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陸晚雲-2

陸晚雲挂了電話,發現蔣一清一直用一種探尋的目光看着她。

“你家水管壞啦?”蔣一清問。

陸晚雲點點頭。

蔣一清又擡頭講英文向蔣一澈彙報。

他自己摸出手機問陸晚雲:“要不要我幫你看一下?”

蔣一清是看着他打這句話的,沒等陸晚雲反應就非常獻寶地說:“他一直去建築工地的,這種事情應該會弄的。”

陸晚雲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工人明天會來的。”

她怎麽好意思讓他去給她修水管?

她一邊說,一邊把剛才說的話打下來給蔣一澈看。

“而且可能還要買零件什麽的,我也不懂,太麻煩你了。”她補充道。

他沒有強行要求,只是點了點頭,“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随時找我。”

陸晚雲表面上點了點頭,其實內心完全沒有任何要找他的打算。

地鐵的車門上倒映着蔣家兩兄妹的身影。

他們是為了音樂會要着意打扮的那種人,此刻的蔣一澈穿着一身藏藍色的西裝,打着一個同色系的領結,愈發顯得眉目清朗,有種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高貴優雅,而蔣一清為了配合他,也穿着一條藏藍色的絲綢長裙。

這樣一對嫡仙一樣的人,站在地鐵裏都有點怪怪的,更不要說去幫她幹粗活了。

陸晚雲想到自己家擁擠逼仄的樓梯間,只得三十幾個平方的大開間公寓,和昨晚剛泡過水、已經部分翹起來的木地板,愈發覺得自己的身形矮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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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留意到兩個人都在盯着她看。

換乘另一條地鐵線的時候,蔣一清在上電梯時挽住陸晚雲的胳膊,非常親密地湊到她耳邊問:“你不會是怕我哥哥搞不定吧?”

陸晚雲連忙搖頭,“不是了啦。我就是怕麻煩他。”

“哪裏麻煩?”

“就……很麻煩啊。”她沒有展開解釋,手機就又響了,這回是高正銘問她明天有什麽安排。

“我要在家等人來修水管啊。”她壓低了聲音說。

“哦對,你家水管裂了。”這人已經忘了這件事了。

“……”

“那需要我去嗎?”他問。

陸晚雲說,“應該不用。”他休息時間少,她不想麻煩他。

“那好。”高正銘沒有糾結,“修好了你給我打電話?”

“修好了再說吧。不知道工人什麽時候才有空過來。”

陸晚雲草草地挂了電話,蔣一清等三個人上了換乘的地鐵以後,對着天花板發了下呆,忽然靈機一動似的問陸晚雲:“要不我們現在就去你家吧?這樣你就不用等到明天了。”

陸晚雲大驚失色,她家裏現在亂得像戰場一樣,哪裏能接待他們?

蔣一清對自己的想法甚是得意,立刻又用英文給蔣一澈講了一遍。

還好蔣一澈馬上出面給陸晚雲解圍了。他把蔣一清拉到一邊,伏在她耳邊說了什麽,說完以後,蔣一清就過來改口說:“算了,太晚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明天如果有問題再随時聯系好啦。”

陸晚雲長舒了一口氣,下意識地看看蔣一澈,他給了她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然後看了看背對着他的蔣一清,以極其微弱的幅度搖了搖頭,眯了下眼睛,似乎在跟她抱怨蔣一清的心血來潮。

陸晚雲低頭掩住嘴唇笑了笑,蔣一清立刻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她慌忙否認。

蔣一清十分狐疑地看看她,又擡頭看看蔣一澈,眯起眼睛抱起手臂說:“好啊,你們倆用腦電波交流啊?”

“沒有沒有。”陸晚雲的笑更加深了幾分。

她又問了蔣一澈一遍,他也笑着搖頭,又給了陸晚雲一個無奈的眼神。

“還說沒有!肯定是心裏在偷偷說我壞話!”蔣一清先抓住身邊的陸晚雲,毫不顧忌形象地在地鐵裏就要撓她癢癢。

陸晚雲趕緊飛快地從她身側逃出去,躲到了蔣一澈背後。

他駕輕就熟地一把抓住了蔣一清的兩只手,陸晚雲探出頭去,只看見了蔣一清一邊氣得跳腳,一邊又忍不住狂笑的精分狀态。

第二天修水管的工人很晚才來,陸晚雲在家裏等到天都黑了。

蔣一澈下午就先發消息來問她水管修好了沒有,她下意識地就回“已經修好了”,不想再橫生枝節麻煩他。

他沒有立刻回消息,陸晚雲還以為他“不能結束對話”的病治好了,沒想到幾分鐘以後,他卻發來一段長長的文字:“修好了就好。如果還有什麽問題的話,記得找我。我現在在休假狀态,不用擔心耽誤我的時間。我在美國時也做過很多次這種事,砌牆和鋪磚都做過,不會很麻煩,也不會很累。不過如果你覺得我去你家不合适,那還是聽你安排就好。你幫了我那麽多,我只是想幫你,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太啰嗦。抱歉。”

陸晚雲看着這一長串字,忽然有點恍惚。怎麽搞到最後變成蔣一澈給她道歉了?而他怎麽能把她躊躇的每個細節都想到了?

他跟她才見過幾次面,就能如此準确地猜中她每一點點的小糾結。

陸晚雲一時分不清自己是激動還是害怕,只是蜷在沙發裏,思考了很久才回複他說:“好,下次有事的話一定先找你。”

“好。”他回複她。

不能再回他了。陸晚雲握緊了手機。她已經莫名其妙地有點心跳過速了。

而高正銘晚上則又念叨了一遍,讓她抽空找人把水管都換了,“順便把地板也換了算了”。

陸晚雲當然沒有聽他的。她一沒有那個工夫,二沒有可以臨時搬出去落腳的地方,三也沒有給房東換地板的閑錢。

可是這些原因她都懶得跟高正銘解釋,而他也沒有真的深究下去。

她覺得自己跟高正銘已經在一起太久了,久到一切與他相關的感官都已經磨出了老繭,陳舊不堪了。對于他,她沒有什麽好抱怨的,也沒有什麽好興奮的,只覺得一眼就能望到未來幾十年的千篇一律的生活。

梅雨季節開始的時候,陸晚雲媽媽從老家蘇州來了一趟上海,參加她當年一個老同事女兒的婚禮。

沒想到這個婚禮又一次把陸晚雲推向了情緒的泥潭。

當天晚上回來,陸晚雲媽就開始碎碎念:“人家才二十五,比你還小一歲,就已經結婚了。老公家裏婚房買在徐家彙,一百多個平方哦。你看看你,跟高正銘談了這麽久了,居然還要自己租房子住。房子嘛又小又舊,房租還貴得要死。你就不能搬到高正銘那裏去啊?”

“這種死皮賴臉的事情我做不出來。而且誰說我這個年紀就一定要結婚了?”陸晚雲低聲說了一句,便不響了,默默在沙發上躺下,裹緊自己的薄毯。

“高正銘條件這麽好,你還一副死相。不曉得現在好男人多吃香啊?”陸晚雲媽雖然已經在床上睡下了,卻并沒有要結束訓話的意思,“你就跟你那個爸爸一樣!窮清高什麽!一點都不知道變通!”

提到她爸,陸晚雲就忍不住低聲打斷了她媽:“爸爸都去世那麽多年了,你就不要再說他了好吧?死者為大啊。”

“大什麽大!”陸晚雲她媽放大了聲音,“我一輩子都被他耽誤了呀!你可要吸取我的教訓,別的都不要緊,感情再好又有什麽用?嫁人頂頂重要就是經濟條件……高正銘現在是什麽級別?一年賺的錢有你的五六倍了吧?”

陸晚雲轉身面對着沙發靠背,把臉都埋了進去。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經常會看到爸爸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書,喝茶,聽廣播。

當時她還覺得奇怪,為什麽爸爸會不論嚴寒酷暑都喜歡待在四面透風的陽臺上。現在她則只恨自己的房子太小,連一個讓她藏起來不被打擾的空間都沒有。

“我跟你講,男人都是一路貨色,沒結婚都花好稻好,結了婚都是一樣的,那麽還不如找個有錢的……”

窗外傳來雨滴無休無止打在金屬頂棚上的噼啪聲,混合着同樣無休無止的唠叨聲,陸晚雲根本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她媽回蘇州以後,還是隔三差五就要打電話教訓她半個小時,将高正銘、徐家彙、一百平方這些關鍵字反複組織成一段段對她毫不留情的□□。而她一旦表現出一點點不耐煩,就會遭到歇斯底裏的咒罵。

對于陸晚雲來說,這個季節就像是一場綿密而潮濕的噩夢,她已經分不清把她的心淹在水裏喘不過氣的,到底是停不下來的雨聲還是她媽的唠叨聲。

只有周末跟蔣一澈去看房的日子,是陽光明媚的。

蔣一澈可能是晴天寶寶投胎的,只要是約了他的日子,老天一定會放晴,哪怕前一天晚上還一副要下雨下到宇宙盡頭的樣子。

他沒有經歷過江南的梅雨季節,不知道陽光對于這一兩個月來說,是一種多麽稀缺而喜人的資源。他也不會知道,靠說話為生的陸晚雲,會多麽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個下午,每一個不怎麽需要說話的下午。

跟他在一起時,因為要替他頭疼房子的事情,跟那些無良中介鬥智鬥勇,她幾乎全忘了自己的煩惱。

而他連性格也是一個十足的晴天寶寶,仿佛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和好感。

他們的活動範圍一直在原來的老法租界裏,這裏彙聚了近百年前的各式小洋樓,琳琅滿目的潮店,散發着奶油和咖啡香氣的甜品鋪,還有抓住陽光、在室外聊天吃飯的各色人等,是這個城市最生機勃勃的區域。

而穿睡衣出門買菜的大叔,長歪了的梧桐樹,熟食店門口挂着的烤鴨熏鵝,專賣舊書的小破書店,蔣一澈都要饒有興致地看兩眼,也會問陸晚雲一些諸如“這些手臂上戴着一塊紅布的阿姨是幹什麽的”之類的問題。這個城市裏陌生的一切在他的眼中仿佛都是有趣的,好玩的,親切的。

他與蔣一清雖然一個溫和明朗,一個天真嬌憨,但一看就都是條件優越的家庭裏出來的孩子,自信,坦蕩,落落大方,天生就那麽招人喜歡。

所以當中介通知她本來要帶她看的最後一套房子已經先一步被人租下來的時候,陸晚雲真的失落了。

她不知道怎麽把這個壞消息告訴蔣一澈。

符合蔣一澈條件的房子本來就不多,這幾個星期以來,他們已經把能看的都看過了。蔣一澈稍微能看上的就那麽一兩套——當然,它們的租金都貴得離譜。

所有的中介都一致地套近乎叫她姐,每天給她打無數個電話推薦一些毫不沾邊的房源——雖然他們都已經有了蔣一澈的微信,但還是都偷懶地非要打給陸晚雲。她也只得再給中介們當中介。

中介半個小時後又發了一套新出房源的照片給她。

這套不用蔣一澈看,她就首先沒看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中介當天下午改去看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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