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定風波

定風波

察蘇拿起桌上的信看完,有些着急:“這信的末尾說得不清不楚,我阿兄不會出什麽事吧?”

姬嬰低頭想了想,若阿勒顏能按她信中所言行事,還是有很大勝算的,只是科布多遠離都城,她所料之事未必不會節外生枝。

“別擔心,你阿兄吉人自有天相。”

她說完又翻出一張紙來,提筆開始寫信,一面問道:“鷹房中一共有多少只可用送信的隼?”

察蘇歪頭想了想:“紅隼共有十七只,有一只翅膀折了還在養傷,還有一只在可汗庭留用,現在鷹房可用的紅隼有十五只,還有三只獵鷹,也能送信,只是慢些。”

姬嬰點點頭:“好,這些日子辛苦辛苦它們,全部輪流放出去,每日讓可汗庭城外的親軍送一條最新消息回來。”

說完她将剛寫好的紙條上墨跡吹幹,卷起來放進信筒,遞給察蘇讓她去鷹房放隼。

在如今可汗庭奪位最關鍵的節骨眼上,她需要盡可能實時地掌握都城的消息。

等察蘇出去後,已經接近三更天了,姬嬰想了想,還是打發連翹去前院,把姚衡請來說話。

原本姚衡已經在王府安置使臣的廂房中睡下了,朦胧中聽到有人叫門,過了好一會兒才披衣下床開門。

見門口站着的竟然是姬嬰身邊的大女使連翹,有些意外,又聽說姬嬰請她過去說話,料想是薊州有消息來了,于是忙更衣跟着連翹一起往別院走來。

“更深露重把姚正議叫了來,實在是消息來得急,請勿見怪。”

自從姚衡将貼身的半個玉印蓋在了姬嬰畫的符紙上,這兩個月來她沒一日不懸心,既擔心妹妹姚灼調不動兵馬,無法出征薊州,又擔心她果真去了薊州,卻收不回失地,罪加一等。

她作為洛陽來的使臣,每日在王府中行動都有執事人跟随,一點不得自由,也無法跟外界聯絡,能告訴她前線消息的,只有姬嬰了。

姚衡匆匆行了個禮:“請公主直言相告,薊州順利否?”

書房門已被連翹關上了,門口有靜千跟她一起守着,姬嬰請姚衡在大案對面坐了,笑道:“順利,不僅薊州已取,一并連旁邊景州也都回歸中原了,小姚将軍不愧燕東第一猛将,我沒有看錯人。”

姚衡聽她這樣說,稍稍放松了一些:“還是多虧公主謀劃得宜,只是眼下雖已取回薊州景州,卻還要防止柔然反撲,公主可知道都城近日情況如何?”

姬嬰收起笑顏,垂眸片刻嘆道:“今夜匆忙請正議來,除了要說燕東消息外,也是有件可汗庭的事想讨教一二。”

“公主但講無妨。”

姬嬰想了想,将目前阿勒顏在可汗庭面對的局面,以及她先前給他信中所講的破局之法,簡要地說了。

這半年多來,姬嬰一直在想方設法地了解柔然朝堂各勢力黨派關系和紛争。

老可汗當年繼位時,一衆兄弟被分封到西北面,即以穆術汗王為首的西北宗王,而先祖可汗還有些族侄晚輩,則被分封到了東北面,即如今的東道諸宗王。

這兩支人馬如今雖在可汗庭北面合為一軍,但到底不是一路人,如今都被穆術汗王納入麾下,自然有不服的,所以姬嬰在先前給阿勒顏的信中寫到,讓他利用好借兵給他的北宗王,挑起東道諸宗王與穆術汗王的矛盾來破局。

“穆術汗王作為老可汗親弟,即位亦屬名正言順,所以不好叫他久留可汗庭,我想着,也許可以借助東道諸宗王,先控制住他,但……”

姬嬰頓了頓,又說道:“東道諸王同朝中主戰派原出一脈,若太靠他們,待四太子即位,他們必然手握重權,恐于薊景二州不利,所以想來聽聽姚正議的看法。”

姚衡認真聽着,低頭思忖半晌,緩緩說道:“如今實際控制王宮的前國相伊蒙,既然是二太子巴雅爾的舅父,一定也是主和派,若利用好東道諸王,先卸了穆術汗王的兵權,再由伊蒙出面,借一個人除掉東道諸王,未為不可。”

“三太子巴圖音?”

“正是。”

見姚衡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姬嬰與她相視一笑。

**

柔然可汗庭王宮。

這是阿勒顏破城後,進入王宮內的第五天,也是納葉欽汗身死的第三日。

在原本的計劃中,他還要先留着納葉欽,把朝中局面穩定下來,讓他簽了退位書後,再定去留的。

誰承想,阿勒顏剛一破南城門,都城王宮立即亂了,許多宮人急忙收拾細軟逃跑,而負責宮禁的大将見都城南門已破,北門也有大軍正在攻城,料納葉欽汗大勢已去,而他素日對人一向刻薄寡恩,導致宮中直接起了內亂,衆人要用納葉欽汗的人頭,去新汗那裏換取榮華富貴。

納葉欽汗在繼汗位不到三個月後,被自己的宮禁親兵,圍起來亂刀竟給砍了。

等阿勒顏帶人馬進到王宮中時,納葉欽汗已成了一團肉泥,惟有宮禁大将手中拎着的人頭,可以依稀辨認,确系納葉欽本人無疑。

阿勒顏見狀迅速帶人接管了宮禁,令所有原宮禁侍衛全部繳械,随後将宮中各殿派人分管,不準随意走動,再派親信去接了義父伊蒙進宮。

但随着穆術汗王等人進城,情況便急轉直下,宗王大軍将他與伊蒙和其餘黨衆都困在了王宮中,阿勒顏細細回想着姬嬰先前給他寫的信,認為十分可行,遂同伊蒙商議後,暗中派人去聯絡了兩位北宗王和其餘幾位東道宗王,準備給穆術汗王來個釜底抽薪。

經過伊蒙一番活動後,果然幾位東道宗王已有些松動,又趕上他們“碰巧”瞧見阿勒顏親自向那兩位北宗王道謝還兵,氣氛十分融洽,他們便都認為自己是被穆術汗王給擺了一道,心中存下了疑影。

等穆術汗王同其他幾位宗王的臨時聯盟逐漸瓦解,伊蒙利用舊日勢力,又将可汗庭成重新控制在了手裏,讓阿勒顏留在城外的親信得以進城。

這段時間那親信攢了不少從科布多飛來的信,進城後忙都拿給阿勒顏過目,姬嬰信中所表,與他這幾日所想,也相去不遠,只是做法更決絕些。

他看完思量許久,将那些信一一撫平,細致收好,随後走到伊蒙這邊,與他商讨如何利用三太子巴圖音,奪了那幾位東道宗王的兵權。

巴圖音是納葉欽的同母胞弟,性格魯莽,有勇無謀,像刺殺二太子巴雅爾這種事,自然是納葉欽撺掇他幹的。

自從納葉欽登上汗位,便封了他為一等汗王,給了他榮華富貴,卻不許他管事,于是他終日只在府中飲酒作樂,可汗庭破城這日,他醉卧在府中,碰巧躲過了一劫。

巴圖音雖然不理政務,但奈何其地位頗高,納葉欽汗身死後,立新汗還要問過他的意見,所以伊蒙也一直想找個由頭将其除掉,為阿勒顏即位掃除障礙。

阿勒顏與伊蒙商讨完後,将東道宗王擅自進京的帽子,扣到了巴圖音頭上,稱其因不滿納葉欽不授他官職,遂聯絡諸王發動政變,革自己長兄的命。

東道諸王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掉入了圈套,奈何此時穆術汗王已被伊蒙設計軟禁,可汗庭也已牢牢掌握在伊蒙一黨的手中,他們幾人則在一場王宮夜宴中被全部扣押,同巴圖音一起,被關入了王宮地牢。

這一場宮變在可汗庭破城一個月後,終于落下了帷幕,等慢慢發落完一衆政敵,又安撫好城外大軍,伊蒙再度推舉阿勒顏即位可汗,屆時朝堂之上已遍布同黨,又有老可汗留下的王室舊臣及部分保守派宗親貴族坐鎮,自然對此再無異議。

**

科布多的夏季很快過去了,七月十五這日,從可汗庭來了一隊光鮮亮麗的儀仗兵馬。

為首的宮官是個熟悉的面孔,姬嬰在科布多王府接見時,認出那人正是阿勒顏的親信。

那宮官徐徐展開金卷,朗聲宣讀了柔然帝國新任可汗——阿勒顏汗的旨意,正式迎中原和親的昭文公主為王後,特派了宮禁侍衛和儀仗隊伍,來科布多接和親使團回可汗庭。

姬嬰帶着衆人領了旨意,在王府中擺宴招待了衆宮官和禁軍将領,随後和親使團擇于八月初八這日,從科布多出發前往可汗庭。

接下來的半個月,整個使團都在忙着打點行裝,随行使臣和女使的車輛要換新,鳳辇也要再翻新一遍,還需要為使團衆人置辦些全新的行頭,這些裏外事宜,都由察蘇公主一力負責。

到出發前一夜,姬嬰坐在王府別院的書房裏,環顧四周,這裏的許多擺件和書籍,都已經收拾起來裝車了,所以整間書房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只有牆上那幅柔然地圖并未摘下。

她看了一會兒那張地圖,随後起身走到前面,将手裏拿着的一顆鑲紅寶石的釘子,輕輕紮在了柔然帝國的心髒——可汗庭上,接着她又往後退了兩步,端詳片刻,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

“柔然,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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