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且說藍氏随着太醫一同到場,一路上都心驚膽戰,只因秦太醫來得太突然,她根本來不及與景成串詞兒,秦太醫是來看病的,如若景成的面上光光淨淨,她又該怎麽圓?且秦太醫曾見過她的兒子,卻不知會否看出異常來?
心懷忐忑的藍氏走得極慢,可再怎麽磨蹭,這條路終是有盡頭。
兒子的屋子就在眼前,藍氏沒理由攔阻,只得将心一橫,擡步往裏進,心想待會兒若是漏餡兒就由她一力承擔,總之不能讓景成擔責,他是無辜的啊!
藍氏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進屋之後,眼前的場景卻出乎她的意料---
但見景成滿臉紅疹,她仔細盯着瞧了瞧,并非是胭脂作假的紅點,而是真的起了疹子!
晨起之時她還來過,并未發現他有疹子,怎的轉眼就變成了這樣?藍氏疑惑深甚,但當着太醫的面兒,她沒敢多問,而太醫只顧觀察他面上的紅疹,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容貌膚色。
診斷過後,太醫又問起他最近吃了些什麽,碰過什麽,讓他仔細回憶,一一道出,景成故作為難的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
“其實是我偷吃了蝦,我一吃蝦就容易這樣,先前大夫問我是否吃蝦時,我擔心娘訓我,一直沒承認,這才耽擱好幾日。”
聞聽此言,藍氏已然明了,景成很可能是對蝦有強烈的反應,但為了不讓太醫起疑心,才以身犯險,故意吃蝦,以致于真的起了疹子,如此講義氣,着實令她動容。
但為了配合他這場戲,藍氏還得故作生氣的訓斥他,“你這孩子怎的這麽不讓人省心,下個月便要成婚,你竟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還故意瞞着我,是想氣死為娘嗎?”
說着藍氏咬牙切齒的舉着手作勢要揍他,秦太醫見狀,趕忙相攔,好言相勸,
“正所謂食色性也!這人嘛!甭管什麽年紀,都有嘴饞的時候,夫人切勿動怒,當務之急是為二公子診脈開方,緩解他的痛楚。”
秦太醫從中勸解,藍氏順勢而下,沒再計較。
可憐景成假戲真做,默默承受着起紅疹渾身痛癢又不能撓的苦楚,好在秦太醫只顧認真探究他的病情,并未懷疑其他。
随後秦太醫回宮複命,景成總算是有驚無險,又險渡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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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氏見狀,終是忍不住默默垂淚,感念于景成為了不被拆穿而不惜犧牲自己的康健,但凡彥安曉得顧全大局,她也就不至于如此提心吊膽,不必拉景成下水。
雖說僥幸避禍,可景成至今心有餘悸,這便是所謂的搬起石頭砸了自個兒的腳吧?一個謊言需要無數的謊言去圓,當真頭疼。
面對藍氏的感激道謝,景成還是那句話,“快把正主找回來吧!我不可能一直都這麽幸運,再折騰幾回,我人該廢了!”
這也是藍氏的心願,可她的兒子究竟在哪裏?她每一日都在期盼,卻始終未能看到一絲希望……
且說秦太醫回宮後将診斷的結果如實禀明太後,魏東書與秦太醫皆說見到了季彥安本人,蕭南臨再也坐不住,當即将影衛喚來。
影衛剛到場,便有茶盞甩向他,常年習武的他十分警惕,本該躲過去,可眼前人是他的主子,他不能閃躲,只能硬生生的受這茶盞的撞擊。
冷硬的瓷盞猛的撞向他胸膛,而後又掉落在地,破落時的聲音清脆響亮,在這泠泠夜色中顯得格外刺耳,影衛心下一悸,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低眉聽訓,
“世子息怒。”
蕭南臨的怒火洶洶燃燒着,燒得他眼眶通紅,迅然拔劍,直指于他,咬牙恨斥,“季彥安居然還能回到武毅公府?你辦事不利,本世子要你何用?”
聞聽此言,影衛那冷峻的面上閃過一絲疑惑,“屬下明明一劍刺中他心口,劍上還煨過毒,他中毒落水,根本不可能生還。”
“秦太醫眼見為實,豈能有假?”
影衛親手解決的人,怎麽可能還活着?“這當中一定有蹊跷,世子,請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這就潛入武毅公府,一探究竟。”
實則蕭南臨也覺得影衛武功高強,不太可能連一個季彥安都解決不了,這當中到底出了什麽岔子,他已沒工夫追究,只想要一個滿意的結果,
“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如若再失手,提頭來見!”
心弦緊繃的影衛領命而去,剛出世子的院子,身後赫然傳來一聲呵令,“慢---”
渾厚洪亮的聲音十分熟悉,影衛當即回身拱手,“屬下參見王爺!”
一身桦色衣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剛毅,年近四十,卻并未發福,依舊挺拔勁瘦,正是恭郡王無疑。
看他自兒子房中出來,恭郡王閑問了句,“臨兒給你下了什麽指示?”
影衛有所猶豫,不知該不該明言,遲疑之際,但見恭郡王雙眼一眯,笑着反問道:
“怎的?你眼裏只有世子這一個主子?本王是外人?”
恭郡王的聲音很輕飄,看似在說笑,影衛已然聽出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當即颔首認錯,如實道出世子的交代。
南臨居然敢對季彥安痛下殺手?這舉動着實出乎恭郡王的意料,還好他沒得手,否則後果難以挽回!
強掩下眸底的波瀾,恭郡王漠聲吩咐道:“此事到此為止,你無需再管,臨兒那邊,本王會解決。”
世子讓他動手,王爺卻讓他停手,影衛莫名其妙,奈何他不敢得罪王爺,最終只能聽從王爺的命令,閃身退去。
随後恭郡王轉身去往兒子的房中。
蕭南臨窩了滿腹的火,正斜倚在榻上,獨自飲酒澆愁,未聽下人的禀報聲,便見他父親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見狀,蕭南臨當即坐起身來,恭敬拱手見禮,請其入上座,“不知父王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撩袍入座後,恭郡王打量他一眼,面上并無愠色,聲音卻是淡漠,“你如今翅膀硬了,做決定之前竟不與本王商議,這般擅自做主,可曾想過後果?”
影衛才走,他父王便來興師問罪,八成是影衛洩露了他的計劃吧?心知無可隐瞞,蕭南臨只好找借口,
“孩兒是想着此等小事,無需勞父王費心,自個兒解決便是。”
他說得可真輕巧,“行刺當朝九驸馬,也算小事?九驸馬乃是皇上親自賜婚的女婿,他若出事,皇上勢必追究到底,你以為你脫得了幹系?”
是啊!所有人都曉得季彥安的身份,唯獨季彥安自己拎不清,“既是天子女婿,又為何逃婚私奔?不識擡舉,駁容瑤顏面之人,死有餘辜!”
捕捉到兒子眼中深藏的怨憤與殺氣,恭郡王已然猜出他的心思,“所以你就趁着他私奔刺殺他?你是認為只要他死了,九公主便沒了婚約,而你正好可以娶她?”
被戳中的蕭南臨并未吭聲,負手而立的他傲然揚首,面上并無一絲愧疚,“是他悔婚在先,怪不得我心狠。”
兒子的心态,恭郡王始終無法理解,“衆所周知,大盛朝的驸馬只能擔任文官,做不得武将,你若娶公主,那便等于毀了仕途,大丈夫理當征戰沙場,保家衛國,才能博得更多的功名,光耀門楣!”
這不成文的規矩,蕭南臨一清二楚,但他并未放在心上,“那是旁的驸馬沒本事,若換我做驸馬,必然能使皇上改變主意,打破這陳規舊矩。”
任他再怎麽自信,恭郡王都不贊同此事,
“季彥安是否珍惜九公主都是他自己的事,即便他有錯,也該由皇上來定罪,你斷不可私自害他性命,影衛已被攔下,你最好徹底斷了這念頭,莫再惦記九公主!”
恭郡王的态度十分明确,不由分說便打破他的念想,蕭南臨一向聽從父命,可這一回,事關容瑤,他不甘心就此放棄,不服氣的他憤然反噎,
“父王為何如此關心季彥安的安危?就因為他是藍氏的兒子嗎?”
驟然聽人提及藍氏,恭郡王眉心微動,緩緩側首,看向兒子的眼神泛着滔天怒火,
“放肆!禍從口出的道理你不會不懂,若再胡言妄為,謀害季彥安,莫怪為父不顧念父子之情!”
冷然道罷,恭郡王一揮袍袖,沉着臉轉身離開。
季彥安越發窩火,猛然坐下,怒錘鋪着紅綢的桌面,震得垂在桌邊的流蘇來回晃悠。父王的性情他很清楚,說一不二,他若違背父命,只怕會受到嚴懲。
不過父王只說不許害季彥安的性命,他大可想其他的法子,在不要人命的情況下,終止這場婚約!
藍氏并不曉得兒子的悲慘遭遇,她還在期盼着兒子歸家呢!
不知不覺間,景成已在此待了半個月,他面上的紅疹已然消去,膚色也變得白皙,舉手投足間越來越像世家子弟。
眼瞧着初定禮将至,乾元帝已然回宮,這正主還未找到,景成難免焦躁,“你們打算留我到何時?總得有個期限吧?”
藍氏也想放他自由,奈何情況不允許啊!三日後就是初定禮,驸馬必須入宮參禮,她的兒子還沒回來,只能讓景成替代。
單在這武毅公府中假扮,于景成而言已很吃力,若再讓他入宮面見衆人,豈不是等于跳進火坑?
“我從未進過皇宮,不認路,不識人,定會露餡兒。”
“只要你肯配合,辦法總比困難多,景公子,你就大發慈悲,幫人幫到底吧!”
藍氏一再相求,景成不耐啧嘆,皺起的眉梢明顯挂着拒絕二字,他很想一走了之,不再蹚渾水,可季夫人的處境擺在那兒,且武毅公确實對他大哥有恩,他若就這麽離開,季夫人又該怎麽辦?
道義與理智在他心底不停的翻滾着,滾作一個大火球,灼得他心肺皆燙,最終,理智被融化,景成遲疑再三,終是下定決心,
“我可以入宮,但若真出什麽岔子,後果自負。”
終于得他應承,藍氏感激涕零,時日緊迫,不可耽擱,她趕緊開始着手安排。
因着她是朝廷命婦,時常入宮參加典禮,對皇宮很熟悉,于是藍氏憑借記憶開始繪制皇宮地圖,将每個門,每座宮殿的位置及用途,甚至河流湖泊以及三座花園皆标注出來,一一講與他聽。
盈霜則在一旁繪人像,皇帝像自是不必繪,穿龍袍坐龍椅的就那一位,主要是一些朝中重臣,以及皇子、後妃和公主。
看着那些個畫像,景成眼花缭亂,好在盈霜畫技超群,懂得抓住每個人五官上的特征,
“二哥他曾是六皇子的伴讀,與六皇子最是相熟,所以你一定要記清楚這個人,他的左眼角下方有顆小小的淚痣,不過初定禮上禮節繁多,你們應該沒什麽機會單獨說話,所以不必擔心。
這位是怡妃娘娘,也就是你的岳母大人,她面似白玉盤,體态豐腴,一派雍容富貴……”
看着畫像,聽着她的講解,景成在心底默默記着每個人的特點,縱然身心疲憊,可為了不出岔子,他還是強迫自己一遍遍的去牢記。
光陰如飛馬,轉眼便到了九月十六,今兒個乃是九公主與武毅公之子的初定禮。
因着公主是金枝玉葉,是以這初定禮在皇宮的保和殿中舉行,九十桌宴席由驸馬家提供,交由光祿寺來承辦,三品以上的官員命婦以及王公大臣,宗室子女皆會入宮參宴。
卯時東方未白,尚在睡夢中的容瑤已被宮人喚醒,下帳更衣梳妝。
梳妝完畢之後,宮人開始上朝食,西春莫名心慌,生怕今日不順利,忍不住念叨了句,
“公主,您說驸馬他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