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陸晚雲-3
果不其然,蔣一澈只是面帶微笑地看完了這套房子,連一個問題都沒有問。
看完了這最後一套可看的房,陸晚雲和蔣一澈兩個人都陷入了無限的迷茫中,跟中介告別了以後,站在路口無所适從。
蔣一澈指指馬路對面一間人頭攢動的咖啡店,拽住陸晚雲的手肘過了馬路。
陸晚雲本來是個非常忌諱身體接觸的人,跟女孩子都要情不自禁地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可是蔣一澈讓她破了例。
因為他不能說話,所以肢體語言就頻繁很多,需要不時地拍拍她的肩,拉拉她的胳膊什麽的,她表示理解,也不好意思躲開。
最重要的是,她不覺得他的觸碰像其他人那麽惹人嫌。
他的體溫永遠是暖暖的,似乎比別人要高一些,有時走得離他近了,她覺得自己都能感覺到他在散發着一股暖意,像是一個小太陽,而這股暖意又好像蒸騰出某種好聞的味道,那麽清新健康,像是剛洗幹淨晾在太陽底下的一塊白手絹。
陸晚雲是個特別怕冷的人,但自從那次跟他一起坐過觀光巴士以後,她就發現自己在他身邊時總是忍不住要卷起袖管,好像被他的體溫帶得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一樣。
走進咖啡店,蔣一澈照例先陪陸晚雲找好座位,看她坐下,才又折回櫃臺去買飲料。
蔣一澈端着飲料回來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紙筆,像小學生一樣一筆一畫地寫了三個字:馥芮白,然後面有得色地拿給陸晚雲看。
陸晚雲笑着對他豎起大拇指。
他們倆第一次一起喝咖啡時,蔣一澈執意要去買飲料,問陸晚雲要什麽,陸晚雲寫下馥芮白三個字以後,他愣了一下,盯着她手機足足看了好幾秒。
他買完陸晚雲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馥芮白是個什麽東西,甚至前兩個字都不太認識,在櫃臺那兒對着菜單研究了半天,才戰戰兢兢地買回了一杯第三個字是“白”字的咖啡。
“原來flatwhite翻譯成中文這麽複雜。”他很虛心地去查馥是什麽意思,芮又是什麽意思,還認真學這兩個字怎麽寫,又問陸晚雲為什麽flatwhite要翻譯成這麽複雜的三個字。
陸晚雲答不上來。她只知道這三個字是音譯的,而她也聽蔣一清說過,蔣一澈對中文的發音不太了解,所有的漢字都是靠硬記字形認識的。
後來每次喝咖啡時,默寫馥芮白三個字就成了他們倆的一個無聊小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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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陸晚雲更介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觀察了好幾次,他每次一個人去點單時,都是開口跟服務生講話的。想到他平時應該一直都是跟蔣一清說英語的,她就充滿了好奇:不知道他的聲音到底是什麽樣的?
可惜的是,雖然已經見了好幾次面了,她還是沒有機會聽見他說話的聲音。
現在已經沒有房子可看了,所以下一次見到蔣一澈,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不知道雨會不會從明天開始,一直下到明年。
這個她最近唯一正能量的來源,大概就要跟她告別了。
她心不在焉地喝着咖啡,看着蔣一澈把剛才寫字的紙拿在手上,折了起來。
他的手實在是很好看,手指比常人修長很多,指節也不明顯,線條細膩流暢,折起紙來的動作簡直像一首靈動的歌,陸晚雲情不自禁地就一直盯着他将那張便簽折成了一艘小船。
他折完了,自己看了看小紙船,毫不在意地就準備把它捏做一團扔了。
陸晚雲一把從他手裏搶過來,在桌上小心地按平了船身上的褶皺。
他愣了一秒,接着便露出了笑容。
她反而有點不太好意思了,把紙船往他那邊推了推,他則又推回來,她便心領神會地打開包,仔細地把小紙船收進錢包裏。
蔣一澈低下頭去,在手機上按了很久才送到她的面前。
“天氣熱,我的合夥人也不會很快過來,我們過一段時間再看房,可以嗎?”
這麽短的一句話,他居然打了那麽久。
陸晚雲點點頭。本來有需求的也不是她,她只是個受了朋友之托的陪同人員,有什麽資格說可以還是不可以?更何況他主動說不看了,反而讓她找房的壓力小了很多。
點完頭以後,兩個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将一澈也有些心不在焉,悶悶地喝着咖啡,眼神放空到她身後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很久,他又問:“耽誤了你那麽多個周末,都沒有請你吃過飯,今晚賞臉讓我請你吃飯?”
陸晚雲猶豫了一下。其實不是她不賞臉,只是她覺得背着高正銘跟另外一個男人吃飯,好像有點不太妥。不過高正銘自己也忙,一整個周末不見人影也是常事,來找她也經常是忙完了正經事的晚上九十點鐘以後。
每次都拒絕人家也不好,于是陸晚雲又點點頭,不出所料地,蔣一澈笑得很開心。
“那你想吃什麽?”蔣一澈問。
陸晚雲聳聳肩,表示自己無所謂。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的表達能力都突飛猛進了。
蔣一澈埋頭在手機上搜索了很久,給她發了四五家飯店的鏈接。
她看了看,他差不多是把附近人均消費最高的餐廳都搜羅了過來。
“算了,還是我來挑吧。”她無奈地順手就發了條消息給他。
陸晚雲帶蔣一澈去了一家只有四張桌子的小餐館。剛五點,門口排隊的人就已經把半條窄窄的馬路都擠滿了。
陸晚雲進去問了一下,他們前面還有十來桌在排隊,按這個速度,估計要兩個小時才能吃上飯。
“要不要等?”她出來問蔣一澈。
“你餓不餓?”
“還好,不餓。”
“那就等,你挑的地方肯定沒錯。”
他雖然這麽說,可還是有點狐疑地看了看周圍。這一片都是30年代的石庫門老房子,每家只得小小的一兩間屋,好多人家連陽臺都沒有,只能把衣服晾到馬路上,他們倆此刻就站在兩個枕頭套和一條睡褲的正下方,而蔣一澈個子高,他一扭頭,臉就撞到了一件女士內衣上。
他慌忙一邊伸出手把那件內衣推開,一邊往後退,緊張地像是要躲開一只大鳥,結果沒留神一腳踩在陸晚雲腳上。
還好他反應夠快,立刻扶住旁邊一棵樹站穩了,而陸晚雲已經蹲了下去,滿眼淚水地捂住腳背。
蔣一澈比剛才內衣罩頭時更慌了,也蹲下來,用力抓住她的胳膊。
陸晚雲拿空着的那只手沖他擺了擺表示沒關系,咬着嘴唇站起來。
她穿着露腳背的船鞋,腳面擦破了一點皮,有點紅,人也有點站不住。他一手還是捏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則環上了她的腰扶住她。
陸晚雲擡頭看他,發覺他一臉驚慌失措,只得含淚又使勁搖了搖頭。
“沒事沒事。”她下意識地說。
等她忍過了那陣痛再看他時,發現他眉頭攪成了一團,眼神如一只被主人責罰的小狗,而腦袋後面就是剛才肇事的特大號乳罩,飄來飄去,晃晃悠悠的,畫面異常好玩。
陸晚雲沒忍住,噗地一下笑了起來。
蔣一澈順着她的視線回頭看了一下,也無聲地笑起來。
兩個人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一掃剛才在咖啡店裏的陰霾,就站在路邊嘿嘿地笑了半天,陸晚雲笑得站不太穩,差點栽到他懷裏。
笑完了,他松開一直抓着她的手,拿手機打字問:“你怎麽樣?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
陸晚雲搖搖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陸晚雲還是搖搖頭。
蔣一澈擡頭看了看飯店門口排隊的人群:“還要等很久,你行嗎?要不換別家。”
陸晚雲回頭看了看,“要不我們打包吧?這家的本幫菜很地道,來了不吃太可惜了。”
他點點頭,“去一清家?”
很奇怪,他老是把那兒叫做“一清家”,從來沒說過那是他自己家。
“好啊。”陸晚雲問,“一清在家嗎?給她帶一點。”
“她去外地參加一個講座了。”
陸晚雲點點頭。
兩人準備往飯店走的時候,陸晚雲才發現他有一只手一直環在她腰上扶着她,剛才那麽多字都是用一只手打的,難怪比平時慢,可是她卻到現在才意識到。
蔣一澈似乎也剛反應過來,于是把手臂往後撤了十公分,虛虛地護在她身後。
她其實被踩得沒那麽嚴重,歇了一會兒已經基本好了,可他還是堅持要跟她一起擠進逼仄的小店裏,陪她撥開站在那兒等位的人群去櫃臺點單,出了門又執意要打車回去,雖然他們距離蔣一清家才一公裏出頭。
這是陸晚雲第一次在蔣一清不在的時候來她家,王阿姨也回去了,偌大的房子裏就她和蔣一澈兩個人,連開門關門似乎都有回聲。
蔣一澈一路小跑拎着打包的飯菜去了廚房,又跑出來拖着陸晚雲到沙發上坐下,在電視櫃裏找到醫藥箱,拿了酒精棉球要給她擦傷口。
陸晚雲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從他手上接過酒精,示意要自己來。
他就蹲在她面前,看她擦完了,又皺眉一臉歉意地看看她。
“好了啦。”陸晚雲揮揮手笑着說,“沒事的。”
他再拿這樣的眼神看她,她就忍不住要彎腰像摸小狗那樣摸他腦袋了。
他站起來,給她開了電視,就自己去廚房準備晚飯了。
明明只需要把打包的飯菜拿出來打開就行了,他卻忙了好久。
陸晚雲覺得有點奇怪,就關了電視去餐廳看,結果驚訝地發現餐桌上居然很隆重地擺着全套碗筷酒杯,打包的菜都被蔣一澈騰到特大號的碟子裏,排得特別有模有樣,餐巾也疊成了好看的天鵝狀,而他自己則在開紅酒。
見陸晚雲自己過來了,他連忙放下酒瓶,過來給她拉開餐椅。
陸晚雲受寵若驚地坐下,看他潇灑地抖開餐巾,演默劇一般動作誇張地替她鋪在大腿上。
她笑彎了腰,也沒顧上自己平時不太能喝酒的事兒了,很自然地拿起杯子,讓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蔣一澈剛要坐下,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站起來,走到客廳裏。
陸晚雲坐的角度看不見他在廳裏做什麽,所以幾秒鐘以後音響裏忽然傳來小提琴聲時,着實把她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