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駐馬聽
駐馬聽
從園中閣樓回來後,察蘇挽着姬嬰,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她講述自己幼年時在草原也曾看過一場流星雨,但沒有今晚這樣多,這樣密。
姬嬰默默聽着,只是跟着她的話附和了幾句,行至後院,才與她在門口道別,察蘇的院落離她正院很近,見她帶人進去了,姬嬰才慢慢帶着其餘女使回到自己院中。
她回到房中洗漱罷,有連翹過來為她将床帳子從外面一層層放下遮光,她見外面燈熄了,輕輕将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錦布口袋。
那口袋裏裝着她事先備好的丸藥,她從裏面拿了一顆放在口中,又将口袋封上放回了枕下。
到第二日早,察蘇見姬嬰遲遲未起,帶了人前來看視,見她靠在床邊,面色憔悴。
察蘇連忙走到她床邊坐下:“這是怎麽回事,昨兒不還好好的,怎麽今日就病了?”
姬嬰吃力地笑了一下:“許是昨夜登高觀星,着了風寒,不打緊,我已命人去熬了桂枝湯,喝完休息休息就好了。”
“都是我不好,非要登什麽閣樓,你連日坐車本就辛苦,受了夜風可不就容易生病。”察蘇又将手放到她額上,想看看她發熱不發熱,“要我說,還是打發人跟我阿兄說一聲,正經請個郎中瞧瞧。”
姬嬰搖搖頭:“還是不要平添麻煩,不過偶感風寒,養養便好了,若過兩日還是不好,再請醫不遲。”
察蘇見她說話有氣無力,想是需要休息,遂不再堅持,也沒敢久留在此打擾她,又說了兩句話,便帶人出去了。
不想姬嬰這病,竟一日重似一日,到第三日察蘇來探望,見她臉色愈發蒼白,忙吩咐了人去找阿勒顏派人請醫,那人走前,姬嬰還特意囑咐道:“莫要提起前幾日觀星一事。”
在察蘇看來,一定是她擔心阿勒顏知道自己拉她登樓觀星,才至感染風寒,恐自己受責備,所以特意囑咐不要提及此事,心中不禁感念她細膩周到,絲毫不疑有它。
察蘇吩咐完,在姬嬰這邊屋裏坐了約有一個時辰,便有府衙派來的醫師到了,是一位年紀四五旬的婦人,據說是晉陽城內最好的大夫。
那醫師在姬嬰的床邊為她把了脈,細細診了半晌,又端詳了許久面色,還問了問近日的飲食和睡眠,可曾服用過什麽丸藥不曾,連翹在一旁事無巨細地一一答了。
那醫師一面聽一面思忖,随後走出外間來開方子,說先服用兩劑,來日再瞧。
連翹道了謝,将方子底單收好,把上面那張拿給忍冬吩咐人去抓藥,她親自去送了醫師出園。
察蘇一直在園內跟着前後忙活,直到見姬嬰服了藥睡下,才走出屋來。
她剛回到自己院中,見有一個阿勒顏的貼身侍衛正在堂上等她,遂問道:“阿兄有什麽吩咐?”
那侍衛行了禮:“四太子差小的來請公主過去一趟,說是眼下就要定開拔的日子,需得先細問問昭文公主的病情,看能否如期啓行。”
察蘇點點頭,跟着他一起,策馬往城外大營行來。
阿勒顏此刻正坐在大帳裏看書信,面冷如霜,聽見外面有人禀說察蘇來了,便将信放了下來。
等察蘇走進帳內,他叫侍衛都出去了,讓她在桌前坐了,聽她細細講了一遍姬嬰如何着了風寒,如何休養不見效,又将今日請醫問診等事一一說了。
阿勒顏聽完眉間微蹙:“一早就該請醫,何至于多受兩日罪,你還是太粗心些!”
察蘇被他說得低了頭,想着這事本也是自己有不對,遂并不辯解,只是說道:“阿兄訓得是,如今請醫開了方,想來服兩劑藥便好了,或許并不會誤了來日開拔。”
阿勒顏聽完将桌上的信拿起來遞給她:“父汗那邊出了事故,發來急诏,叫接親隊伍提前開拔,盡早回到都城。”
察蘇接過來一看,信中寫着月前柔然都城下了初雪,可汗一時興起,不顧身邊人勸阻,帶着人出城打獵,原本一切正常,結果回城路上,一只從林中突然竄出的狍子驚了馬隊,可汗因馬兒突然擡蹄未及抓穩,墜下馬來,受了些輕傷,如今已被護送回城了。
她看完信,面色凝重地放回桌上,問道:“信中也沒說父汗傷勢究竟如何,果真無大礙麽?”
阿勒顏搖搖頭,他覺得父汗傷勢恐怕不只信中所說的輕傷,否則不會下急诏令和親隊伍速速回城,這分明是擔心可汗傷勢不穩,影響邊境局勢,但他沒有說出來,只說:“我已派人回城探問了。”
察蘇又不安起來:“可是昭文阿姊如今病着,怎麽能提前開拔呢?”
阿勒顏低頭想了想,面上絲毫不見對可汗傷勢的關心,半晌只說:“越往北走越冷,自然不能讓她帶病上路,信我來回,你再回去仔細照料,等她身子大安了再開拔。”
察蘇認真點了點頭,又說了兩句別話,便匆匆告別了兄長,又回到城裏來。
一進園子,她先往姬嬰這邊瞧了瞧,見她喝完藥睡下了,面色看上去紅潤了些,遂放下心來,回到自己院中休息。
到第二日,果然姬嬰病情見好,察蘇一早過來問候時,見她已到坐在偏廳裏,正準備叫察蘇來一同用早膳。
察蘇見狀,喜得快走兩步到她身邊坐了下來:“不愧是城中最好的大夫,一劑藥就見好了!”
姬嬰笑着給她盛了碗粥:“也不是什麽大病,倒是這兩日辛苦你忙裏忙外地跑。”
察蘇笑嘻嘻地接過粥來:“沒什麽辛苦的,我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她兩個用完早膳,正喝着茶,姬嬰忽然說道:“前幾日才說要跟着你學幾句柔然話,免得來日觐見失儀,誰知不巧又病了,如今既好了,也該學起來了。”
此次接親,察蘇之所以能跟着阿勒顏一同前來,除了為中原公主做伴,還有一個重要任務,便是要教會她說柔然語。
只是姬嬰剛到晉陽就病了,所以她便沒再提起,今日見她主動要求,察蘇也很開心:“沒問題,柔然話好學的!你若今日就想學,我随時教你!”
随後她兩個從偏廳出來,轉到了書房中,姬嬰只令其餘女使在外等候。
察蘇走進屋中,撓撓頭:“倒也不必這樣鄭重,文字可以晚些再學,我先教你發音吧。”
姬嬰請她上坐,笑道:“那也要有個正經學習的樣子,請師傅不必拘禮。”
察蘇哈哈一笑,随後兩個人在書房裏你一句我一句,學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喝茶休息。
等奉茶的女使退出去了,屋中又只剩了她兩個,姬嬰才緩緩問道:“不知啓程的日子可定了麽?”
察蘇搖搖頭:“還沒有,再等兩天你身子的确無礙了,再定日子也不遲,我看阿兄也不着急,都城來人催了兩回,他也沒說定日子的事。”
“怎麽已有人來催了?”
察蘇見屋中沒有旁人,低聲說道:“我父汗月前狩獵,墜馬受傷了,所以催我們早些回去。”
“傷得嚴重嗎?”
“信中沒細說,應該不嚴重,但是估摸着也得養些日子。”
姬嬰見她言語之中提起可汗受傷一事,也不見有多關心,好奇問道:“公主與可汗不甚親近嗎?”
察蘇聳聳肩:“我與阿兄是漢人所出,從小就都不大受重視,父汗又忙,面都少見。”
她說完見姬嬰沒再說話,笑道:“別擔心,你且放心養病,都城的催促盡管讓我阿兄擋着就是了。”
姬嬰點點頭,又咳了兩聲,察蘇擔心她剛見好又受累,忙送了她回房休息,只說來日方長,柔然話慢慢再學。
這日晚間就寝時,姬嬰盤坐在床上,用随身帶的龜殼蔔了一挂,想看看柔然可汗此次落馬傷勢如何。
蔔完一看,大兇。
她思忖片刻,又将枕下的丸藥掏出來吃了一顆。
夜間果然發起高熱來,随後她就這樣病情時好時壞,纏綿月餘不見痊愈。
眼看着天氣越來越冷,冬至過後,晉陽城裏已下了兩場大雪。
因昭文公主病情反複,和親隊伍一直停留在城中,遲遲沒有開拔,柔然都城也打發了人來探問,見姬嬰果然病情沉重,遂将大夫診視結果和所服藥方都帶回去複命。
随後晉陽城內平靜了好一段時間,只是昭文公主重病一事,也傳回了洛陽,開景帝聽聞有些不快,于是下了诏書,令晉陽附近府衙張榜,再招醫術高明者,為昭文公主瞧病。
這天,晉陽城門的榜文剛貼上不過一個時辰,便有守城士兵跑進府衙向太守禀道:“大人,榜文剛剛被人揭了!”
那太守聞言,喜得忙走出城門口來看,果然有兩位女冠在此,手中拿着剛揭下來的榜文。
只見這兩位女冠皆是衣袂翩翩,其中一位年長些的,更是超凡脫俗,她見太守來了,往前走了兩步:“山人有一香丸,可解公主頑疾。”
那太守打了個問詢:“不知仙長如何稱呼?”
“山人法號息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