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0-陸晚雲-3
過了一會兒方任就到了,陸晚雲送蔣一清和田澄下樓,見他穿着件黑色皮夾克,站在一輛哈雷摩托車邊上等蔣一清,煞是帥氣。
三個人走過去剛打了個招呼,田澄就吸吸鼻子問:“你喝酒啦?”
方任被她問得一愣,“喝的很少。”
“那也不能騎車了啊。”田澄皺眉。
“不要緊的。”可能是嫌她多管閑事,方任随便敷衍了一句,便遞了一個頭盔給蔣一清。
蔣一清也默默地伸手準備接過去,卻被田澄劈手搶了下來。
“你不怕死你就自己騎,我送一清回家。”田澄把頭盔往方任懷裏大力一塞。
陸晚雲見方任瞪了田澄一眼,似乎馬上就要被惹毛了,趕快出來打圓場說:“喝了酒開車确實不好,最近查得很緊呢。再說一清也喝了酒,等下冷風一吹容易頭疼。”
方任看看陸晚雲,又看了蔣一清一眼,示意她上車。
“你看什麽看?我們說錯了麽?”田澄抓住蔣一清不讓她走。
蔣一清也拽拽方任,小聲說:“要不我打車回去好了。”
方任低頭看看她,打開儲物箱把頭盔往裏面一扔,“我打車送你回去,等下再來拿車。”
說着,他鎖上車,拉着蔣一清就要走。
蔣一清一邊被他拖着往外走,一邊回頭對陸晚雲跟田澄說:“今天很開心!我們有空再一起吃飯啊!”她沖她們招了招手,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容,似乎一點也沒有被剛才小小的不愉快影響。
等他們走遠了,陸晚雲才無奈地對田澄說:“我拜托你啊田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那麽容易炸毛。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哼。”田澄不以為然,“最見不得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了。看着就一臉暴力傾向,不是什麽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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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晚雲其實也有點擔心,只是她沒有田澄那麽直來直去,只是後來算了算時間問蔣一清有沒有順利到家,又繞着彎子提醒她出門要注意安全,天冷了盡量還是少坐摩托車,防止受涼雲雲,也不知道蔣一清有沒有聽進去。
雖然她知道蔣一清還是孩子一般的天真心性,但畢竟人家也是個成年人了,自己并沒有什麽立場去強行幹涉別人的生活。
更何況她自己也是被各種事情折磨地焦頭爛額。
或許是流年不利,秋去冬來,陸晚雲剛從跟高正銘分手和單位要整改的一團亂麻中理出點頭緒,她媽就病倒了。
她跟單位請了假,當天就趕回蘇州,雖然只有高鐵半個小時的車程,但是她還是在寒冬臘月裏急得滿頭大汗,到醫院時內衣都已經粘在了背上。
陸晚雲媽是不明原因的嘔吐,吃什麽吐什麽,進了醫院就是一大堆檢查,什麽胃鏡、呼氣實驗、B超,她光是在醫院各個檢查室之間穿梭預約就已經累得兩眼發花。
陸晚雲媽平時罵起她來中氣十足,這時候卻蔫了,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醫院的檢查要排時間一項一項做,陸晚雲她媽又一直在吐,一時出不了院。
第二天晚上陸晚雲剛要從醫院回家拿點換洗衣服,就在走廊上迎面碰上了來探病的舅媽。
平時她不在的時候,舅媽和舅舅經常來看她媽,陸晚雲跟舅媽也算是相當要好。
舅媽沒有要求進病房,只是在門口問了問陸晚雲情況,聽說她媽目前還沒有什麽太大問題,才舒了一口氣,神色有些尴尬地看看陸晚雲,欲言又止地說:“小雲,我有件事情……覺得還是要跟你講一下的。”
“舅媽你說。”陸晚雲看她臉色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
舅媽看看病房門,壓低了聲音對陸晚雲說:“你媽媽她……欠了我們家跟你大姨家幾萬塊錢呢。”
“什麽?”陸晚雲頭一大,她平時每個月都有給媽媽寄生活費,足夠她一個人生活了,怎麽會欠人錢呢?
舅媽吞吞吐吐地說:“按說都是親戚,我們搞得像讨債鬼一樣也實在不好意思……但是小雲啊……你媽媽平時打的牌可不小啊……”
陸晚雲眼前一黑,“她跟我都說是以前同事一起打發打發時間,不來錢的。”
“哪有打牌不來錢的啊。”舅媽拍拍她手,“她也不敢跟你講呀。欠了錢麽只好找我們借,我們總不能看着她被外人追債……”
陸晚雲簡直要以頭撞牆。
舅媽還好心地安慰她說:“我們的錢你不用急着還哦,就是你回頭還是勸勸你媽,不好跟外人打牌的呀……”
陸晚雲強忍心頭的煩躁問:“舅媽,我媽欠了你們多少錢?”
舅媽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家是六萬,你大姨家也是六萬。”
陸晚雲再也站不住,沿着走廊的牆壁滑了下來,坐在冰涼的瓷磚地上。
十二萬。
她所有的積蓄加在一起只有八萬。
舅媽蹲下來拉住她手:“你不要急哦,這些錢慢慢還……”
陸晚雲搖搖頭,“舅媽,你們存點錢也不容易,你給我個賬號,我回頭就轉給你們。”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指緊握成拳,幾乎要把手心掐出血來。
舅媽仍在安慰她:“不急,不急的啊,你媽媽這不是還在住院……”
她這才意識到,扣除了這次的醫藥費,她欠的錢就更多了。
她擡頭看看舅媽,嘴唇抖了抖,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陸晚雲沒有哭,因為她早就知道哭是沒有用的,只得強打精神先把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
陸晚雲她媽的症狀在慢慢緩解中,各項檢查的結果出來也似乎沒看出大什麽問題,所以在醫院的幾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時,想的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以後要怎樣多存點錢。
她平時一個人開銷不大,幾乎很少出去吃喝玩樂,所以錢還是能攢下來一些,但是因為工資本身并不是很高,所以再怎麽節約,也不可能存太多錢下來。
她思來想去,覺得唯一能夠大幅壓縮的,就是自己的房租了。
她住在市中心的老房子裏,雖然因為租的早,房東這幾年漲租漲得也不多,已經算是性價比極高了,但房租本身還是占了平時開支的大頭。
現在要省錢,唯一見效快的,就是退了這套房子,搬去遠一點的地方,或者幹脆跟別人合租了。
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居然越混越差,又想到現在這套房子裏一樣一樣自己陸續添置的東西和周圍已經熟悉無比的環境,她就悲從中來,将自己的臉死死地埋在枕頭裏,努力忍住眼淚。
唯一的安慰是,她這個月初剛交過房租,要搬家也要到過完年後了。
出院後陸晚雲見她媽還是一副蔫蔫的樣子,也不敢跟她提欠債的事情,只是旁敲側擊地提醒她,以後要注意身體,也要少跟不靠譜的人交往。
大概是舅媽說了什麽,她媽媽一反常态地十分聽話,還小心翼翼地說:“我身體不好,以後還有好多要花錢的地方,真是為難你了哦。”
陸晚雲也很少見她媽示弱,只好無奈又心酸地說:“該花的錢總歸是要花的,這是我的責任,說不上什麽為難不為難的。只是亂七八糟的錢……我是真的負擔不起。”
她媽立刻主動表示會好好待在家裏保養身體,不會亂跑。
陸晚雲把自己所有的存款都拿了出來,又找田澄借了五萬塊,才勉強把欠的錢都還上了。她又叮囑了舅舅和大姨一家,千萬不要再借錢給她媽,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就要立刻通知她,才稍微放下了一點兒心。
結束休假的那天已經是冬至,陸晚雲在回上海之前先去給她爸掃墓。
她下午才到的墓園,掃墓的人已經都散得差不多了,冷風中只有零星的幾個人,四周都安靜得毫無生氣。
她照例帶齊了東西,在她爸的墓碑前泡了一壺碧螺春。
“爸爸。我跟高正銘分手了。”陸晚雲看着她爸爸幾十年如一日的面容,笑笑說,“雖然你告訴過我,人生最要緊就是要忍,但是我真的忍不了,我真的沒有那麽愛他。我只跟你一個人說過的,我最喜歡高正銘的一點,就是他講話的口音……跟你很像。”
她蹲下來抱住膝蓋,“我知道,要是你在的話,我就不用這麽辛苦地忍了四年了。而且你會告訴我,錢不重要,我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就好了,對不對?可是你不在了,所有的事情就只有我一個人扛……”
她停了下來,伸出兩只手捂住溫熱的紫砂茶壺,無語凝噎。
墓園裏的人很快都走光了,手裏的溫度也一點點的全涼下來,寒風中,她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孤獨,泥灰色的天一點點壓下來,她眼前只剩不再能替她分憂的爸爸,和黯淡無光、壓力重重的未來。
回到上海的家已經是晚上了,陸晚雲精疲力盡地胡亂洗了個澡,連飯都沒有心情吃,就鑽進了被窩。
明天下午就又要上班了,她還是需要先攢點兒體力。
躺在自己的枕頭上,她才終于有心情刷了刷近一個星期都沒有打開過的朋友圈。
跟她近日來一直琢磨着的醫藥費、房租、存款不同,她的朋友圈一如既往地充滿了風花雪月,因為馬上就到聖誕了,已經有人開始休假了,也有人開始曬聖誕樹,往樹上添置彩燈,往樹下堆放禮物了。
她機械地看着一片歌舞升平,陽光燦爛,心裏已經麻木到失去了知覺。
這個世界上活得這麽不如意的,似乎只有她一個而已。
刷到三天前的朋友圈時,陸晚雲忽然看到了一段十分令人心驚膽戰的話,是蔣一清學校的一位教授發的。
“你是我們最年輕的客座教授,也是我們笑容最燦爛的天使。上帝想要聽最迷人的鋼琴曲,才帶走了你。”
下面配的,是一張蔣一清的黑白照。
那張照片陸晚雲認識,是蔣一清為了年底的音樂會拍的,原先的照片裏蔣一清穿着件紅色的露肩禮服裙,嬌豔欲滴,如今被調成了黑白兩色的,變得十分奇怪。
陸晚雲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被慣性支配着又往下滑動了幾次手機屏幕,發現連着好多條都是不同的人發出來的這同一條內容,同一張照片,這才騰得一下坐了起來。
她沒有片刻思考,随便套上了一件羽絨服就沖出門去,除了手機和鑰匙,連錢包都沒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