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72
第25章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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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點了燈,元寶奉上一盅熱湯,就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了江家兄弟二人。
江于青說:“二哥,先吃點點心墊墊肚子,飯要一會兒才能好。”
江于行局促地應了聲,卻遲遲沒有動作,自打見了江于青他就莫名的緊張,出了那柴房,跟着江于青進入暖閣裏越發拘束。說來他們已經三年未見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二人間卻如同隔了鴻溝,讓人望而失措。
桌上是三碟精致的糕點,比江于行在江洲做工時,路過點心鋪子門口見過的點心還要精巧,花兒似的,一看就精貴。熱湯裏騰起絲絲縷縷的香味兒,不住地往他鼻尖鑽,仔細算來,江于行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今日更是出門前吃了一個幹硬的餅子,當真是又餓又渴。
江于行下意識地搓着自己的褲腿,過了好一會兒,才讷讷地叫了聲,“三兒——”這個稱呼剛叫出口,目光對上江于青,又鬼使神差地頓住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稱他才好。
那大人說,府上只有江少爺。
江少爺。
江于青自然也看出了江于行的局促不安,他出現得太過突然,江于青竟也不知要如何和他相處,輕聲道:“先吃東西吧,有什麽話,吃飽了再說。”
“……哎,”江于行說,幹巴巴地應道,“好。”
他盯着那幾碟點心咽了咽,緊了緊拳頭,才伸手拿住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點心甜而不膩,江于行自小到大,還未吃過這樣好吃的糕點,即便是當初江于青離家之後,他娘因着手頭寬裕,特意在鎮上買的用作他大哥成婚之用的點心也不如面前的好吃。
糕點小而巧,一塊入腹根本不解餓,反而勾得肚子裏鬧起來,下意識地拿起了第二塊。吃上東西,就顧不得緊張了,江于行堪稱狼吞虎咽,還險些将自己噎着了,江于青及時将熱湯推了過去,江于行當即捧住灌了好幾口。
湯是廚房裏烹的羊肉湯,煨在爐上,一口下去五髒六腑都熱乎了起來。
江于行怔怔地看着這盅熱湯,被饑餓壓下去的窘迫無措又漫了上來,就在這時,他聽江于青問道:“二哥,你怎麽來江洲了?”
“……啊,”江于行回過神,看着江于青,“做工,”他補充道,“想找點兒活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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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江于行猛地想起了江于安,登時站了起來,面上浮現幾分焦急,“小安病了,三兒,小安病得很嚴重,我想求你,幫幫他。”
江于青呆了呆,道:“小安?”
江于安小了他三歲,在他印象裏,江于安是那個瘦瘦小小跟在他身後的孩子。真要說起來,在所有兄弟裏,他和江于安最是親近——江于安小時候是他照顧的。
他爹娘忙碌,江于安就交予了他和妹妹照顧。江于安還不知事時,總是像跟小尾巴跟在他後頭,一口一個三哥,他若忙碌時,小小的江于安就坐在一旁自個人撥泥巴玩。
江于青眉毛皺了起來,站起身道:怎麽回事?”
江于行顧不得其他,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小安做活時傷了腿,身子一直不大好,前些日子得了風寒,吃了藥也不見好,前日夜裏,他突然發了熱,我想找大夫但是……我們手上的錢都花光了。”
他咬了咬牙,道:“三兒,我本來沒想過來找你,我們也沒臉找你——可我沒別的法子了。”
江于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擡腿朝外走去,一邊問道:“小安在哪兒?”
江于行愣了下,心中大喜,忙跟了上去,道:“我們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城外的一個破廟裏。”
江于青眉毛擰得更緊,本想說都已經這樣了,怎麽還能住在破廟,可一想二人連看病的錢都沒有,哪裏來的錢住客舍,索性話也不說了。江于行餘光瞧見江于青的臉色,只覺得他這模樣實在是有些威勢,比他見過的住在村中的員外郎氣勢還要盛上幾分。
江于行若是識得陸雲停,只怕一眼就能察覺,江于青沉着臉的模樣,簡直和陸雲停如出一轍。可當下江于行又再一次清晰地覺察出面前的人……和當初江家村的三娃子實在是判若兩人。他看着江于青有條不紊地吩咐元寶請大夫,又着人備了馬車,冷靜地讓江于行大氣也不敢出。
夜已經深了,江于青要離開莊子,陸刀自是同行。車轅上元寶和陸刀駕車,馬車內大夫和江家兄弟一道,江于青問江于行道:“小安怎麽會傷了腿?”
江于行抿了抿嘴唇,低聲道:“小安跟着我在江洲尋了一份在碼頭扛貨的短工,因着我們是外鄉人,碼頭有人瞧我們不順眼,沒少找我們麻煩。”
“小安是被他們打傷的。”
江于青說:“小安身子瘦弱,如何能幹體力活?”
江于行聞言看了江于青一眼,茫然道:“不幹體力活,能幹什麽?”
江于青一呆,沉默了下來,兄弟二人氣氛都有些尴尬,江于青轉了話題,道:“你們怎麽來江洲尋短工?”
江于行提起這話來了幾分精神,道:“鎮上不招工,咱們村中有一人在江洲的一個酒樓裏打雜,他說江洲活兒多,工錢也給得高,我就想來看看,”他朝江于青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道,“你也知我從來不肯老實種地的。”
“家裏那幾畝地,爹娘和大哥侍弄得過來,”江于行說,“小安想多掙些錢,就跟着我過來了。”
江于行苦笑道:“我們倆辦過所,交入城費,就花了一百文呢,結果現在身上的錢都花光了,小安還出事了。”
江于青聽着他瑣碎的話,也不知如何應,半晌,道:“你們到江洲人生地不熟的——”他頓了頓,到底是問道,“這些年,家中可還好?”
江于行道:“……就那樣吧,你走後的那年冬天,大哥成親了,娶的是隔壁柳樹坡的姑娘,第二年家裏就添了個小侄子,現在長得很壯實。”
“去年,四妹也嫁人了,嫁去了李家村,那人是個獵戶,年紀雖長了她九歲,不過好歹有打獵的本事,能吃上肉,餓不着了。”
“爹娘……爹娘身體都挺好的,”江于行說。
過了許久,江于青才輕聲道:“嗯,那就好,挺好的。”
江于行看着江于青,道:“三兒,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江于青擡起眼睛看向面前緊張又愧疚地看着他的青年,笑了下,道:“挺好的,老爺和夫人對我很好,少爺也對我很好,他們還讓我跟少爺一起去書院供我讀書。”
“去年我考上了秀才,”江于青說,“再過兩年,便能去參加鄉試了。”
江于行不懂什麽鄉試,可卻知道讀書,也知道秀才有多稀罕,他們江家村只有一個老童生,考了十幾年都沒考上秀才,念叨了大半輩子。
江于行松了口氣,有些慶幸,又有些說不清的悵然,他道:“真好。”
“你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江于行看着江于青笑了一下,小聲說,“你離開的第二個月,有一陣突然下了好幾天的暴雨,咱家半邊屋子都塌了,我那時就想,這是老天爺要懲罰咱們家,就這麽把你賣了。”
江于青一怔,他本以為他早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了,可聽江于行再度提起,那被家人舍棄的恐懼茫然潮水般漫了上來,讓他心好似針紮了一般,手指尖都是冰冷的。
江于青垂下眼睛,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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