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催刀尺
催刀尺
太守帶着兩位道長來到昭文公主的園中時,察蘇也剛在城外大營向阿勒顏禀告完姬嬰的近況才回,到園門口聽說有人揭了榜文,來為公主獻藥,忙匆匆走到正堂來瞧。
一到堂中,果然見兩個女冠,穿着齊整的青衣道袍,外罩大氅,正坐在那裏吃茶,一旁有太守和幾位府衙吏臣相陪。
察蘇見她二人氣度非凡,想來必然有些真本事,遂向一旁的園中主管問道:“可派人進去知會過了?怎麽沒召見?”
那主管答道:“公主歇晌未起,還沒來人回話呢。”
“我去瞧瞧。”察蘇說完也不顧更衣,輕快地往後院走去。
她剛一進屋,正見姬嬰午憩才醒,歪在東窗下的暖榻上,端着碗甜湯出神。
察蘇大大咧咧走到旁邊的榻上坐下問道:“這會兒覺怎麽樣?方才我見有道長來獻藥,公主可聽說了嗎?”
姬嬰見她進來,讓連翹也去給她端一碗甜湯來,笑道:“我聽說了,已吩咐了人來請,你方才也瞧見了嗎?”
她點點頭:“在正堂瞧見了,兩位青衣女冠,神仙似的。”
聽她這樣說,姬嬰心裏愈發有數了,低頭笑着喝湯不語。
不多時,門外有人禀道:“兩位方外道長到了。”
姬嬰忙将碗放到了桌上,轉頭朝外說道:“快快有請!”
很快見有兩個女使在前,引着兩位女冠翩跹而來,姬嬰向窗外朦胧望去,果然走在前面的是師娘息塵,跟在她身後的,是師妹靜千。
等她們進到屋中,息塵站在她前面輕輕颔首笑道:“山人息塵,見過昭文公主。”
姬嬰也笑了:“請仙長不必多禮。”
說完她轉頭吩咐忍冬帶其餘人都到外間侯着,只說屋裏人多她悶得慌。
察蘇還有些不放心:“我也留在這裏吧?”
姬嬰拍了拍她的手:“你去外間喝甜湯吧,我今日身上好多了,屋裏清淨些才好請道長診視。”
察蘇想了一想,反正外間也就幾步路的事,想來無礙,遂同忍冬一起出去了。
靜千站在息塵身後,回頭見屋裏人都退出去了,門也關了,忙走上前來給姬嬰搭脈,診了半晌,低聲說道:“師娘說你是裝病,我先還不信,原來真是裝的。”
息塵此刻已在暖榻另一頭坐下了,笑道:“靜千聽說你病了,哭着喊着非要跟我一起來。”随後她又看向靜千,“如何,為師沒有騙你吧?”
姬嬰笑着拉靜千坐到身邊來,低聲對息塵說道:“我觀天象,預感漠北即将生變,所以想在此地多停留些時日,聽聽風向。”
息塵點點頭:“嗯,老可汗墜馬一事,我也聽說了,依我的卦看,他這一劫怕是難過,早不過除夕,遲不過來年立春。”
靜千眼睛一亮:“若老可汗果然一命嗚呼了,靜玄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和親了?”
息塵喝了一口茶,神情淡然:“若能如此倒好了,按照北狄傳統,若和親隊伍抵達時,老可汗已薨,那公主就得給新可汗為後,若新可汗已有王後,那便降為伴駕。”
靜千聽得皺起了眉頭:“什麽野蠻傳統,真令人倒胃口。”
她們三個在這裏說了會兒話,見門外開始有女使輕輕敲門問安,姬嬰知道此刻也不是長談的時候,畢竟外間還有察蘇在坐等,遂低聲同她二人說了,随後叫了她們進屋來。
察蘇等人進來前,息塵已從榻上站了起來,走到對面八仙椅上坐下,靜千則垂手立在她身後。
等衆人都到了,息塵才悠悠說道:“公主此病實乃水土不服,又偶然間感染了風寒,方子本是好的,病情時好時壞,皆因脾肺不與本地藥材相合,才未能根治。山人身上現帶有洛陽黃土一瓶,回頭叫小徒以白酒研開,再與山人所攜香丸調和,曬幹後在房中點燃,每日嗅聞一個時辰,三日便好了,只是痊愈後還要再靜養十日固身,才好登車趕路。”
察蘇聽了喜道:“這樣說來,并不是什麽大病了?”
息塵看了看她,微微一笑:“當然不是。”
聽說不是什麽大問題,衆女使也放下心來,忙分派了人去知會府衙及城外的柔然大營。
因兩位道長還需要留在園中制藥并為公主做香療,便順勢住了下來,有管事為她兩個收拾出了園中湖心島上的宅院下榻,環境甚是清淨雅致。
只是住在島中,出入都有人跟随,使得靜千有些不自在,她有好幾個月沒見到姬嬰了,這次一見又十分匆忙,許多話也不便說,讓她心中有些煩躁。
息塵見她不安,笑道:“來日方長,也不必着急眼下,等這次她好了,你若不想随為師回去,就留在她身邊也好。”
這事靜千先前也提過幾次,見師娘終于松了口,也自欣喜,遂每日只先專心調制香粉,待三日後晾曬完成,才跟随息塵又來到姬嬰的院中,為她點香療愈。
察蘇從前沒見過香療,十分好奇,點香這日也同連翹和忍冬等人一起在屋中圍觀。
姬嬰此刻盤坐在榻上,面前小榻桌上擺着一個鳳鳥銜環銅熏爐,爐中有兩層,下面點火,火上設一圓盤型雲母片,用以襯香。
點着後,香粉在雲母片上緩慢抒發香氣,因香不及火,散發出來的香味絲毫沒有煙燥之氣。
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這股濃郁的馨香漸漸彌漫整個房間,這香氣從鼻而入,随後緩慢游走全身,令人通體舒暢。
第一日香療完,其實姬嬰就已大好了,但息塵還是連續為她點了三日香,到最後一日,正趕上阿勒顏營中事務也忙完了,聽聞有道人來為姬嬰治病,遂進城來瞧瞧她近況。
進園時聽說她們正在院中做香療,他便在園中主管等人的引領下,往後院走來。
及至阿勒顏走到姬嬰這邊屋外時,裏面已點了快半個時辰的香了,那香氣從門縫一點點透出來,使得院中也是馥郁彌漫。
阿勒顏站在回廊下,細細品聞着空氣中的味道,這香氣幾乎是一瞬間将他的思緒拽回了八年前,他認得這氣味,正是鶴栖香。
他在回廊下默默站了半個時辰,才見屋內有女使開窗開門,連翹在門邊瞧見他來了,忙走上前行了個禮:“四太子,我家公主剛做完香療,請容我去通報一聲。”
阿勒顏點點頭:“我去堂屋吃茶坐等。”
過不多時,只見姬嬰披着一件缂絲鶴紋大氅走進堂屋,容光煥發,已完全瞧不出病色。
跟着她一起走進來的,還有察蘇和兩位青衣女冠。
阿勒顏起身請她們坐下,随後又對察蘇說:“我帶了一些補品在外院,你親自去查點了收進來。”
察蘇答應着去了,息塵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來,淡淡看了一眼姬嬰,她會意,将屋中其餘女使也遣到堂外廊下侯着。
阿勒顏複又坐下,正對着息塵,他此刻神色也不似往日那樣冰冷了,反而多了些尊敬之态:“青腰山一別數年,仙長容顏絲毫未改,風采依舊。”
息塵輕輕一笑:“四太子可是長高了不少,山人差點未能認出來。”
剛說了兩句話,忽有人在外急禀:“洛陽發來上谕給昭文公主。”
阿勒顏皺了皺眉,但當着衆人也不好回絕,只說:“請進來吧。”
開景帝已經從晉陽發來的速報中得知姬嬰病已無礙,生恐她再在晉陽耽擱下去,哪天身子又不好了,若是病死在了國境之內,又得讓他再賠上一位公主,所以巴不得叫她趕緊離境。
況且和親隊伍一日不到柔然都城,柔然在漠北的大軍便一日不撤,這如同一塊巨石吊在開景帝頭上,叫他坐立難安。
于是這日他急急發了口谕,讓姬嬰顧全大局,若身子見好,就盡快啓程,莫要在路上耽擱,影響了北境的太平局面。
姬嬰跪在堂下低頭聽完了聖谕,口中答道:“謹遵聖旨。”
來傳旨的宦官傳完旨意,本還要等賞錢,不想一擡頭對上了阿勒顏陰沉的眼神,氣勢一下子弱了幾分,随後又見他坐在那裏,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何日啓程本王自有安排,無需你朝皇帝操心。”
那宦官聽完,面上紅一陣白一陣,又不敢回怼,只得讪讪退了出去。
有了這一場插曲,屋內幾人也沒好生說上幾句話,阿勒顏又見天色不早,遂起身說道:“過兩日就到除夕,我請小妹察蘇在園中備個席面,請仙長賞光,一來賀公主康愈,二來再拜謝仙長當年救命之恩。”
說完他便轉身出去了,仍舊回到城外大營中來,剛一進營,就見到他的親兵拎着個隼,在他帳外焦急踱步。
見他回來了,那親兵忙走上前低聲說道:“都城有急報。”
阿勒顏聽完輕輕點了點頭,示意那親兵進帳再說,等他在大案後面坐下來,才接過那親兵遞來的紙條。
展開一看,裏面寫着可汗傷情危重,除他之外其餘三位太子,數日前就已全部被請進宮中侍疾了,一直沒有出宮。
他将那紙條攥在手裏,低頭不語,看樣子,草原這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