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蔣一澈-4

蔣一澈坐立不安地等了幾個小時,才等到了陸晚雲。

她只有一個人,手裏拎着個巨大的袋子,在夜色下神色匆匆,一進院門只是跟他揮了揮手,便迫不及待地往廚房走去。

蔣一澈跟在她身後,見她走到水槽前,打開手裏的袋子,倒出十來只螃蟹。

陸晚雲把螃蟹一只只拎起來檢查,半晌才回過頭來看看他,非常沉重地搖了搖頭。

她擦了擦手,摸出手機來打字:“剛上市的六月黃,想帶給你嘗嘗的,可是今天有點熱,耽誤了太久,都死了,不能吃了。”

他猜六月黃可能是螃蟹的意思,也拿出手機來:“我沒關系,只是讓你破費,太不好意思。”

她皺着眉搖搖頭,似乎還在心疼那些死掉的螃蟹。

“到底發生什麽事?”他追問道。

陸晚雲咬起了嘴唇,顯然是蔣一清交代過,不讓她洩密。

“是不是方任的事?”他只得再逼問,“一清怎麽沒回來?”

她猶豫了一下:“也沒什麽事。就是有客人在方任的健身房鬧事,他們拉扯了兩下,去派出所報了個到而已。一清陪他去醫院包紮了。”

“嚴重嗎?”

“還好,我有個朋友跟那個派出所的警察挺熟的,幫忙打了個電話,方任又賠了人家一點錢,已經搞定了。”

蔣一澈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肯定青到了極點,因為陸晚雲擡頭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怯色,還有些焦慮。

她像是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在他的右手臂上輕輕拍了兩下,似乎想要安慰他。

他努力牽動嘴角,卻笑不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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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說……”陸晚雲咬着嘴唇打字,似乎要說的話讓她非常為難,“她晚上會去方任那裏,就不回來了,讓我跟你說一聲。”

蔣一澈木然地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的手又回到他手臂上,上下摩挲了兩下。

她的手很小,暖暖的,又很軟,像一片雲,隔着衣服也握得他的手臂整個熱起來。

他只得強打精神,勉強一笑。

“這麽晚了,你吃過晚飯了嗎?”陸晚雲很快岔開話題。

他搖搖頭,這才忽然想起還在後院攤着的一堆燒烤材料,也不知道放壞了沒,趕緊匆匆往後門走去。

冰塊已經全化了,肉雖然看起來還沒什麽太大問題,但顏色已經不是很好看了。

陸晚雲跟着他來到後院,看到這些沒能派上用場的燒烤材料,也是一臉可惜的樣子。

蔣一澈嘆嘆氣,拎過垃圾桶,把自己精心準備的成果一樣樣地倒進去。陸晚雲走到他身邊,默默地從他手裏接過垃圾桶,替他捧着。

剛清理到一半,蔣一澈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起來,是他的合夥人Kevin發來的視頻邀請。

現在這個時間,是LA的淩晨四點。Kevin肯定是有什麽急事。他擡眼看看陸晚雲,她立刻心領神會地沖他點頭,讓他趕緊去接電話。

蔣一澈拿着手機小跑到樓上才接了視頻——他不知道為什麽,不想在陸晚雲面前用手語跟別人聊天。

Kevin的面色有些沉重,開門見山地就告訴他,他來不了中國了,因為他的女朋友懷孕了。

“Rachel和我決定下個月結婚。”他說,“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我想我真的沒辦法這個時候去中國了。讓你失望了,對不起。”

蔣一澈愣在那裏,遲遲不知該作何反應。

“如果你能盡快回來就最好了。我們的工作室最近忽然接到了幾個大單子,同時要開工好幾個項目,也實在是缺人。說實話,就算沒有Rachel懷孕這件事情,我也一直在猶豫去中國發展的問題。雖然那是個很大的市場,但是我們什麽資源都沒有,不像LA,已經經營了那麽久。”Kevin十分理智地繼續勸他,“而且我跟你在那邊都有語言上的障礙……”

蔣一澈的頭開始有些痛,他緩緩地擡起手來,一邊思考一邊比道:“最近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這裏的市場和LA完全不同,有很多政策方面的限制,行業的規則标準都不一樣,成本也不是我們想象中的低廉。我去看過的寫字樓和普通住房租金都不便宜。”

“所以你現在怎麽想?”Kevin急切地問,可見是真的想讓他回去。

“我現在暫時沒有想好。我妹妹既然準備在上海定居,我還是有點想要留下來。”

“但是如果你一個人在那邊,是不是會非常不便?”

蔣一澈默默地點了點頭。

“抱歉,我想我現在真的很難幫你。”Kevin又道了一次歉,“還是希望你能決定回來。這裏有現成的項目已經在等你。”

“讓我考慮一段時間。”蔣一澈有些艱難地比道。

“好,你有決定了就随時聯系我。”Kevin點頭。

“我現在家裏有客人,就先不跟你說了,回頭再聯系。”

蔣一澈匆匆結束了視頻,站起來渾渾噩噩地走到房間門口,又渾渾噩噩地下樓梯,卻在走到一半的時候定住了。

他本來只是休個假來看蔣一清的,在上海開工作室這個想法也是來了以後一清提的。他起初并沒有完全放在心上,只是當一個潛在的機會,去看了看房子,做了一些基礎的研究,一直也沒有完全決定要留在這邊。

但是現在忽然知道這個潛在的可能性消失了,他還是很失落。

失落,并不完全因為Kevin改變了主意,更主要是因為對自己的失望。

老天關掉了他的一扇門,就等于順便也關上了很多扇窗。

蔣一澈用手搓搓臉,清醒了片刻,搖搖頭把差到極點的心情甩開,想努力以一個比較正常的狀态去見陸晚雲。

只是當他回到一樓時,卻發現陸晚雲走了。

手機上有一條她兩分鐘前發來的消息:“東西都收拾好了,垃圾我也帶走了,你到院子裏再檢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吧。今天真的是太可惜了,沒有吃成你做的烤肉。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冰箱裏有我帶來的粽子,吃的時候記得用熱水煮二十分鐘左右。我朋友還在等我,我就先走了。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他看着這長長的幾行字,下意識地就沖出門外飛奔去追她。

一直跑到小區門口,他才看見陸晚雲的身影。

她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寶馬SUV,跟駕駛座的男人說了一會兒話。蔣一澈離得有點遠了,沒看見那個男人的長相,只看見他湊過身去親了親陸晚雲的臉頰,才發動車子,一騎絕塵而去。

看着車燈在遠處消失,蔣一澈默默地轉身,默默地往家走。

走到一半他停了下來,想了想,又轉身走出了小區。

蔣一澈去了他最近最喜歡的地方。

那是離家不遠的一塊小綠地,被三條馬路圈在中間,是塊三角形。三角形裏布着不大的花壇,中間高高的石碑上立着一座普希金的半身雕像,已經有近八十年歷史了,中間拆了兩次,重建了兩次,是個有一點名氣的小景點。所以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是剛好路過,想起了在旅游指南上看到過這兒,過來看看雕像的。

那天晚上,他在這兒遇見了陸晚雲。

那是她第二次陪他看房的第二天,是個周日,晚上九點多。

當時他對她的印象,還是一個不太熟的新朋友,只覺得她人很好而已。

陸晚雲穿着一身很正式的絲質連衣裙,化着淡妝,好像是去參加了婚禮一類的活動。

蔣一澈本來是在花壇的另一邊坐着的,晚上天黑,再被空地當中的雕像一擋,陸晚雲便沒有看見他。

她走到花壇一側彎下腰,從包裏掏出幾個罐頭打開,放在地上,四下看了看,嘴唇動了動,好像在喊什麽人。

幾秒鐘以後,六七只流浪貓就從樹叢裏奔了出去,一股腦地湊到她身邊。

陸晚雲蹲下身,那些流浪貓便乖乖地被她撸毛。

她笑着喂那些貓吃罐頭,跟它們聊天,挨個地摸它們的腦袋。

在這一刻之前,他從來沒見過那麽溫柔,那麽善良的笑,像早晨的第一束陽光,像春天的第一棵新芽,像夏天的第一只蝴蝶。

他像是被一種自己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擊中了,怔怔地繃緊了整個身體,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是滿臉的笑。

陸晚雲大概是太過投入了,竟然一直沒有發現就在不遠處的他。

他站起來想過去跟她打招呼,卻發現自己緊張得要命,心髒不受控制地跳得飛快。

陸晚雲摸過了每一只來邀寵的野貓,便蹲在那兒,手臂抱着膝蓋,看它們搶罐頭。

她起初好像一直在跟貓們說話,接着腦袋卻越垂越低,漸漸地把臉埋在了手臂裏。

他于是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黑暗裏,猶豫着要不要上前。

剛邁出半步,陸晚雲擡起了頭,兩分鐘前還是滿是笑容的臉上已經挂滿了淚。

她閉上眼睛,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劃過清瘦的臉頰和下巴。

那又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悲傷和絕望。

還沒有等他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陸晚雲便站起身,一邊用手抹着眼淚,一邊離開了這個地方。

後來每一次見面時,他都無法控制地盯着她看。其實他并不需要看那麽多套房,他只是想見她而已。他甚至早已經意識到普通的居民住房并不能注冊工作室,但卻一直沒有提,只是默默祈禱她不要發現這一點。

她對他當然很好,耐心周到,細致體貼,只不過她每一次都是跟第一次見他時那樣,臉上帶着友善的、客氣的微笑,他很确定她一直只拿自己當個朋友的哥哥,或者當個普通朋友,那一晚讓他那麽強烈心動又心痛的陸晚雲,好像被遺忘在了普希金的紀念碑那兒,又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可是他只要坐回那天晚上坐過的花壇上,那種不受控制的心跳就會立刻充滿胸膛,像一把尖銳的小刀,把她刻進他的心上。

陸晚雲。

他試着動了動嘴唇,想念她的名字,卻發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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