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他的神情怎麽了?景成探頭往水池中瞄了一眼,發現水中倒影裏的自己确實苦着一張臉,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樣。
他可以對天發誓,他真的不是為林奚文而傷心,然而真相不能說,于是景成顧左右而言他,故意打岔道:“好酸吶!公主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誰吃醋了?莫要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窘迫的容瑤鼓着香腮恨瞪他一眼,忿然拂袖轉身,先行離開水榭,再不理會他。
心中忿然的她哪還有心情用宴,只想盡快回宮,眼不見為淨,然而今日是季夫人的壽宴,她若沒用午宴就離開,豈不駁了季夫人的顏面?
季彥安再怎麽過分,她都不該遷怒于季夫人,為了大局着想,容瑤終是沒有賭氣離開。
可即便勉強留下,她也不願再與季彥安說話。
景成心情煩悶,自顧不暇,沒去哄她,事實上他根本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只能任由這誤會蔓延開來。
一場宴因為林奚文的出現不歡而散,宴罷容瑤只用了半盞茶,便順勢告辭。
藍氏憂心兒子的狀況,也就沒強留公主。待公主離開之後,藍氏這才有機會向景成打聽兒子的下落,景成遂将林奚文的話轉述給季夫人。
得知真相的藍氏心下一沉,深藏在心底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
這麽久都找不到兒子的蹤跡,藍氏不是沒想過兒子已經出了意外,但她寧願相信彥安已與林奚文離開都城,遠走高飛,即便她為難,至少兒子還活着,還有再見的希望。
一旦彥安喪命,那季家便連最後一絲血脈都沒了,将來到了黃泉,她又該如何向她的夫君交代?
悲痛欲絕的藍氏癱坐在椅子上,扶額閉目,壓抑的低泣着。
景成見狀,仿佛感同身受,心生不忍的他近前好言安慰着,“季夫人勿憂,林姑娘只看到季公子受傷落水,并不能确定他真的出了事,興許他後來也被人所救呢?”
藍氏也希望兒子化險為夷,可殘酷的事實卻令她不敢抱奢望,“如若真被人所救,他等不到林姑娘,不可能獨自離城,應該還在河岸附近,為何我派出去的人一直沒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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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故意藏了起來在觀望?又或者是受傷失憶,不記得自己的身份?”
景成明白這種可能很小,但還是想給季夫人一絲希望,唯有懷揣希望,她才能振作起來。
心知景成是在安慰她,藍氏不願讓他擔憂,勉強點了點頭,悵然哀嘆,“但願如你所言,但願他被人所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安然生活着。”
勸罷季夫人,回屋的路上,景成悶悶不樂,一張俊顏滿布憂色,步子也邁得格外悠緩。
秋日裏,假山後方的粉嫩的海棠花瓣依舊盛放,雖無香,卻清新怡人,奪了過路人的目光。
然而景致再美又如何?此處終究不是他的家,他的每一日都危機四伏,矛盾不斷,他與季夫人同心,一直都在期待着季彥安歸來,這樣他便可離開武毅公府。
可今日林奚文的話令他覺得季彥安活着的希望很渺茫,假如季彥安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他又當如何?總不能一輩子假扮旁人吧?
秋陽白烈,耀得他睜不開眼,他實在不願将自己的人生奉給旁人去左右,若想打破現狀,那他應該趁早為自己打算,将退路留好,省得中途又生變故,他猝不及防。
今日之事,在衆人心間皆留下一道傷痕,回宮之後的容瑤本打算午歇,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灑金雲紋錦帳被銀鈎輕挽,垂落出柔美的褶痕,散于雕着花鳥西番蓮的檀木床畔。饒是博山爐中燃着迦南香,也寧不了容瑤那煩躁的心神。
眼瞧着主子心事重重,西春坐于帳畔,為她按捏肩膀放松,随口閑問道:“公主在想些什麽?”
“在想季彥安……”他的真實來歷,他究竟是不是穿越者,是不是真正的季彥安,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她。
話說一半,容瑤才察覺到不妥,及時住口,沒再繼續說下去。
西春只聽到驸馬的名字,難免生出誤解,彎了月牙似的眼角嬉笑道:“才從武毅公府回來,公主您就開始想念驸馬了?”
“他那種多情之人,才不值得我想念。”季彥安見過林奚文之後那哀恸的神情如一根尖銳的刺,直直紮進容瑤的心底。
她早就曉得這兩人有牽連,可真正瞧見的那一刻,心裏仍舊不舒坦。
他所謂的了斷,只是被逼無奈,實則他心裏還是會眷戀着林奚文的吧?嫁給一個心不屬于她的男人,兩人之間猜忌重重,這日子怎會快樂呢?
趴在錦帳中的容瑤以手支額,一雙水眸布滿了愁雲,微歪着腦袋喃喃道:“我在想,假如父皇不賜婚的話,興許季彥安就不至于這般苦惱,他可以與他心愛之人在一起,我也不必為拆散旁人的姻緣而耿耿于懷。”
西春卻覺此事沒那麽簡單,“即便不是公主,大約也輪不到林姑娘。畢竟季公子是武毅公之子,他的兄長季彥澤戰死沙場,連屍首都沒能帶回來,武毅公又為國捐軀,一家皆是忠烈。
皇上對武毅公心懷愧疚,是以才對季公子格外疼惜,一心想給他許個宗室女為妻,再不濟也得是世家名門的閨秀。而林姑娘的父親是進士出身,家世一般,入不了咱們皇上的眼,所以公主您無需自責,這是她的命,與人無尤。”
西春說了那麽多,容瑤聽得最清楚的便是關于他大哥的那一句,“沒找到屍首?是不是代表人沒死呢?”
公主的想法雖好,卻不太現實,“奴婢聽人說,當時的戰況很慘烈,哪有生還的可能?
如若被敵軍俘虜,依照季大公子那剛烈的性子,定會自刎,絕不茍活!再者說,這都兩年了,若人真還活着,便是徒步而行也該回到都城了啊!”
那倒也是,容瑤暗嘆自個兒看多了話本子,淨想些奇事。
如今季彥安的兄長已不在人世,他便成了家中的獨子,他的婚事,皇上格外在乎,退婚的希望也就更加渺茫,看來她與季彥安,注定要做一對怨侶……
容瑤已經放棄了反抗,殊不知,還有人在竭盡全力的想要扭轉局面。
且說林奚文離開武毅公府之後,整個人渾渾噩噩,茫然無助。
她已為了他背棄家人,可這個男人居然不要她了,林奚文無顏面對家人,失去了愛情的她哀痛欲絕,不願再活下去,一時想不開的她竟選擇跳河自盡!
她與他的感情終是經不住考驗,既然她在船上失去了他,那就在這河中死去,也算是祭奠那逝去的情分……
冷風中的林奚文一步步踏入河中,笑得凄苦又絕望,河水再冰冷,也不及她的心涼,她決心求死,根本不顧忌後果。
當水沒過她唇邊的那一刻,她甚至在想,季彥安得知她的死訊時會是怎樣的反應?他會後悔嗎?還是無動于衷,認為這是種解脫?
如若有來生,她再也不想遇見這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再也不要被他所騙,葬送大好的青春!
如此想着,林奚文悔恨閉目,緩緩沉入水中,就此了結自己這可笑的人生……
她以為恩怨就此了斷,接下來就該到閻羅殿報道,然而再睜眼時,她竟意外的發現自己正躺在粉帳軟榻之中。
屋內的陳設古樸典雅,西邊的博古架上擺滿珍寶玉器,這根本不像地獄,倒像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廂房。
難道有人救了她?林奚文心下生疑,艱難擡身,只覺頭疼欲裂,她想下帳瞧瞧,就在此時,吱呀一聲,門被推開,腳步聲由遠及近。
緊跟着便有人掀簾入內,隔着山水絹紗紅木屏風,林奚文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卻有種熟悉的感覺,似乎是……恭郡王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