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引駕行
引駕行
中秋一過,路上的風更多了些許寒意,但日光仍是明豔的,金色的秋晖肆意地傾灑于這支緩緩北行的和親隊伍車馬之上。
連翹擔心車內氣悶,所以行了一段路後,還是将車內厚簾都卷上去,只留了外面一層薄紗帳子遮陽。
姬嬰靠在車窗邊,看着闊朗的晴空和遠處染上秋色的群山,細細品聞着帶有枯葉焦香的涼爽微風。
若是把和親之事抛諸腦後,此刻倒也是頗為惬意的。
這支隊伍最前方,是一支柔然騎兵開路,後面是阿勒顏騎在馬上,兩側亦有貼身護衛騎兵,緊跟着是幾輛柔然使臣坐的車。
随後是洛陽開路禁軍,以及洛陽來的使臣車駕,跟着一支鼓樂隊和打着旌旗傘蓋的儀仗禮隊,前後簇擁着姬嬰的寶頂鳳辇。
再往後是随行女使車駕,最後面則有兩支隊伍殿後,左側是洛陽禁軍,右側是柔然騎兵。
因出城時有洛陽使臣說昭文公主不慣遠行,所以這支隊伍的行進速度格外緩慢,晌午還在途中停留了一個多時辰,供姬嬰用膳小憩,到日暮時分,一共才走出洛陽城二十餘裏。
未等太陽完全落山,前面開路的柔然騎兵就已經停下來預備紮營了,此處緊鄰官道,依山傍水,倒是個過夜的上佳之選。
不多時,兩處大營已紮好,姬嬰這邊營地在內側,主帳周圍是女使住的帳子,再邊上是使臣的帳子,外圍則是洛陽禁軍圍營紮帳護衛。
柔然使團在距離姬嬰營帳約半裏開外的地方紮了營,阿勒顏下馬後,獨自進了帳子就沒再出來,姬嬰見那邊沒有要來打擾的意思,也樂得放松放松,晚間跟着幾個女使在賬內熱熱鬧鬧地一起用了膳。
這次出來沒有宮中教引姑姑随行,連翹便是資歷最深的首領女使,原本她還想着仍帶衆女使服侍完姬嬰用膳,再自回帳去吃,只是姬嬰百般不依,偏要她們都坐下來陪她,索性大家也都暫且放下了拘束。
此後數日也都如此,這些女使漸漸同姬嬰更覺親近了些,對即将前往的漠北也少了些擔憂懼怕。
就這樣,和親隊伍連日慢悠悠地向北走着,每日都行不過二三十裏,兩邊也是分地紮營,亦沒甚往來。
直到這日午後,姬嬰因月客至,坐在車裏受不住颠簸搖晃,派人去前面向阿勒顏說她身子不适,于是隊伍便早早在一處山腳溪邊紮營休息。
待各處安頓好,有阿勒顏打發人來問是否需要派軍醫看視,姬嬰在帳內回說不用,只是略感不适,并說希望可以停留一日再走,那人聞言去後,片刻又回來說道:“四太子說知道了,請公主就地休養,過兩日再啓程也不遲。”
随後隊伍果然在此地整整停留了兩日,到第三日上午,姬嬰剛在帳中用完早膳,忽有人來報:“四太子前來問候,公主可見麽?”
姬嬰想了一想說道:“好,請他進前帳吃茶稍後。”
她這邊的主帳搭得細致,大帳內隔出了幾間屋來,姬嬰平日只在後帳中的兩間起坐用膳,前帳一向都空着。
阿勒顏坐在客位上,身後站了兩個侍衛,他吃完一盞茶,才見姬嬰披着大氅,從後面款款走出來。
阿勒顏見狀站起身,卻忽然有些不知要如何行禮,他是替父汗前來接親的,如今柔然王後已薨,來日這公主到了必然會續後位,成為他名義上的母後,這總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好在見他站起來,姬嬰擡手笑道:“請四太子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他點點頭,也便沒有行禮,複又坐下了。
姬嬰在主位椅上坐下,連翹和忍冬兩位女使站在她身後,她見阿勒顏這日穿着玄色修身軍裝,配上那一張冷峻精致的面龐,倒比上次宮中見時更顯幹練,只是左耳上戴的琉璃墜子,随他轉頭不時微微晃動,透出一絲妖冶。
她悠悠拿起旁邊的茶杯喝了一口,聽到阿勒顏問道:“今日前來探問公主休養得如何,是否可以啓程了?”
“多謝四太子關心,我已大安了,午後可以啓程。”
阿勒顏垂眸猶豫了片刻,又問道:“敢問昭文公主,是自幼長于洛陽宮中麽?”
姬嬰放下茶杯,擡眼看着他,見他神情嚴肅,淡然答道:“我是先長公主遺孤,自幼長于道觀,是今年才回宮的。”
他聽後眼中似乎有微光閃了一下:“是洛陽城外的鶴栖觀麽?”
“是,不知四太子因何問起此事?是擔心我朝遣假冒的公主出降?”
阿勒顏見問,星眸微垂,語氣又恢複了一貫的淡漠:“國書中有講明昭文公主為皇帝親侄女,只是從前未曾聽聞洛陽宮中有這麽一位公主,故此不解。”
姬嬰點頭道:“舅皇親女自幼體弱多病,實在不宜遠行,所以特從道觀接我回宮出降,滿朝文武盡知,四太子若有疑慮,盡管派人詳查。”
阿勒顏輕輕搖了搖頭:“想來貴朝還不至于敢戲弄我國,我也叨擾多時了,請公主再休息片刻,午後未時啓行。”
說完他起身拱手告辭,姬嬰坐在椅上目送他們出了大帳,才低頭微微一笑,怪道先前宮中一見便覺有些面熟,自己竟到此刻才認出他來。
午後,和親隊伍又緩緩上路了,這樣一路往北,又行了一個月才來到晉陽城。
柔然這次來接親的大部隊,此時正在晉陽城外駐紮,阿勒顏前些日子帶去洛陽的,只是一部分進京面見皇帝的随行人馬,真正的接親隊伍,都按先前國書中商議的,越過已達成協議的新邊境線,在晉陽等候。
早在抵達之前,阿勒顏已派了人先行快馬告知這邊的領軍主帥,等這邊送親隊伍到城外剛一停下來,便有一騎從那邊營地中飛馬趕來,馬上的少女身披雪灰色大毛鬥篷,手中高高揚着馬鞭。
姬嬰見車馬都停了,輕輕掀開車簾,朝前望去,遠遠地就看見前面的阿勒顏已下了馬,對面飛馬而來的少女也急急下馬,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阿勒顏面前,大聲抱怨道:“阿兄速度也太慢了!害得我在這裏呆等兩個月!”
那少女嗓門不小,姬嬰在車上也聽得清清楚楚,說得竟然是漢話。
阿勒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麽,姬嬰這邊就聽不到了,随後他轉身吩咐人再度啓程,令那少女也歸入送親隊伍中,一起進了城。
晉陽府衙早收到消息,知道昭文公主這日進城,已收拾出一個極寬闊的園子,供姬嬰在此小住休整。
她在園子外面的夾道下了車,換上小轎進到園中,來到後院一處正房內,連翹剛要問是否卸去釵環發冠更換常服,一旁又有人來禀道:“四太子攜胞妹前來問安。”
姬嬰點點頭:“先見了客再更衣罷。”
說完她帶着連翹與忍冬兩個人,一起來到前院堂上,見阿勒顏正同方才騎馬相迎的少女站在堂中。
見她來了,阿勒顏擡手把那少女往前推了兩步:“這位是小妹察蘇,這幾日留她在園中,陪伴公主。”說完朝那少女使了個眼色,讓她打個招呼。
她見狀也大大方方上前抱了抱拳,爽朗一笑:“見過昭文公主。”
姬嬰見她生得面頰微豐,明眸皓齒,果然眉眼間與阿勒顏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了些靈動俏皮,觀之可親,遂颔首笑道:“見過察蘇公主,請別多禮,坐下說話吧。”
說話間已有執事人前來奉茶,她們幾人坐在堂上,閑敘了些來時路上諸事。
坐沒多時,阿勒顏說自己還要往城外查看軍務,不宜久留,便将察蘇留在了園中,獨自帶着随行侍衛告辭而去。
接下來的數日裏,阿勒顏未再露面,僅由察蘇每日在園中陪伴姬嬰。
好在察蘇本身性格開朗,二人年紀又近,言語上也沒甚隔閡,很快便相熟了。
從察蘇每日零零散散的介紹中,姬嬰對柔然國內的事也了解了不少。
她得知柔然可汗今年已近六旬,原配王後是去年殁的,身邊還有七位側妃伴駕,又得知阿勒顏與察蘇的母親是可汗伴駕中唯一的北遷漢人,只是幾年前一病殁了。
說到這些,似乎勾起了察蘇的傷心事,她因此沉默了一會兒,姬嬰聽完心中也頗為沉重。
兩個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在花園裏走着,到晚間用過膳,察蘇已然平複了心情,又來找她:“我發現園中還有個閣樓,我們一起上去看星星吧?”
于是二人帶了幾位女使一起,夜登閣樓,果然見上面有個小平臺,正好觀星。
只是這一晚月明星稀,沒甚星光可看,不過姬嬰注意到這夜竟連恒星也一并不見,卻有些不尋常。
察蘇見沒什麽星星,十分掃興:“這裏沒有我們草原好,我們那裏,夜晚都能看見星河呢!”
正說着,忽見北方上空有一顆飛星閃顯,帶着細長白光快速劃過,緊跟着一顆接一顆,很快夜空中星隕如雨。
衆人都看得呆住了,不禁連連驚嘆,只有姬嬰觑起眼睛,沉默不語。
流星主兵事,今夜天象應在北方,看來漠北不日将有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