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1-秦書-1
聖誕節那天,秦書去了上海。
這天是周六,加上又是過節,整個陸家嘴人山人海,從地鐵站出來的人流一波一波的,把本來就不太熟悉環境的他推得都快迷路了。
好在他到香格裏拉酒店一樓的桂花樓時,約好的人還沒有來。
他先找了個四人的座位坐下來,面朝大門,點了壺普洱喝起來。
沒過多久,門口就出現了一個高挑時髦的女士,手裏牽着一個四五歲、玉雪可愛的小女孩。
秦書激動地站起來,沖門口招手喊:“圓圓!”
被他叫圓圓的小女孩看看他,又擡頭看看自己媽媽,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辦,有點膽怯地反而退了一步。
圓圓的媽媽牽着她走過來,對着秦書禮貌地點了點頭,“你來啦。”
秦書坐下來,叫了一聲“關欣”。
關欣嗯了一聲,安排圓圓在裏面的座位坐下,自己也在秦書的對面坐下了。
他盯着嘟嘟臉的小女孩看,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摸摸她,“圓圓都長這麽大啦?還記得爸爸嗎?”
圓圓又是詫異地看看她媽。
“我帶她去美國的時候她才一歲多,怎麽會記得你。”關欣皺皺眉,“她只知道Vincent是她爹地。”
秦書讪讪地收回手。
“我都說了沒法吃飯,晚上還得跟Vincent去他們單位的尾牙呢。就來跟你聊幾句就得走。”關欣一邊替圓圓脫掉小大衣,一邊有點不耐煩地說。
“那我這麽多年除了視頻裏就沒見過女兒,想跟她多待一會兒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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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欣壓低了聲音說:“當年你根本就不想讓我把圓圓生下來,還說我們早就分手了,圓圓只是個意外,現在又來扮什麽好爸爸!”
秦書自知理虧,只好又去跟圓圓說話:“圓圓,你想吃什麽呀?”
圓圓搖搖頭,很乖巧地不敢說自己要吃什麽。
他又問,“上海冷不冷?”
“New York更冷。”圓圓很認真地說。
“你爸爸好不好?”
圓圓點點頭。
他不知道問這個問題除了刺激自己以外還有什麽意義,看到圓圓篤定的眼神就後悔了。
秦書從身後拿出一個碩大的紙袋,抽出了好幾個芭比娃娃的盒子,在圓圓面前一字排開:“這都是送你的,開不開心?”
圓圓的眼睛一亮,但第一反應還是看了眼媽媽。
關欣的神情柔和了一些,對圓圓說:“謝謝叔叔。”
圓圓立刻拿起一個芭比娃娃抱在懷裏,甜甜地對秦書說:“謝謝叔叔!”
他勉強笑了笑,一半心酸,一半欣慰。
“那什麽……”秦書又從随身的包裏拿出一疊文件,“我給圓圓設立了一個信托基金。找的美國律師弄的。你回去找他辦手續就行。”他打開其中一張紙,把律師的聯系方式給關欣看。
關欣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有點不敢置信,半天才把那疊文件接過去,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你啊。”
看到基金的數額,她又皺眉了,“你哪兒來這麽多錢?我跟圓圓不缺錢……你留着自己……”
說着,她就要把那疊文件推回來。
秦書按住文件說:“我能給就說明我給得起。你不用擔心我。我能給圓圓的,除了錢還有什麽呢?”
關欣愣了愣,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就接了過來,肩膀有點微微地垮下去。
“你跟圓圓在美國還适應吧?”他問。
關欣點點頭,圓圓則一直睜着大眼睛看看他,再看看她媽媽。
秦書默默地靠回椅背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盯着圓圓的小臉看。
記憶裏的女兒還是個剛會走路的小嬰兒,頭發少少的,小手胖胖的,現在已經長出了小姑娘的模樣,長發披肩,纖瘦嬌小。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一生,實在是錯過很多。
關欣倒先開口了,問他:“你呢?怎麽樣?忙着幹嘛呢?城裏的飯店還開着嗎?”
“盤出去了。”他勉強一笑,“最近忽然迷上畫畫了。租了個地方,安安靜靜的,挺好的。”
關欣看看他,若有所思地一笑:“你就是能折騰。那女朋友呢?有了嗎?”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這麽漂着,找個合适的就趕緊安定下來,知道嗎?”
秦書又無聲地點點頭,随即露出一抹苦笑。
關欣似乎看懂了他的笑,反而來安慰他說:“別挑三揀四的,誰沒有點毛病呢?你人其實不錯,就是別再老是那麽花心了。該收收心了。”
他只覺得剛才喝下去的普洱都湧上了心頭,苦得不行。
三個人又坐了一會兒,他問了問圓圓的情況,半個小時還不到,關欣就起身表示要走了。
“圓圓,跟叔叔拜拜。”她牽住圓圓的手說。
秦書蹲下來,擡頭看着她問:“可以抱她一下嗎?”
關欣看看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點點頭,“圓圓,跟叔叔擁抱一下吧!”
圓圓聽話地撲進他懷裏,小小的身體如此溫暖。
很快地,圓圓就掙脫了他的懷抱,跟她媽走了。
他一個人怔怔地蹲在原地,看她們倆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卻遲遲沒有起身,保持了那個姿勢很久。
那些年輕時候犯下的錯,都會以一個最殘忍的形式轉回頭來懲罰自己。
即使他再想彌補,也很難将對別人的傷害歸零了。所以最适合他的歸宿,就是保持一個人的狀态,不要再輕易傷害別人。
秦書默默地站起來,買了單往外走。
酒店大堂的聖誕樹挂滿了彩燈,樹下堆着五顏六色的禮品盒,他卻覺得自己的眼前和心底都是一片灰暗。
最近每個周末都會去同裏找他的田澄這周末留在了上海,是他強烈要求的,他幾乎是強迫着她去跟那個叫袁野的警察約會去了。
他一個人走到黃浦江邊,沿着濱江大道,随便找了個方向走着,一邊走,一邊打電話給他在上海唯一的朋友。
“你什麽時候到的?也不提前通知我。”接電話的高正銘興意闌珊的樣子。
“我就是來見一下圓圓跟關欣的,明天就回北京。”
他不敢跟高正銘說自己這半年就躲在近在咫尺的同裏,怕被他打死。
秦書接着問:“你晚上約了女朋友嗎?”
高正銘沉默一下,啞着嗓子說:“分手了。你在哪兒?”
秦書驚訝道,“怎麽就分手了?”
“你在哪兒?”高正銘不為所動。
秦書往周圍看了看,“我在陸家嘴這兒,一個德國餐廳,叫……”
“寶萊納是吧?你先吃點,我晚點過去。”
“行。”
高正銘毫不含糊地就挂了電話。
他跟秦書是一個院子裏長大的發小,比秦書大幾歲。
雖然這些年高正銘一直在上海發展,兩個人很少有機會見面,但他倆早已經熟到不用客套,甚至平時見面都不需要,是有什麽事打個電話,就能為對方兩肋插刀的那種關系。
高正銘八點多才匆匆趕來,一臉的憔悴,坐下就先要熱水。
秦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哎喲,不喝冰啤酒啦?不服老不行了吧?”
高正銘瞪他一眼,“你還活着呢?”
“就是啊,我也覺得挺奇怪的。”秦書自己灌了一大口黑啤。
“最近都在哪兒呢?都沒個消息。”高正銘問。
秦書胡亂打着哈哈,“就……東逛西逛呗。”
“肯定是四處招惹姑娘呢吧。”
“還好,還好……”他心虛地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
“禍害活千年,說得就是你。”高正銘毫不留情地怼他。
“誰禍害了?你不也是跟人家女孩子談了好幾年不結婚,都不帶給我們見見,還說分手就分手了。”秦書回怼。
高正銘苦笑一下,“是我被甩了。”
秦書差點兒把啤酒噴出來,“你?被甩了?”
愣過幾秒以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
高正銘沒理他,見溫水上來了,趕忙先喝了半杯,才終于回過魂來。
“這下我對你女朋友,不對,是前女友可更好奇了。”秦書笑着問,“到底啥樣的女孩子,能把你都甩了啊?哈哈哈哈。”
高正銘若有所思地皺着眉頭,半天才問:“小樂,我是不是太悶了?我認識她四年,她居然說感覺不到我喜歡她。”
“很有可能。”秦書還是一臉幸災樂禍的笑,“你啊,平時肯定太拽了,又忙着工作,哪有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女孩是要靠哄的,你老想着當人領導可不行。”
高正銘白他一眼,但卻立刻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幽幽地說:“本來倒也不覺得,但是分手以後才意識到……我真的是很喜歡她啊……”
“喜歡她啥啊?”
“喜歡她……”高正銘皺了皺眉,“所有吧。”
秦書平時雖然對高正銘吃癟喜聞樂見,但是見自己的發小一臉黯然神傷,還是收斂了笑容,安慰他說:“分了就分了呗。回頭讓你家老爺子給安排一個。什麽白富美找不着。”
“我就是不想讓老爺子安排。他安排的人,哪個是好伺候的。”高正銘摸出煙盒,但無奈餐廳禁煙,他只得把煙拿在手上看。
“得得,誰不知道你為了躲開老爺子特地來的上海啊。”秦書叫來服務員,“咱們随便點點兒吃的東西,吃完出去溜達吧。這兒不能抽煙。”
高正銘還是一副苦悶加不解的樣子,吃也吃得不多。
後來他就拒絕再說自己的感情經歷了。這人一向習慣有什麽事都憋在心裏,不到百分之百成了絕不透風,所以秦書懷疑自己只有到他婚禮當天才能知道新娘的名字長相脾氣性格了。
不過現在看來,婚禮也是泡湯了。
吃完飯回到濱江大道上,秦書發現除了他們兩個以外,其他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和一個個帶着小孩的家庭。
“咱倆混得太失敗了。”秦書總結道。
高正銘沒接他的茬,只是問:“你過年待在北京嗎?”
“嗯。”秦書點點頭,“如果過年我還活着的話。”
他說得自然,高正銘卻僵了僵。
高正銘吸了口煙,緩緩呼出大團煙氣,半天才說,“那我回去找你。”
“行啊。咱們也該聚聚了。”秦書笑着說。
他和高正銘在江邊分別,假裝自己要去趕晚上的航班,一個人坐地鐵轉汽車回了同裏。
他還是更想一個人待着。因為只有這種時候,他才可以不去想周圍的人和事,把百分之百的精力都集中在自己面前的帆布上。
他小時候學了半年畫,後來就坐不住畫不下去了,被爺爺拿戒尺抽了好幾個星期,就是寧死不從,可是這半年裏,他卻不知道為什麽愛上了這種跟自己對話的方式。
如此寂寞,如此安靜,簡直太不像他了。
可能他真的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什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