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6-29

第5章 26-29

于青26

兩日旬休過得快,轉眼陸雲停和江于青便一道返回書院。臨行前陸夫人叮囑陸雲停要顧惜身子,要是身體不适,及時回家,又對江于青道讀書不是一日之功,慢慢來,不要操之過急,言語溫和,讓江于青對這樣的溫柔貪戀不已。

陸雲停打小聽慣了他母親這般絮絮叨叨,随口應了聲,見一旁陸夫人說一句,江于青就應一聲,還頗有幾分不舍之态,啧了聲,伸手一把拽住他後領就對陸夫人道:“娘,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了。”

陸夫人嗔他一眼,道:“你這說的什麽話。”

江于青道:“等下個旬休,我便和少爺一起回家。”

他吐出一個家字,說完了,自己都愣了下,陸夫人卻笑道:“好,好,到時讓廚房給你們準備好吃的。”

江于青歡歡喜喜地應了。

陸老爺也在,對江于青說:“雖說不可操之過急,不過依你的年齡,你已落了別人許多,還是要多加努力,免得辜負了你的天賦。”

江于青神色一肅,應道:“是,老爺。”

陸雲停不耐煩,道:“走不走了?”

江于青當即道:“走!”

“少爺請!”他側身作請,陸雲停瞥他一眼,施施然從他身旁過去先上了馬車,江于青對着陸老爺和陸夫人擡手施了個禮才上了馬車。

禮節是在陸府和書院中所學的,陸府沒人強行要求他守禮,書院中卻有夫子教導,尤其是書院中規矩多,一言一行都要莊重,不可孟浪輕浮。

江于青聰明,又肯用心,自是學得周到,書院中夫子沒有不滿意的。

上了馬車,陸雲停說他,“婆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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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于青嘿地笑笑,也不惱,望着陸雲停,殷勤地道:“少爺,您渴不渴?餓不餓?”

陸雲停:……他才剛離開家。

他看着江于青那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殷勤狗腿模樣,哪兒能不明白,他爹娘對江于青越好,江于青對他就越殷勤。

換而言之,江于青對他好,都是因着他爹娘。

這個念頭浮現時,陸雲停心裏生出幾分古怪,不痛快,可又說不清有什麽可不痛快的,思來想去,只能歸咎于江于青蠢。

外頭的流浪狗似的,誰給他丢根肉骨頭,它就能朝着對方搖尾巴。

陸雲停眯了眯眼睛,面無表情地說:“江于青,收起這幅蠢樣兒。”

江于青傻傻的:“啊?”

陸雲停一只手捏他的兩頰,直接合住了他揚起的嘴角,硬邦邦道:“笑得難看死了。”

江于青閉上嘴,“噢”了聲,一板一眼地坐着,車廂裏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車輪子碾在地上轉動前進的聲響,分明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可陸雲停又覺得有哪兒不對。他皺起眉毛,目光又落在老老實實坐在車上的江于青,江于青已經捧起了一冊書卷在看,正是自天元寺回來後陸雲停丢給他的《張鶴詩選》。

他看得專注,可陸雲停知道,江于青字兒都沒認全,能讀懂的不多,只有前頭幾首是他昨夜教他的。

陸雲停不過讀了兩遍,江于青已經背了下來,他還央陸雲停将天元寺石壁上的詩也寫了下來,而後妥帖地夾入了他帶回的書中。

陸雲停想起他如獲至寶一般,反複地摩挲着那張宣紙,連夾入書中都戀戀不舍,如待美人珍寶,沒來由的,竟生出了那麽點不自在,又有幾分自得。

那是他題在上頭的。

陸雲停收回目光,強行讓自己的思緒回到手中的書卷上,可卷上字入了眼,卻不知飛向了何處,路都行過大半,一頁也不曾翻動。

于青27

回到書院的日子變得平靜,每日裏讀四書,習六藝,偶爾和陸雲停,趙子逸一道用個膳,不知從何時起,江于青開始習慣于向陸雲停請教學問。他問的都是頂容易的,趙子逸見過兩回,說了句殺雞焉用牛刀便興致勃勃地要來教他,彼時陸雲停握了滿手江于青給他剝的蓮子,拈了顆正中他眉心。

趙子逸抽了口氣,捂着自己的腦袋大叫道:“幹什麽呢!”

陸雲停臉上沒什麽表情,說:“你那一二兩墨還敢晃蕩,也不怕誤人子弟,”他對江于青說,“過來。”

江于青看看陸雲停,又看看趙子逸,他并不在意誰能教他,書院中任意一個學子學問都比他高,夫子說達者為師,便是比他小的,只要他能教自己,江于青都願意以禮相待。

可陸雲停那兩個字一出口,江于青想也沒想,下意識地就靠近他,叫了聲“少爺”,陸雲停滿意了,有意無意地瞥了趙子逸一眼。趙子逸啧了聲,對江于青道:“你好歹也是陸家表親,怎麽過得像陸家下人似的,”他道,“陸姨可是拿我當親兒子看的,要不要我回去就和陸姨說,雲停成天拿你當下人使喚——”

江于青當即搖頭道:“趙少爺您誤會了,少爺沒有拿我當下人。”

趙子逸道:“哪兒沒有,端茶送水,唯命是從,你這不是下人是什麽?”

江于青眨了眨眼睛,笑笑沒有說話。陸雲停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但凡江于青露出一絲不願,陸雲停——他就收拾江于青,好教他認清自己的身份。

可什麽身份呢?

江于青不是陸家的下人,而是他爹娘為他尋回來的福星,給他沖喜的童養媳,他們在府衙裏立過婚書,過幾年,他們年紀再長些,江于青就得嫁給他——想到此處,陸雲停心中竟莫名地不如最初得知此事那般抗拒,甚至,隐隐有那麽一絲愉悅。

趙子逸懂個屁。

陸雲停擡手捏了捏江于青的後頸,對趙子逸道:“趙子逸,你什麽時候這麽喜歡多管閑事了?”

趙子逸理直氣壯道:“自家表弟的事如何是閑事了?”

陸雲停:“你姓趙。”

趙子逸不甘示弱,“你姓陸,于青姓江。”

陸雲停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江于青忙打圓場,道:“趙少爺,多謝你的好意,少爺沒有欺負我,我照顧少爺是我應該做的。”

他認真道:“您這樣的話就別說了,讓人聽見了不好。”

趙子逸恨鐵不成鋼,可不過須臾,又酸溜溜地道:“這麽乖的表弟哪裏來的,我也想要。”

陸雲停毫不客氣地說:“別想了,你求不來。”

趙子逸:“……回家我就問我娘給我接個乖巧的表弟過來。”

陸雲停不以為意,心道,那也只是表弟,江于青和他又不是真表兄弟。

又過了半個月,周黎昇終于姍姍來遲返回了學堂。沒想到,學堂裏大變了樣,平日裏都不搭理江于青的同窗竟都圍着他打轉,就連平日裏年紀小,對人都愛答不理的楚言都愛同江于青說笑。

周黎昇茫然無措,偌大的個子幹巴巴地杵着,瞪着那和楚言談起課堂夫子所授文章的江于青,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竟覺得不過半個月——江于青好像看着……看着好看了一點兒。

旋即他就一個激靈醒悟過來,江于青根本就不是尋常人。

他是狐貍精!

于青28

他娘說了,狐貍精最擅長蠱惑人心,他能讓男人都迷上他,就像他爹後院裏的那些姨娘,一個個妩媚風騷,把他爹勾引得團團轉!

周黎昇直勾勾地盯着江于青,他能讓學堂裏的學生都喜歡他,不是狐貍精是什麽?可他仔仔細細地看江于青,少年生得瘦小,掐都掐不出二兩肉,周黎昇一只手都能将他提起來,和家裏顏色姝麗,搔首弄姿的姨娘全不相同。江于青好看嗎——要說好看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就是那雙眼睛亮些,大些,笑起來很乖,讓他想起了小時候養着小狗,溫順乖巧。

但周黎昇知道,江于青不是溫順的小狗,他會咬人,打起人來兇得很,拳腳相加,勁兒又大,他身上挨過揍的地方都隐隐作痛起來。

周黎昇滿腦子胡思亂想,一會兒是江于青,一會兒他爹後院的狐貍精,冷不丁的,聽見一聲“周黎昇”,他茫然地擡起頭,就見夫子沉着臉,說,“周黎昇,又在幹什麽——”

“狐貍精——”他想也沒想,幾個字脫口而出,話出了舌尖就反應過來,果不其然,夫子氣得胡子都抖了抖,指着他道:“你,你簡直有辱斯文!”

“朽木不可雕也,不可雕也!”夫子氣道,“給老夫出去!”

學堂學子都哄笑起來,就連江于青都抿着嘴偷笑。

周黎昇臉頰紅了又白,“……夫子,我錯了……”

夫子:“出去!”

周黎昇無可奈何,惡狠狠地瞪了江于青一眼,狐貍精果然害人不淺!

江于青一臉無辜地望着他,周黎昇無聲地罵了句“狐貍精”,轉頭就走了出去。

沒多久就散學了,蒙童班中有兩個學子已經和江于青成了好友,一個是楚言,一個是叫莊玉鴻的學子,楚言年紀小,約摸七八歲,莊玉鴻十歲,二人都比江于青年紀小。

楚言說:“周黎昇又尋你麻煩了?”

江于青搖搖頭,說:“沒有。”

楚言道:“要是他再尋你晦氣,我就幫你揍他。”

江于青看了眼比他還矮一個頭的小孩兒,忍不住笑了,口中卻道:“嗯,”他說,“周黎昇也打不過我。”

楚言在家中也是年紀最小的,又生得粉雕玉琢如女童,所有人都拿他當孩子哄,唯獨江于青會将他視為小大人,楚言便覺得江于青是知己,平日裏也愛和他一處。

楚言聰慧,在蒙童班中是佼佼者。

楚言道:“于青,中午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江于青說:“你們先去吧。”

楚言皺了皺眉,道:“又要和陸雲停一起?”

陸雲停已經考上了秀才,若論身份,楚言當稱他一聲師兄,可他心高氣傲,自恃聰明,也瞧不上秀才功名,只是不喜歡自己的朋友稱別人一口一個少爺,無端矮了身份。

更不要說只要陸雲停一句話,江于青就會去找他,從來不和他們玩在一起。

楚言有種自己的朋友被別人搶走的感覺,對陸雲停自也談不上喜歡。

江于青笑着點了點頭,說:“少爺和趙少爺正等着我呢。”

楚言和莊玉鴻只得作罷。

二人走後,江于青正想走,沒想到碰上了周黎昇,周黎昇盯着他,說:“江于青。”

江于青瞥他一眼,想繞過他,卻被周黎昇攔住了,說:“你是狐貍精吧!”

江于青:“……什麽?”

“你要不是狐貍精,怎麽他們都鬼迷心竅,和你這麽一個陸家的下人玩!”周黎昇說得義正辭嚴。

江于青看傻子似的,揚揚下巴,說:“當然是因為我人好。”

周黎昇:“?”

江于青說:“讓開,我要走了。”

周黎昇杵着不動,兇巴巴道:“我娘說,狐貍精都不得好死,早晚要扒了你的狐貍皮,讓你現出原形!”

江于青氣笑了,他挑了下眉,隐約有幾分陸雲停的影子,道:“你想怎麽扒?”

他擡了擡拳頭,說:“還是沒挨夠揍?”

周黎昇縮了縮脖子,氣鼓鼓道:“你等着,來日方長,我一定會讓你現出原形的!”

江于青:“嗯嗯,我等着。”

“讓開!”江于青說,“再不讓,狐貍精現在就要作法吃了你!”

于青29

江于青沒想到竟然有人将他視為狐貍精,他覺得周黎昇腦子一定壞了。他這些日子也曾聽同窗悄悄議論過坊間盛行的話本子。話本中的狐貍精都是貌美的女妖,妖豔美麗,他這樣的,莫說是狐貍精了,就是變成過路書生,狐貍精見了說不定都不願意現身。

偏偏周黎昇一口咬定他是狐貍精——他的腦子不會被自己打壞了吧?

江于青心裏惴惴不安。

這一日,回了莊園裏,二人沐浴過後,陸雲停正坐在床頭看書,便見江于青湊鏡子前看了許久。

這可稀罕,江于青鮮少攬鏡自照。

陸雲停說:“看什麽?”

江于青随口就道:“看狐貍精。”

陸雲停:“……?”

江于青回過神來,抓了抓腦袋,朝陸雲停捱了過來,說:“少爺,您說我會不會把周黎昇打壞了?”

陸雲停淡淡道:“怎麽說?”

江于青想起今日周黎昇說的話,匪夷所思道:“他說我是狐貍精!”

陸雲停都愣了一下,江于青道:“他還說要扒了我的狐貍皮,少爺,您說我怎麽就是狐貍精了,有長成我這樣的狐貍精嗎?”

“黑狐貍?”江于青說,“雜毛狐貍?”

陸雲停看着江于青一臉認真地思索自己要是狐貍精,那得是什麽品種的狐貍,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陸雲停清咳了一聲,提醒他:“他罵你呢。”

江于青眨了眨眼睛,他剛洗了澡,身上還帶了幾分潮濕的水汽,臉頰幹幹淨淨的,透着股子健康的紅潤,看着實在很乖。

江于青說:“可他罵的沒道理啊,我怎麽成狐貍精了?”

陸雲停心想,要是罵人還要講道理,那這世上的紛擾可就少了許多。

陸雲停說:“他為什麽罵你狐貍精?”

江于青想了想,說:“他說書院裏的同窗都喜歡我,都和我一起玩,我一定是狐貍精,把他們都蠱惑了。”

陸雲停将書擱在腿上,聞言眉梢微挑,道:“你的同窗都喜歡你?”

江于青猶豫了片刻,搖頭道:“他們只是心善,願意教我讀書,喜不喜歡我,我也不知道——要說喜歡,楚言喜歡吧。”

陸雲停想了片刻才将記起楚言是誰,“楚家那長得像小姑娘的?”

江于青笑道:“少爺,這話您可別當着他的面說,楚言不喜歡別人說他長得像小姑娘,”他頓了頓,“不過楚言确實很好看,像玉娃娃似的。”

陸雲停冷哼了一聲,道:“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有什麽好看不好看的?再說,他這個年紀,心性未定,今日看你順眼便和你說幾句話,明日就翻臉不認人,算得上哪門子喜歡,也就你會當真。”

他說:“他們這些人年紀小,懂的事情可不少,玩得也花,江于青,別忘了你怎麽答應我爹的,要在書院好好讀書,別轉頭就跟着他們胡鬧。”

江于青對陸雲停所說的似懂非懂,他不知楚言懂什麽事,玩得花又指的是什麽,可他這些日子和楚言相交以來,楚言雖有些嬌氣,可從未欺負過他。他抿了抿嘴唇。低聲道:“少爺,楚言是好人。”

陸雲停眉毛都擰了起來,這才幾日,楚言在江于青眼裏都成好人了,要是時間一長,江于青豈不是都能教人賣了還幫着數錢?他面上有幾分不愉,道:“好啊,他是好人,我是壞人,那你在我這兒作甚?”

江于青無措地看着陸雲停,低低叫了句,“少爺……”

陸雲停一言不發。

江于青小心地勾了勾他的衣袖,小聲道:“少爺。”

陸雲停本想甩開他,可看着江于青巴巴地望着他的樣子,想起他實在好騙,如今楚言都成了好人,他要是再沖他發脾氣,那豈不是自己就是壞人?

陸雲停竟鬼使神差地忍住了,他不鹹不淡道:“不要輕易相信他人,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好人。”

江于青想,可他就碰到了許多好人啊——陸老爺,陸夫人,少爺,趙少爺,他也明白過來,陸雲停這是擔心他被人騙呢。

他哪有這般好哄騙?

江于青抿着嘴笑起來,用力點頭道:“嗯!我知道!少爺是這世上最大的好人!”

陸雲停瞥他一眼,江于青補充道:“最好的好人。”

陸雲停看着江于青笑意盈盈的眼睛,心裏那點兒郁氣無端就消散了,他沒來由地想起周黎昇說江于青的,說他是狐貍精——狐貍精,啧,好像确實有那麽一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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