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那時他的父親因赫赫戰功而被封為異姓王。大盛朝禁封異姓為王,當時朝臣都在攔阻,乾元帝卻力排衆議,堅持要封蕭觀瀾為王。

此後蕭南臨便入宮與宗室子弟們一起讀書,可那些個王府的孩子卻瞧不起他,說他不姓趙,不是皇室血脈,不是正經王爺的兒子。

蕭南臨性子孤僻,不願巴結他們,獨來獨往,不與人為伴,他們卻不肯罷休,總給他使絆子。

猶記得那年夏日的午後,雨勢來得迅猛,落在油紙傘上噼裏啪啦,蕭南臨獨自一人撐着傘去上往書房,路上卻被人拍飛了傘。

他剛想彎腰去撿,竟又被人推了一把,沒防備的他瞬時整個人摔在地上,膝蓋與地面驟然撞擊,疼得他咬牙強忍着,手掌也被迫按在被雨水沖刷的青石板上,擦破了一塊皮。

沒了雨傘的遮擋,蕭南臨很快便被淋濕。

衆人圍觀着他滿身髒污的狼狽模樣,笑不可仰。蕭南臨緩緩擡首,薄唇緊抿,咬牙恨瞪着他們,任由冰冷的雨水在他面上拍打,自眉梢下滑,順着眼睫滴落至眼眶,模糊了視線。

緊攥着拳頭的他默然許久,念及父王的囑托,終是什麽也沒說。

他就這般默默站起身來,沒打算與他們算賬。哪怕他們起哄罵他膽小鬼,他也強忍着,默不作聲。正待離開時,忽聞一人慘叫出聲,直接摔趴至他的腳下。

蕭南臨詫異擡眸,就見一身着鵝黃襦裙的少女在一衆宮人的簇擁下出現在此。

隔着蒙蒙雨霧,他看不清她的臉容,依稀瞧見她身後有位宮女為她撐着傘,而她櫻唇微抿,傲然而立,俯視着趴在濕地上的勤郡王世子,聲嬌神漠,

“摔在雨地裏的滋味好受嗎?”

那小世子心懷憤恨,咬牙惱嗤,“我與公主無冤無仇,公主憑什麽踹我?”

但見小公主抱臂揚臉道:“跟你學的呗!仗勢欺人!”

公主的身份的确比他尊貴,那小世子吃了啞巴虧,不敢與公主犟嘴,只逞強道:“誰欺負他了?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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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聲,小公主走近他,小腳一擡,又踢他一腳,“你當本公主眼瞎?平日裏不好好讀書做功課,淨想着如何使壞,欺負人算什麽本事?你若有能耐,就在功課與騎射之術上超越蕭南臨,如此才算是比他厲害,而不是在背後使陰招!”

被訓斥的小世子頓感沒面子,其他人皆在看熱鬧,沒人替他說話,他不敢得罪公主,只得依照公主的意思,向蕭南臨道歉。

心知他不是誠心道歉,蕭南臨并未接話,那小世子自覺尴尬,嫌棄的瞧了瞧自個兒滿身泥污的衣袍,顧不得與他計較,急急回房去更衣。

一場鬧劇過後,衆人各自散去,小公主卻沒走,吩咐太監給他一把傘,又将手中的巾帕遞給他,

“喏——擦擦臉,趕緊回去更衣,當心着涼。”

怔怔的接過巾帕,沉默許久的蕭南臨終是開了口,“謝公主。”

小公主一改傲慢姿态,朝他柔柔一笑,“無需客氣,喚我容瑤即可。他們那些人欺軟怕硬,往後他們若再找茬兒,你只管反擊便是,有我給你頂着,你不必顧忌後果。”

叮囑道罷,她如常轉身,興許那一日于她而言很尋常,可那抹鵝黃背影卻如一只振翅的蝶,翩然飛入他的世界。

容瑤這個名字,從那一天起,便已經刻在了蕭南臨的心底。

父王時常教他能忍則忍,不要與人結惡,可容忍并不能換來他們的收斂與尊重,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認為他好欺負。

容瑤不喜受委屈,教他反擊,自此後,誰若再敢動他,蕭南臨直接一拳揮過去,即便對方去告狀,他也不怕,鎮定自若的将來龍去脈告知于皇帝,皇帝本就偏向恭郡王,對那些個只知享樂的皇室宗親頗有不滿,正好借着此事嚴加懲治。

往後他們便知蕭南臨此人不好惹,一旦惹了他,便會被皇帝追究。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敢欺負他。

他依舊沒什麽朋友,但他不介意,只要容瑤肯理他即可。

衆人都認為容瑤嚣張跋扈,唯有蕭南臨知道,這只是她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其實她的心眼兒并不壞。

正因為了解她,是以不管旁人如何诋毀容瑤,都改變不了他對容瑤的态度。

前世的他因為父王的攔阻而沒有反抗皇命,眼睜睜的看着容瑤嫁與季彥安,看着一朵嬌花被摧殘,失去生機,就此凋零。

今生他努力的想彌補遺憾,怎奈容瑤并不配合,這樣的局面,令他心澀至極,哪怕醉了酒,痛楚依舊在心腔彌漫,揮之不散,

“為何我一心為她着想,她卻無動于衷,那個男人對她如此冷淡,她卻偏心維護?”

他的回憶,只在他腦海中浮現,并未說與月棠。月棠聽到的,只有這一句,僅這一句,她便明白了,原來世子他有了情敵,

“太容易得到的物什,往往不會被珍惜。人也是一樣,被偏愛的人總覺得你永遠都會站在她這邊,以為你不會離開她,所以才有恃無恐,不将你當回事。”

實則蕭南臨很清楚,容瑤對他雖好,卻不似他對她那般上心,但他并不計較,嬌生慣養的公主,他合該寵着,他不在乎這份感情是否對等,只要她肯留在他身邊即可。

他以為容瑤會因此而感動,以為自己在她心裏也是特殊的存在,然而現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月棠之言,不禁令他感到迷惘,“你的意思是……我對她太好了?可她就如同映在湖心的天上月,我若不主動擡手觸碰,便連她的影子也觸及不到。”

他的那條路,注定是單向,而月棠又何嘗不是呢?她只覺自己與他同病相憐,她連自己的心都管不住,又該如何教他收心?輕嘆一聲,月棠柔聲勸道:

“酒可助興,卻無法消愁。世子還是少喝一些吧!”

他也曉得飲酒無用,可若不麻醉自己,這漫漫長夜,又該如何度過?

今夜難眠的不只是蕭南臨,身在蘭華宮中的容瑤亦是心擔重負。有些事,不知情還好,一旦聽聞,便會亂了心神。

蕭南臨所講的,關于九公主的前世遭遇,會是真的嗎?

倘若那就是九公主的宿命,那穿越而來的她,能逃得過嗎?

季彥安若真的是穿越者,興許他對林奚文無意,不會納她為妾,那後來的悲劇便不會發生吧?

但若她猜錯了,季彥安還是本人,對林奚文的疏遠只是為了保護她而做的一場戲,那麽婚後的日子大抵會很難捱。面對那樣雞飛狗跳的日子,她能否做到波瀾不驚?該不會也抑郁而終吧?

閉上眼睛的容顏輾轉了幾個來回都沒能入眠,原本捋順放在枕頭一側的長發已變得淩亂,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突然覺得,有些話,很有必要提前與季彥安講明。

過幾日便是她舅父永寧侯的壽辰,母妃說過,她可以出宮賀壽。按規矩,季彥安應該也會到場,到時她便有機會見到他……

且說怡妃娘娘得知仁壽宮一事,不禁對女兒刮目相看。按照女兒以往的脾性,定會在太後娘娘面前鬧騰,甚至要求退婚,可她居然如此從容,不動聲色的碾壓林奚文,反将蕭南臨一軍,保全了皇家的名譽。

這事兒辦得極為漂亮,看來女兒真是長大了,曉得顧全大局了。

怡妃之心甚慰,但看女兒最近情緒有些低落,不需多問,她已猜到女兒的心思,

“可是在為林奚文之事犯愁?擔心她與驸馬藕斷絲連?你且放寬心,娘早已想好了法子,她不會再有那個機會。”

母妃的态度如此篤定,容瑤不禁心生擔憂,“母妃您打算如何?正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不能全怪她,季彥安亦有責任,您可不能傷害她,兒臣沒打算報複。”

紅唇微抿,怡妃蘭指半擡,輕呷一小口花茶,不屑哼笑,“本宮可是皇帝的妃子,又豈會傷害一名小姑娘?傳出去倒教人笑話,我可不會辦這種損人不利己之事。”

放下手中的紫釉蓮花盞,怡妃壓低了聲道:“實則我是打算給林奚文賜一樁婚事,只要她有了婚約,便沒機會再做季彥安的妾室,不會再礙你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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