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魏東書憂心忡忡,堅持要去,青舟故作為難,小聲對他道:“實話跟您說,我家少爺最近患了怪病,渾身起紅疹,面上也有,瞧着很嚴重。”
“是嗎?”魏東書訝然挑眉,“我怎的從未聽聞他有此症,可知是什麽惹的禍?”
搖了搖頭,青舟哀嘆道:“大夫尚未查出因由來,少爺他很崩潰,把屋裏的鏡子都給砸了,不願見人,且大夫說了,此症很有可能會傳染,所以奴才懇請魏公子隔着屏風看一眼就好,千萬不要驚動少爺,奴才怕少爺又發脾氣。”
說話間已到得季彥安所居的院落,魏東書放緩腳步,悄然入內,規矩的立在屏風外頭,隔着薄薄的絹紗瞄了一眼,隐約瞧見帳中躺着一人,閉目而眠,正是季彥安無疑。
誠如青舟所言,他的臉上确有些許紅疹,好奇的魏東書擡起步子想繞過屏風,躺在帳中裝睡的景成心如鼓錘,暗自祈禱着他千萬別靠近,一旦近前,必會露餡兒!
想起青舟說會傳染,魏東書心生戒備,猶豫再三終是止了步子,悄然退出房門。
腳步聲漸遠,景成暗松一口氣,緩緩睜開緊閉着的眸子。
送走魏公子之後,青舟立即拐了回來,由衷贊嘆,“還好少爺您機敏,否則奴才都不曉得該如何應對。”
确定人已離開,景成這才坐起身來,下帳拿巾帕将點在面上的胭脂給洗幹淨。擦幹手之後,景成的眸光望向窗外,沉吟道:
“魏東書已然看到我,估摸着此事很快會傳開,那你家少爺失蹤的流言便不攻自破,往後再有什麽友人親人來探視,一律不見,免得又被人發現端倪。”
初來此地時,景成很不習慣這種主仆關系,對青舟很客氣,青舟一再提醒景成,盡管吩咐他做事,哪怕訓他都沒關系,一定要有主子的氣勢,方能震懾他人。
然而氣勢這種東西不是說有就有的,得慢慢去培養,為此景成很苦惱,青舟也很擔憂,這氣勢學不來,便是長得再像,一開口還會惹人懷疑。
可就在剛才,景成說那番話時,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睿智和自信篤定的架勢頗有幾分世家子弟的傲氣,青舟驚喜低呼,
“就是這種氣場,您保持住,便和少爺有九分像。”
原來這就是青舟所謂的主子架勢?景成訝異擡眸,“我只是随口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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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您怎麽想就怎麽說,反正您是主子,奴才對您唯命是從,您別把自個兒當外人,無需顧忌。”
原來所謂的主子就是這般自我?已然找到感覺的景成了悟點頭,“怪道你家少爺會私奔,看來平日裏他也很任性。”
左右兩人已相熟,青舟也就不瞞他,悄聲對他道:
“其實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我家少爺,您是不曉得,那位九公主刁蠻兇悍,嬌氣得很,估摸着沒幾個男人能受得了,少爺根本就不喜歡她,偏偏皇上賜了婚,他也是被逼無奈才會逃婚。”
“他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倒是幹脆利落,可有想過這爛攤子誰收拾?這不是坑自己親娘嘛!”
縱然心底偏向自家少爺,可單就這一點而論,青舟不得不承認,少爺的确有失分寸,他只盼着少爺能夠迷途知返,早些歸來,解了武毅公府的困境。
打從魏東書來過之後,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怡妃宮裏。
她的侄兒親自确認過,季彥安仍在自家府邸,并未失蹤,怡妃也就放寬了心,不再惆悵,還特地将此事告知女兒,讓她莫憂心,說婚事可以照常舉行。
容瑤原本不憂心的,甚至還有點兒佩服季彥安敢于反抗皇權的勇氣,得知他在府中,她反倒開始惆悵了。
季彥安該不會是私奔又被家人給抓了回來吧?如若他真有私奔,那就證明他很在乎那位林姑娘,現下卻又回來,還得跟她成親,那她豈不是成了拆散有情之人的絆腳石?
與其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還不如別成親呢!心不屬于她的男人,要之何用?思及此,容瑤試探着問了句,
“母妃,倘若私奔之事是真的,那這婚事能退嗎?”
“當然不能退!”怡妃一口否定,“你可是皇家公主,身份尊貴,怎能輸給一個官宦千金?這事兒若是鬧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所以婚事絕對不能退。”
笑就笑呗!總好過婚後同床異夢,容瑤曉得在古代不該追求什麽真感情,但最起碼成親之前別有二心吧?“若然季彥安心中無我,勉強成親似乎也沒什麽意義。”
女兒突然說起胡話,惹得怡妃大為不快,正色提醒道:“皇室的顏面便是最大的意義,我不管他心中之人是誰,只要他依照婚約與你成親即可,至于私奔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看出女兒面色不愈,怡妃拉起她的手,輕拍着好言安撫道:“乖女兒,莫要妄自菲薄,你是金枝玉葉,得相信自個兒的魅力,往後成了親,季彥安定會曉得你的好,對你倍加疼寵。”
可惜感情這種事,從來都不看出身。眼瞧着母妃的态度很堅決,容瑤悶嘆一聲,神色黯然的她勉笑應承着,心裏卻在琢磨着其他的法子。
确定季彥安還在家,怡妃再不必顧忌,又一如從前般到禦花園中散步。
果如她所料,忻嫔刻意在人前提及季彥安失蹤一事,為的就是看怡妃的笑話。
怡妃鎮定自若,攏了攏袖間的水色披帛,悠悠開口,
“道聽途說之言,也能入得了你們的耳?前日我那東書侄兒還去過武毅公府,見到了季彥安,彥安不過是身子不适,在家養病而已,誰若再敢亂傳,當心問她個造謠生事之罪!”
居然有人見到了九驸馬?忻嫔面色頓僵,趕忙向怡妃賠不是。
彼時定妃亦在場,她與怡妃尚算和睦,并未說什麽落井下石之言,待回宮之後,她立即命人将這話帶給她的侄兒蕭南臨。
恭郡王府的後院中---
夜色再幽魅,也不及廳內的舞姬身姿妖嬈,随着腳尖緩緩挑起的緋色裙裳旋出美豔的花來,細長錦帶勾勒出纖細絕妙的身段,修長的天鵝頸上,一雙桃花眸,盈盈一動,便流轉出攝人心魄的秋波來。
花鳥蓮枝檀木羅漢床上,斜躺着一位玄衣男子,左手支額,右手持着白玉盞,微微搖轉間,盞中瓊漿輕晃,波光潋滟。
側方立着的銅鳥架上,跳動的燭火将他那根根分明的長睫投映在卧蠶處,眼尾上挑的恰到好處,漫不經心的眸光稍稍一瞥,便惹的舞姬們心念大動,紛紛猜測着,他到底在注視着誰。
一曲舞罷,他的目光落在領舞的緋衣女子身上,其他姑娘識趣福身退下,緋衣女子蓮步輕挪,袅袅依依的行至羅漢床前,順勢倚坐在他身邊,輕擡纖指,為其斟酒,
“世子請。”
這位恭郡王府的世子爺名喚蕭南臨,是頭一個她主動想取悅的男人,在他面前跳舞時,她總是不由自主的緊張,生怕自個兒勾不住他的魂兒,只因他的眼神太虛浮,從未在誰身上定過。
她的聲音婉轉如黃莺,聽來甚是悅耳,蕭南臨笑看她一眼,唇角微勾,輕舉玉盞,喉結滾動間,清酒瞬時入腹,甘香濃郁醉人心。
長眸半斂,蕭南臨打量她一眼,似在努力回憶着,“你叫……月棠?”
他那被晶瑩酒水潤澤過的唇一開一合,格外惑人,單是聽他說話,月棠便覺心滿意足,忍不住擡手拿絹帕為他擦拭落于唇畔的那滴酒珠,
“難為世子還記得奴家的名,方才那段舞,世子覺得如何?”
他的目光緩緩下移,移至她腰間,輕笑出聲,“不錯,好一段楊柳腰。”
說話間,蕭南臨的手已然攀上她後腰,輕捏了一把,細細感受那盈盈不堪握的美妙。
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惹得月棠輕嘤一聲,不由坐直了身子,嗔他一眼,然而下一瞬,她便渾身一軟,順勢倒在他懷裏,嬌聲怨怪道:
“世子你輕一些,捏疼奴家了。”
有這麽嬌氣嗎?蕭南臨輕嗤了聲,正待開口,忽聞門外有人請示道:“世子,奴才有事回禀。”
聽出是永祥的聲音,蕭南臨便知他為何事而來,當即起身端坐,朝着月棠擺了擺手。
她還以為今晚能與世子共度良宵呢!哪料半路殺出個長随來,真真掃興!
失望的月棠縱然不滿,卻也不敢反駁,乖乖起身退去。
長随永祥進來之後立即關上房門,而後才來到羅漢床前複命。
此時的蕭南臨已然斂去慵懶之态,正色問詢,“如何?消息都散出去了嗎?”
點了點頭,永祥道:“已然散出去,就連宮裏的人都知道了,九公主也已知情。”
“哦?”蕭南臨不覺好奇,“容瑤是何反應?她那暴脾氣,八成氣壞了吧?”
說起這事兒,永祥甚感怪異,“九公主的反應很平靜,還出銀票做賭注……”
聽着永祥的轉述,蕭南臨只覺不可思議,“她向來受不得委屈,得知季彥安與人私奔,應該很生氣才對,怎會如此鎮定?”
“興許九公主是不想讓宮人看笑話,所以才強壓怒火?”永祥兀自瞎猜着,心道九公主這脾氣,世子都摸不透,他哪裏會曉得嘛!頓了頓,他又繼續道:
“還有定妃娘娘托人傳信兒……”
得知季彥安仍在武毅公府,蕭南臨心下大震,“嚯”得站起身來,原本悠閑的神色瞬時變得凝重起來,
“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還活在這世上?”
永祥忍不住道了句,“難不成是……鬧鬼了?”
鬼神之說,向來都是故弄玄虛的借口罷了!蕭南臨總覺得此事有蹊跷,眯眼思量道:
“那魏東書乃是怡妃的侄子,興許怡妃為平流言,才會串通魏東書編造謊言,他的話不足為信。”
即便蕭南臨不信魏東書之言,可這件事令他疑窦頓生,必得再次探查方能安心。怎奈他素日裏與季彥安并不相熟,貿然去拜訪,似乎說不過去,武毅公府很可能會以小公爺養病為由,直接将他擋在門外。
必得找一個讓他們無法推辭之人,方能探出真假。
沉思許久,蕭南臨長睫微擡,眸泛幽光,已然想到一個絕佳的人選!
蕭南臨自小養在宮中,他的姑母乃是皇帝後宮的定妃娘娘,他的祖母與太後是表姐妹,是以太後對他格外關懷,将其當成自個兒的孫兒來養,為報太後的養育之恩,蕭南臨隔三隔五便會去向太後請安。
今兒個他又給太後帶了件好物,說是從西域商人手中尋得,乃是一樽形似蕉葉的長口杯,長約六寸,寬兩寸,整個杯身奇特在是用水晶碾磨而成,透亮瑩潔,杯口鑲銀鎏金,堪稱絕美!
先前周邊的雲來國朝貢時,曾上貢過水晶,只拳頭大小已是稀罕物,巴掌長的水晶杯,太後還是頭一回見,仔細端詳了許久,太後欣然收下,滿意笑贊,
“臨兒當真是有心了,哀家很喜歡。”
哄得太後開心之後,蕭南臨與之閑談時,狀似無意的提及季彥安,
“聽聞驸馬最近渾身起紅疹,那大夫竟然連病因都查不出來,這要是到了初定禮那日還滿臉紅疹,那還如何面見文武百官?”
只這一句,太後便上了心,畢竟季彥安是她的孫女婿,她得為容瑤的面子着想,随即下了道懿旨,命太醫院的秦太醫前去武毅公府,為季彥安診治。
景成當時不過是為了應付魏東書才借口稱病,本以為打發了魏東書便可高枕無憂,哪料背後竟還有人揪着他不放!
當秦太醫到得武毅公府時,藍氏便知不妙,一邊命人看茶,一邊示意管家去報信兒。
管家飛快的溜至少爺院裏,講明情況。
“什麽?太醫來了?”青舟險些背過氣去,旁人還好打發,這太後派來的太醫,誰敢攔阻?
正在用午膳的景成一聽這話,登時沒了食欲,不耐的擱下筷子,心道老天爺這是在耍我吧!就沒一日安生的,總在出幺蛾子。
焦急的青舟提議他還像上回那般,用胭脂點面,假裝起紅疹。
上次被他僥幸糊弄過去,那是因為有屏風做擋,今日來的是太醫,太醫勢必會到帳前來仔細觀察病症,那胭脂點面的法子便行不通。
若說已經痊愈,可這才兩日,誰會相信?即便真有好轉,也該留下些許疹印才對,他這臉上幹幹淨淨的,明顯就是在撒謊。
眼看着太醫馬上就到,他不能坐以待斃,苦思冥想的景成恍然瞥見飯桌上那盤一直沒動過的菜肴,猶豫再三,終是決定使一出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