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陸晚雲-4

蔣一澈則像腳底安了彈簧似的,歡快地颠着回來,路過她時還伸手揉了揉她腦袋。

他走到陸晚雲左邊的位子坐下,先打字問她:“音量OK嗎?”

陸晚雲仍然有些反應不過來,木木地點了下頭。

他滿意地一笑,沖陸晚雲舉起了酒杯。

她從震驚裏回過神來,拿起酒杯跟他碰了碰。

他放的是一張小提琴大師帕爾曼的專輯,第一支響起的曲子是克萊斯勒的《愛之憂傷》,她早已經聽過無數遍了,此刻聽起來似乎少了平時的凄美,卻多了幾分悠揚。

因為是并肩坐着,兩個人聊起天來還算順暢,常常是一個人一句話剛寫了一半,另一個就點起頭來。

陸晚雲發現他用左手拿筷子,就問:“你是左撇子嗎?”

他笑着搖搖頭,“我兩只手都可以。”

多麽适合做音樂家。

陸晚雲把這句第一反應冒出來的話憋在心裏。

蔣一澈打字的速度每一次見面都比上一次快一些,到現在已經基本跟她的速度差不多了,陸晚雲懷疑他可能是每天都在家認字打字。

他倆的對話起初還大部分集中在吐槽這段時間看的房子上,接着就不知不覺地跑到了食物上。

陸晚雲被蔣一澈對中餐的無知震驚到了,這個人除了美國中餐館那些特別不正宗的宮保雞丁古老肉什麽的以外,幾乎沒有吃過正經中餐。

“你爸媽都不做飯嗎?”陸晚雲寫完就後悔了,立刻主動删掉這個問題,他父母都是整天在外面演出的人,估計呆在家的時候都很少,哪裏會做什麽飯。

“王阿姨平時不做飯嗎?”她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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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一澈看了她換問題的過程便笑起來,“她先生最近生病了,所以都是早上來打掃一下衛生就走了。”

“那你們平時都吃什麽?”陸晚雲覺得蔣一清顯然不會做飯。

“我做,或者叫外賣。”

“你都會做什麽?”

“意面,色拉,三明治,沒了。”他對她攤了下手。

陸晚雲搖搖頭,夾了一塊軟糯油亮的紅燒肉給他,頗為同情地看着他整塊塞進嘴裏。

“這個好好吃。”他不住地點頭。

可憐的娃。陸晚雲一邊嘆氣,一邊又給他夾了一塊熏魚,順手幫他把幾根大刺都挑了出來。

他直接上手了,吃完魚還不忘舔舔手指。

“我看你的公衆號裏,有很多中餐的菜譜,我想學着做的話,應該從哪裏學起?”蔣一澈擦幹淨手很認真地問。

“……那要不你先從簡單的菜開始做吧……”

“簡單的有什麽?”

“……煮泡面?”

他先找了一個滿頭冒火的憤怒表情,怕她沒有理解他的心情,又自己親自演了一遍。

陸晚雲想象了一下他系着王阿姨的花圍裙,在廚房裏一頭霧水地對着那些鍋碗瓢盆的場景,忍不住笑起來。

“你不是還會烤肉的嘛……也算是難度很高的烹饪了。”她趕緊找補一下。

“可惜你上次沒吃到。”

其實上次的事陸晚雲也覺得挺遺憾的,只好安慰他說:“下次有機會的。”

“可是天熱了。院子裏會很熱。”

“那出去吃好了。一清有沒有帶你吃過火鍋?”她問。

蔣一澈搖搖頭。

“下次我帶你去。”她很仗義地拍拍胸脯,“我知道一家特別正宗的四川火鍋。”

他使勁兒點頭。

“還有一家特別好吃的潮汕牛肉鍋。你愛吃牛肉吧?”

他繼續狂點頭。

跟他吃飯加聊天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兩個人總是一個人吃,另一個人忙着打字,交替進行,有條不紊。

一頓飯吃下來,陸晚雲倒答應了他後面十幾頓飯。

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可能是不小心喝多了點兒,酒精上頭了吧。

果然,吃完飯從餐桌轉移到沙發上時,陸晚雲有點頭暈,抱着軟軟的墊子就不想動了。

蔣一澈收拾好碗筷走過來,遞給陸晚雲一杯伯爵茶,在她身邊坐下。

“最近怎麽你的菜譜都沒有更新?”他側着身子,腦袋靠在沙發背上,一副異常放松的樣子,很随意地把手機伸到她面前,胳膊幾乎要擦到她的肩膀。

陸晚雲當然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原因,“最近比較忙。”

“是不是我耽誤你太多時間?”

她立刻使勁搖頭,長發劃過他的手臂。

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從她眼裏看出什麽來。

陸晚雲一下子就被他看得心虛了,只好低頭補充道:“其實是我們單位禁止員工在外面私自接活,收取勞務費。所以只能不做了。”

蔣一澈定睛看了一會兒這句話,才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就又看向陸晚雲。

“而且有人說我做這個公衆號,是為了證明自己。”陸晚雲被他看得又加了一句。

這回他不解地皺了皺眉,“你要證明自己什麽?”

“證明我自己除了做電臺的主播,還有別的長處。”她聳聳肩,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

沒想到蔣一澈十分認真地對她搖了搖頭,接下去就埋頭打了很長一段字:“你不需要證明自己。除了是電臺主播以外,你已經足夠優秀。你聰明,善良,溫柔,又漂亮,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

陸晚雲是坐在他身邊看着他打下這段字的,只覺得臉越來越紅。

還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具體地誇過她。連她最親近的人都沒有。

雖然他們倆交流沒有那麽方便,可是文字有種沉甸甸的力量,讓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變得與衆不同地誠懇。

她覺得心底仿佛有股暖流騰騰而上,将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蔣一澈擡起頭來看了看她,她下意識地就搖搖頭,覺得自己擔不起這麽真誠的表揚。

“相信我。”他又低下頭去,“我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了解你電臺主播的工作做得好不好的人了。”

這句話有點兒拗口,他中間删了幾次,改了幾次。

陸晚雲握緊了自己的手機,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麽好。

“謝謝。”她低聲說。

這句話他當然讀懂了,只是微微搖了一下頭,又那樣定定地看着她。他喝過酒以後的眼睛變得很亮,亮到陸晚雲只跟他對視了一眼,就心虛地轉了頭,對着沙發正前方的茶幾,假裝研究上面放着的幾本書。

不知道是因為紅酒,音樂,還是因為剛才那些話,她能感覺到蔣一澈的目光凝固在她的背上,像兩簇跳動着的小火苗。

“你在看這本書?”她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本《百年孤獨》,轉移話題回頭問他。

蔣一澈點了點頭。

“看過英文版的了,以為看中文的會很簡單,不過還是有點吃力。”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給她看手機。

“你已經很厲害了。”她趕緊把書放在腿上,打字認真安慰他。她确實沒法想象他是怎麽把這麽多漢字的樣子都記在腦子裏的。

他笑了笑,笑容裏少見的有些苦澀,“可是光認識字也沒有用。我聽不見,很難學會說中文,在這邊沒法工作。請人幫我又很貴。”

“你的合夥人不是要來嗎?”

“他馬上要當爸爸了,短期之內不會來。其實他也不會說中文,那邊的公司又很順利。我們很有可能會放棄在中國發展的計劃。在咖啡店我說了謊,對不起。”

陸晚雲好像有點明白他為什麽要撒謊,只是飛快搖頭。

他放下手機,眉眼低垂,不再看她。

陸晚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更不知道如何扭轉這一下子變得失落無比的氣氛,只得掩飾般地低頭把那本書翻來翻去。

也許是他一向表現得太過陽光樂觀,偶爾的小傷感,就讓她無所适從。

蔣一澈探身拍了拍她的手臂,她驀然轉過頭來,感覺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他已經恢複了日常的微笑模樣,指指客廳角落裏的音響給她看手機:“是不是已經放完了?”

他這麽一說陸晚雲才意識到,剛才吃飯時播的音樂已經停了。

她有些詫異地看着他,又點了點頭,大概滿臉寫的都是“你怎麽知道”。

“我看到燈滅了。”他無奈地解釋完,接着就站起身,想要走過去換一張CD。

陸晚雲下意識地拽住他的衣角,沖他搖了搖頭。

她雖然無時無刻不在聽音樂,但是當着他的面聽,還是覺得太殘忍了。

蔣一澈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麽,彎腰從沙發上撿起自己的手機。

“在美國時家裏也是一直有音樂的。我聽不見,不代表要剝奪其他人聽的權利。”

他給她看一眼,又接着打字,嘴角慢慢浮起一絲微笑。

“讓我猜猜你最喜歡的作曲家是誰。”

他走到音響邊巨大的CD架那兒,抱着手臂想了想,抽出一張碟片放進音響裏。

莫紮特的第五小提琴協奏曲。

陸晚雲驚訝莫名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

還沒等他走回來,她就已經打好了字:“你怎麽知道???”

蔣一澈只是挑眉笑,“誰不喜歡莫紮特呢?不管是誰我都猜莫紮特,猜對的幾率很高。”

陸晚雲也跟着笑了,點點頭。

他重新在她身邊坐下,探身去拿桌上的茶杯。他的手指修長勻稱,瘦銷卻有力,一看就是拉琴的好材料。陸晚雲覺得自己的職業病不适時宜地爆發了,很想将這個荒唐的念頭趕到九霄雲外去,但是卻沒忍住,坐直了身體,鄭重地把手機送到他的眼前,“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他點點頭。

“聽不見是不是很痛苦?”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她眼前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陸晚雲知道他是在避重就輕,笑得有些心酸。

他像是又猜到了她在想什麽,将那個“一點點”的空隙擴大了一些。

她盯着他手看了兩秒,發覺自己已經情不自禁地在腦補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的樣子,忽然間心跳就加速了起來。

剛想轉過頭去,他卻伸出手,一左一右輕輕地捂住了她的兩只耳朵。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咕咚一聲,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手掌收得緊了,她無處可逃,只得靜靜地盯住他的眼睛。

耳邊如歌般的小提琴聲變得模糊起來,而她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子充斥了整個腦海。

撲通,撲通,撲通。

他的眼睛是淺棕色的,像琥珀一樣,她怎麽原來沒有發現過?

她也從來沒有發現一個人的眼神可以表達那麽多內容,溫柔,期盼,還有淡淡的憂傷。

她睜大了眼睛,仿佛喪失了一切行動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雙眸一點點靠近,直到他溫熱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臉頰,才恍然大悟一般地整個人往後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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