裏發呆,兩只眼睛就這樣定定的看着對面的牆,一眨不眨,連我進來都沒有聽見。

“你怎麽了?”我吓了一跳,都不敢大聲說話,輕輕走到浴缸邊坐下,他才驀的一下醒過神來,低低的叫“越越”,眼神閃爍,沒有焦點。

“你怎麽了?想什麽呢?”我伸手試了試水溫,已經不熱了。“快起來,要受涼的。”

他默默的站起身來,搖搖晃晃。我趕緊拿過浴巾抱住他,小心的幫他擦幹。

直到躺在床上,他還是一言不發,像個玩偶,任我擺弄,配合我幫他穿好衣服,碰到他的腿時,他還是不禁顫抖了一下,似乎是要躲,但又忍住了。只是這樣小的一個動作,我的心裏卻好像針紮一般。

他的頭發全濕,還在滴水。我拿了電吹風,讓他靠在床頭,幫他吹幹頭發。我從沒見過他如此失神的樣子,緊張的手一陣陣發顫。

電吹風的暖風吹在臉上,頭發慢慢幹燥柔軟起來,他閉上了眼睛,雖然仍舊面無表情,不過已經明顯是平靜放松了的樣子,我才放下心來。

我坐在床邊看他,他的臉色很好,頭發軟軟的搭在臉上,只是眉頭還是那樣皺着,我不知道,他的心裏到底裝着多少的愁緒,更不知道該怎麽讓他開心。

“越越。”他忽然伸手抱住我,一下子拉到自己的懷裏,勒的很緊很緊。

“海潮,別想了。”我摸着他的背,小心的安撫,我沒想到,他竟會這樣的失态。

“我沒事。”他終于平靜的說。

“真的?”我不放心。

“嗯,我腿疼,幫我揉揉。”他拉着我的手,去捏自己的腿。

“今天是不是又走很多路?”我小聲抱怨。“好像腫了。”

“沒關系。習慣了。你幫我捏捏就好。”他躺下,把臉埋在枕頭裏,悶聲悶氣地說。

我噤聲。我知道,勸他什麽都是沒有用的。他以前就是這樣,急着想證明自己,現在,更加是這樣。

過了一會他翻身坐起來,興致頗高的說:“陪你看電影好不好?”他笑起來,似乎極力想擺脫剛才的陰郁。

“好啊。”我爬起來去電視櫃裏翻DVD。他的碟片幾乎有幾百張,整整齊齊的放在不同的盒子裏,每只盒子上都寫着大致的分類和電影名字,只是很久沒有買過新碟,也沒有看過以前的片子了。

“放牛班的春天好不好?”因為在法國念的大學,他有很多法國電影。

“好啊。我也好久沒看過了。”他點點頭。

已經不是第一次看這片子,上學的時候,就被感動的稀裏嘩啦,那裏的藍天白雲,美好的不像現實,皮埃爾憂郁的眼神,童聲合唱的單純清澈,輕易的就能打動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這一次他在身邊,更加覺得溫暖。只是看到最後,小小的佩皮諾奮力跟着公車跑,想讓學監老師帶他回家的時候,眼淚忽然忍不住就流了出來。

“怎麽了?”一見到我哭,他立刻慌神。

“沒什麽。想到爸爸了而已。”我吸着鼻子說。

“想哭就哭吧,別憋着。”他一邊拍着我好言安慰,一邊幫我擦眼淚。

我倒哭不出來,本來就是一瞬間的動情,哪那麽容易就要嚎啕大哭。“我沒事了。”我揉着眼睛笑了笑。

“傻丫頭,怎麽這麽容易哭?”他也覺得我好笑。

“誰說的。我平時很少哭的。只是有兩個死穴而已。一個是爸爸。”說到一半,看他笑眯眯的表情,我一下不好意思再說。

“還有一個呢?”他不依不饒的問。

“沒有了。”我擡頭望天花板。

“害什麽羞呀?”

“誰害羞,就是沒有了。”我嘴硬。

“你不說算了。不說我也知道。”他偷笑。

我完全被他猜中心思,挫敗的無話可說。

“海潮,法語真好聽,你說給我聽聽。”我只好岔開話題。

他低頭想了一下,便開口慢慢的說起來。他說起法語來的聲音跟平時不太一樣,低沉了許多,像一塊上好的古玉,沉在清澈的深潭裏,光芒雖不耀眼,卻圓潤剔透,幾乎要将我的心也融化在裏面。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可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電視忽明忽暗的光線映照着他的臉,眼眸裏随着亮光閃耀着的深情,讓我很快就恍了神,就算這世上有再多其他的美好,也不能再感動我半分。

“什麽意思來的?”我迷茫了很久,才醒過神來。

“不告訴你。”他挑挑眉毛,不理我裝睡。

我怎麽晃他,他都不理我,我只能無語的躺下,被他欺負也無可奈何。

早上他很早就起床出門,我還沒有睡醒,聽見他小聲地帶上門走了,翻了個身看看鬧鐘,才7點不到,琴行都是10點開門,于是便閉上眼睛繼續睡,卻又聽見他一深一淺的腳步聲,慢慢的走回來。我睜開眼睛,看他站在床邊,俯身親了親我的嘴唇,溫柔的說:“剛才忘記了。補給你。睡吧。”

我點點頭,喃喃地說:“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別太辛苦。”

他嗯了一下,再次轉身離去。

我起床的時候,發現床頭櫃上壓着一張紙條。上面,應該是他昨天晚上說過的那段話。他的字冷峻挺拔,寫起情話來倒溫柔了一些。

Même si j'ai tort tout est plus fort

Que la raison, tout est plus fort que ton nom

Que je redis et que j'écris

Sans arrêt sur les écrans de ma vie

Et j'espère que chacune des aurores

Que je vois me mènera a ton corps

Je quitterai tout si tu m'aimes

如果我有錯,所有的一切都是錯,

這一切的原因,就是你的名字,

我一直默念,反複書寫,

無休無止,在我的生命中。

我期待每次的日出,

讓我看到我的影子映在你的身上。

我願意抛棄一切,只要你愛我。

只是紙條上,沒有落款,沒有那只熟悉可愛的小猴子。

一天晚上被劉黎和袁非拖着出去吃飯,顧毅傑一呼即應,下了班就趕過來。

飯桌上,袁非苦惱的大喊:“你們都是一對一對的,誰幫我介紹一個啊!”

我們都偷笑。

“你們家那位呢?叫他一起啊,待會去唱歌好不好?”劉黎提議。

“他,神出鬼沒的,哪有時間陪我玩啊,每天都很晚下班,哪有他這樣當老板的。”我抱怨。

“亦越,你們家江海潮很有本事啊,雪季前兩年都快不行了,這兩年倒是越來越紅,你沒看見電視上那麽多gg,估計客房都快訂爆了,還不都是他的功勞。”顧毅傑說。

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還是故作謙虛:“有什麽好,整天累得要死要活。”

“好歹他有人關心啊,再累也值的。”袁非對于他是唯一的單身漢這件事情,耿耿于懷。

我沒有說話,想起我們分開的那段時間,不知道他一個人都是怎麽過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一個大哥一直為難他,對他還不錯的姐姐早就移民,他甚至說過自己一個朋友也沒有,如何熬過那段日子的,他只字不提,我也不敢問,一起心照不宣的忽略着。

“想什麽呢?一說到他,你就魂不守舍的。”劉黎的臉湊到面前。

我把自己從思緒裏拉回來,笑着說:“沒辦法,碰到命裏注定的那個人了呗。”

三個人都不理我了。

“我說,你們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好嗎?誰給我介紹一個?”袁非見沒有人理他,又開始叫嚣。

“你先把老婆本賺好。”劉黎白他一眼。“對了越越,你最近課怎麽越來越多?”

“我怎麽知道,自從教了一個5歲的小朋友以後,好像她的同學都來學古筝了。”這一點,我也很煩惱,每天面對的都是很小的孩子,累得半死。

“說明你有耐心。”顧毅傑判斷。

“嗯。肯定是給你家那口子鍛煉出來的。”劉黎恍然大悟。

我失語。“什麽,是因為我本來就很有耐心,所以對他才有耐心的。”

吃完飯出發去KTV的路上,我接到海潮的電話。“在哪裏呢?”他的聲音難得輕松。

“去唱歌的路上,你來嗎?”我的心情很好,像霓虹燈一樣閃閃發亮。

“我明天要提前去北京,先回家收拾收拾。”

“那我現在就回去。”我想起來,他前幾天提過,這個星期要出差三天。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來接你。”

我轉頭對劉黎說:“唱歌我不去了,要回家了。”被他們好一陣鄙視,才放我回去。

我在路邊等他,春天雖然已經到了,但晚上的風還是有些凜冽,我站在街邊,看着熙來攘往的人群,心裏被甜蜜塞的滿滿的。

他很快就到了,隔着馬路搖下車窗,離得那麽遠,我卻一眼就看見他的眼睛,那樣亮,像黑色的琉璃,他現在笑得比以前少很多,眼神總是若有所思的迷離。

晚上回去,一直被他黏着,寸步不離。我很奇怪,問他為什麽忽然黏人,他只笑笑說:“明天要走了,好幾天看不見你呢。”

“三天而已,你不是星期六晚上就回來了嗎?”坐在沙發上,我一直被他緊緊抱着。

“三天是72個小時啊。”他用下巴壓我的頭頂。

“你一個人要當心哦。”

“嗯,你記得晚上鎖好門,別太晚回來。”

“海潮,回北京應該很開心吧?”

“北京只有姥姥了。這次也不一定有時間去看她。”他的情緒很正常,似乎并沒有特別遺憾。

“她一定對你很好吧?”

“那當然,我沒上過幼兒園,小時候都是姥姥帶我的。”他忽然一下若有所思的沉默了,過了一會才慢慢地說:“我出車禍,也沒告訴她,怕吓着她。從那以後就沒敢回去看她,挺對不起她的。”

“給我看你以前的照片好不好?讓我見見你姥姥什麽樣。”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一提到車禍,我比他還緊張,立刻小聲的發嗲。

“都在北京的家裏呢,以後帶你回去看。”他笑了笑說。“我姥姥一定喜歡你。她就喜歡你這樣白白嫩嫩,又漂亮又乖的小女孩。”

他的口氣,簡直像把我當成女兒一樣。說完,還揉了揉我的頭頂。

“誰小女孩,也不知道是誰天天給你做飯天天照顧你呢。”我撇嘴。

“嫌煩了?”他的表情很認真,完全不像是開玩笑。

“沒有沒有。我那麽勤勞,怎麽會嫌煩?”我慌忙撇清。

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以前總愛撒嬌,好端端的在書房裏看書也要支使我一會端茶倒水,一會要吃水果,一會又要我過去陪他,現在反而什麽事都不讓我做,每天晚上自己進進出出的,費力的樣子看了我都心疼,想幫他,總是被他瞪。可他越是堅強,越是讓我心裏難受,常常矛盾着,又要照顧他,又要照顧他的自尊。

我們兩個互相絮叨,很晚才睡。

第二天他不肯讓我送到機場,只在門口大力擁抱我,久久不肯放開。我倒覺得好笑,抱着他說:“又不是不回來,搞這麽傷感幹嗎?”

“誰傷感,我是怕你舍不得我。”他不出聲的又抱了很長時間,才轉身走了。

等他走遠了,我就打電話給劉黎:“這兩天我不去琴行了。”

“人家出差你怎麽反而不去琴行了?”劉黎不懂。

“家裏有事要做。”

“什麽事?”

“不告訴你。”我揚着嘴角,他都還不知道,怎麽能告訴劉黎。

“哼,随便你。你跟小李交待一聲,讓她這兩天辛苦一點,我也沒時間過去,月底給她加班費好了。”

挂了電話,我開始做一直打算做的事情,趁他不在家,總算找到機會了。幾個工人緊趕慢趕,總算在星期五晚上完工。我累得全身酸疼。剛倒在沙發上看電視,就聽見門打開了。

“你怎麽提前回來了?”我興奮的奔過去。

他臉上的驚訝比我更甚。“越越你都幹嘛了?怎麽……怎麽……”

“你不喜歡?原來的地板太滑了,鋪上地毯就好多了啊。”我回頭看看地上新鋪的地毯,挑了半天才挑中的米黃色,難道他不喜歡?

“越越……”他站在原地不動。

“地毯多好啊,我就不用怕你會不小心摔到了啊,而且還可以脫了鞋走在上面也不會冷……”我一邊說,一邊就蹬掉拖鞋踩上去,暖暖的茸茸的很舒服。

“嗯,還可以直接坐在地上。”他點點頭,終于笑了。

“對啊對啊。”我說着,就順勢坐了下去,仰起臉看他。

他扔了手中的東西,伸手讓我扶他坐下,我們兩個人就傻傻的坐在地上,抱着膝蓋互相看,一起笑。

“喜歡吧?”我問。

“嗯。”他一邊用手摸着地毯,一邊滿意的點頭。

“早就應該鋪了。”

“對。”他同意地說。“還是越越最好。”

我得意地笑,笑到一半卻忽然被人按倒在地上。

“哎,你……”剛說出一個字,嘴唇就被人封住。

“現在,還可以直接在地上就把你按倒。”他說着,就不規矩的把手伸進我的衣服。

嶄新的地毯有點紮人,我的背就這樣裸露的貼在上面,皮膚微微的刺痛,手指上卻傳來他背上暖暖的溫度,随着血液的流動,一絲絲融入我的心房。

那段法語就是背景音樂《Si Tu M’aimes》的一段。歌詞如下。中意它的歌詞,更愛它的大氣,還有一點悲怆。

偶真是矯情死了~羞~~

Si Tu M’aimes

只要你愛我

Je le sens, je le sais

我能感覺,我能明白,

Quand t'as mal à l'autre bout de la terre

你身在他鄉的苦楚。

Quand tu pleures, pendant des heures sur mon cur

當你的淚在我心裏久久流淌,

Je pourrais hurler le jurer

我想要吶喊,喊出我的誓言。

Même si je ne vois rien d'où je suis

即使我在這裏再看不到你的身影

Je sens ton chagrin

我也感覺到你的憂傷。

Quand je me vois sans tes mains sans tes bras

當我的視線裏沒有了你的雙手和你的懷抱,

Je ne peux plus respirer

我無法再呼吸。

Et j'entends si souvent le chant du vent

我常常聽到風的歌唱,

Qui vient pour me ramener vers tes Landes

它把我帶回Landes,

Sous ton ciel d'Irlande

在愛爾蘭 在你的天空下。

Quitter ma vie sans préavis

我可以離開我的生活,

Je le ferais, si tu m'aimes

我會的,只要你愛我。

Même si j'ai tort tout est plus fort

如果我有錯,所有的一切都是錯,

Que la raison, tout est plus fort que ton nom

這一切的原因,就是你的名字,

Que je redis et que j'écris

我一直默念,反複書寫,

Sans arrêt sur les écrans de ma vie

無休無止,在我的生命中。

Et j'espère que chacune des aurores

我期待每次的日出,

Que je vois me mènera a ton corps

讓我看到我的影子映在你的身上。

Je quitterai tout si tu m'aimes

我願意抛棄一切,只要你愛我。

Je sais que je n'me trompe pas

我知道我不會再犯錯

Que quelque part au loin là-bas

我寧願去到遙遠的地方

Tu penses encore à moi

你仍然想念着我

Tu m'a gardé dans tes bras

你把我擁入懷中

Une place, un débat

在那裏,糾纏

Dis-le moi tout bas, que tu m'aimes que tu m'aimes

告訴我一切,說你愛我,你愛我

Je le sens tu penses encore à moi

我知道你仍然想念着我

Je le sais tu m'as gardé tes bras

我知道你會把我擁入懷抱

Dis-le moi, que tu m'aimes

對我說,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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