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1-秦書-3

田澄在他懷裏哭了很久,他也自責了很久,自責到自己的胸口都悶悶的,像針紮一樣的疼。

他擡頭看了看天上漸漸聚攏的烏雲,只覺得自己的心也暗沉下來。

似乎是哭得累了,她終于緩緩地停了下來,抽泣着趴在他耳邊問:“是不是真的非走不可?”

“嗯。”他悶悶地應了一聲。

她的手臂緊了緊,似乎是想要攔住他不讓他走。

過了半天,她又攢足了力氣,從他肩上擡起頭,站直身體說:“走就走吧。咱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說着,她推開他,十分潇灑地往院子裏走。

他卻看見她走到一半時,擡起胳膊抹了抹眼淚。

秦書一個人坐在橋欄杆上抽了兩支煙,看着腳下緩緩流過的小河,只覺得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似乎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什麽美好的記憶。傷害周圍所有的人,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詛咒。

他花了很長時間穩定了心神,覺得田澄應該也冷靜下來了,這才走回小樓裏。

陸晚雲跟蔣一澈坐在羅漢榻上,一人拿着一個手機,頭碰頭地在聊着什麽。田澄則坐在八仙桌邊上,低頭發呆。

見他推門進來,田澄站起來說:“吃飯還早,咱們先玩一會兒,讓你安排的娛樂項目呢?”

她說話雖然還有鼻音,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平靜,倔強地抿着嘴角。

秦書默默地走到樓上,捧着一個木盒下來。

他把一副麻将倒在桌上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田澄第一個發難說:“這就是你安排的娛樂項目啊?”

Advertisement

陸晚雲則有些為難地看看蔣一澈,指指桌上的麻将牌,語速偏慢地問:“你認識這是什麽嗎?”

蔣一澈伸手拿起一張牌,用指尖摸了摸,先點點頭,又有些迷惑地搖搖頭。

“你讓外國友人陪你打八圈啊?”田澄指指蔣一澈問。

沒等秦書辯解,陸晚雲就說:“挺好的。打麻将不用說很多話,認真看牌就行了。我先來教他……”

“不用。”秦書早有準備,“我這兒有攻略。”

他從盒底拿出一張自己畫的示意圖,那是他根據網上一張外國人學麻将的圖解畫的,清楚地表明了各種牌型和胡牌公式。

田澄和陸晚雲看到他這張攻略都樂了,研究了一番,紛紛表示非常科學易懂。

四個人選風坐下來,正好田澄是他的對家,蔣一澈坐他下家,陸晚雲坐他上家。

那張手繪攻略被蔣一澈壓在桌角,一直盯着看,陸晚雲還給他寫了很多注意事項在上面。

不過沒幾把過去,蔣一澈已經熟練掌握了碼牌摸牌和出牌的方法,很快就胡了第一把。

田澄可能是因為剛才的事,一直忙着譴責秦書出的每一張牌,這下他的下家胡了,她更是眉毛一挑就說:“你本事太大了,能這麽喂牌給初學者啊!”

秦書沒敢接茬,只是默默地丢籌碼過去。

蔣一澈跟陸晚雲對望一眼,收下了籌碼。

牌桌上有一個人不說話,只是認真地看牌,陸晚雲只有報牌和吃、碰的時候會出聲,然而田澄就一會兒長籲短嘆自己牌差,一會兒又罵秦書打錯牌,不斷質疑他“為什麽還在打條子啊”“我在做萬子你對什麽七萬啊”之類。

他起初還低着頭任她說,後來也忍不住開始頂嘴,指責她廢話太多,影響自己思考。

就這麽鬧了一個下午,四圈打完算賬時,秦書發現自己輸得最多,田澄也輸了不少,而初學者蔣一澈居然贏的最多。

蔣一澈也有點不敢相信,把自己的籌碼來回數了好幾遍。

同樣贏了的陸晚雲則對田澄和秦書鞠躬說:“不好意思,來蹭吃蹭住還贏錢。”

“吃飯吃飯,真是掃把星轉世。”田澄氣鼓鼓地把牌一推。

秦書十分懷疑田澄是把對他的不滿都發洩在了牌桌上。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錢都輸給田澄,如果能讓她開心點的話。

只恨自己牌技太差,想給她點炮都點不着。

晚飯是羊蠍子火鍋加蒸螃蟹的組合,滿屋騰起的熱氣模糊了所有人的面目。

秦書起身給每個人分了一只螃蟹,自己坐下剛掰下一條蟹腿,就發現另外三個人都沒有動,全都低頭看着螃蟹,跟默哀似的。

蔣一澈第一個站起來,陸晚雲立刻追了出去。

秦書十分不解地探頭在她身後問:“怎麽了?螃蟹有問題麽?我還能不能吃啊?”

“你少說兩句!”田澄喝住他。

他不敢再說話了,只是悄悄地挪動到窗邊,偷瞄已經在院子裏的另外兩個人。

院子裏有一棵幾十年的老香樟樹,原來的主人繞着樹幹搭了一個矮矮的小花壇,花壇裏可能還種過別的花草,只不過現在都死了,只有香樟樹還健在。

蔣一澈就坐在那個特別小的花壇上低着頭想心事,陸晚雲則蹲在他面前握着他右手,一言不發地只是看着他。

看了沒幾秒,蔣一澈便擡起頭來跟她對視,同時伸出左手,靜靜地扶上她的肩頭。

秦書本來覺得這兩個人非常有意思,正饒有興致地看着,沒想到田澄也過來偷窺了。

更沒想到田澄一看這兩人這副柔情似水的樣子,眼裏立刻就盈起了淚。

秦書這就有點不滿了,他好不容易才把田澄嚎啕大哭這一章翻過去了,這下可能要前功盡棄了。

還好田澄不是因為他紅了眼眶的。她死死盯着門外的兩個人問:“他倆冷不冷?要不要給送件衣服?”

說着她就回頭開始找他們的外套。

秦書揪住她:“別啊,人家正在你侬我侬呢,你打什麽岔。”

田澄被他勸住,看了一會兒,又低聲說:“他倆也不說話,這麽擺pose幹什麽呢。外面那麽冷。”

“這你就不懂了。”秦書說,“什麽叫無語凝噎,什麽叫此時無聲勝有聲,什麽叫一切盡在不言中。人家根本不用講話,就這麽看着就能懂。”

“懂你妹的吧。”田澄白他一眼,“凍出感冒來就不懂了。”

秦書正在擔心她不解風情非要把外面兩個人給攪和了,蔣一澈就先醒過神來,他從陸晚雲手心裏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兩只手扶上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兩個人默默地走進來,田澄早已經飛奔回八仙桌邊上,擠出一個超大號的尴尬微笑說:“快吃吧,螃蟹涼了可不好吃。”

蔣一澈跟陸晚雲同時點點頭,在八仙桌的一邊坐下了。

秦書也坐回到田澄邊上,殷勤地給大家倒上酒,才開始對付自己面前那只螃蟹。他技藝不精,吃螃蟹只能吃個大概,擡頭瞄了兩眼,發覺陸晚雲正在教蔣一澈拆螃蟹,便半欠起身子去看。

她原本根本沒有出聲,只是默默地給蔣一澈看她的動作,見秦書也湊過來,才開始配上解說詞。可是秦書離得有點遠,看得沒那麽清楚,陸晚雲一只螃蟹拆完吃完了,他還是有點雲裏霧裏。

他回頭看了眼田澄,發現她已經不知道用什麽妖術把一只吃空的螃蟹又拼回了原樣。

她冷笑一聲,拿起第二只螃蟹,開始掰蟹腳,掰一只蟹腳就白他一眼,似乎掰的不是螃蟹,而是他的腿,直看得他渾身發毛。

秦書一頭汗地把自己那只螃蟹胡亂吃了,就看見陸晚雲伸手遞了一只蟹蓋給他,裏面滿滿當當的都是蟹黃和蟹肉。

“謝謝。”他谄媚地一笑,屁股離開椅子剛要伸手去接,田澄忽然質疑道:“幹嘛給他剝?還美死他了。你剝好了就給蔣哥哥吃啊。”

陸晚雲微微一笑說:“不用。他剝得很好了。螃蟹還是要自己剝才好吃,剝好的吃起來多沒勁啊。秦先生你說是不是?”

這下秦書僵在那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陸晚雲見他尴尬,就還是笑着把蟹蓋放到了他碗裏。

秦書默默拿紙巾擦腦門上的汗。田澄是大馬金刀看着兇,其實脆弱的不行,她閨蜜陸晚雲可是綿裏藏針,厲害起來毫不含糊啊,這要是她不喜歡的人,給她弄到內傷吐血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還好陸晚雲沒有憋着要給田澄出頭的意思,只是這麽稍微刺激了他一下,就扭頭極其溫柔地看着蔣一澈剝螃蟹了。

秦書怕氣氛冷場,一直都在努力地講笑話,可是田澄不太搭理他,只是時不時地跟陸晚雲說話,說的還是十分軟糯動聽的吳侬軟語。而不管她們倆說了什麽,陸晚雲都要不厭其煩地轉化成文字再給蔣一澈看,搞到最後,秦書覺得自己反而成了唯一的局外人。

他知道自己活該,只好埋頭吃東西。

雖然滿滿一桌的美食,但是他仍然食不知味。

吃完飯秦書自覺沒趣,主動要求去洗碗,蔣一澈來給他幫忙,把田澄和陸晚雲兩個人留在了房間裏。

沒吃完的食材還挺多的,蔣一澈負責把它們都一樣一樣地包好放在冰箱裏,秦書則埋頭在水槽邊對付一座小山一樣的碗筷。

“哥們兒,我跟你說件事呗。”秦書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眼蔣一澈。

他當然沒聽見,還是認認真真地在往保鮮盒裏裝剩菜。

秦書放下心來,轉臉對着手下的水流,一邊洗碗一邊說:“哥們兒我估計這是最後一次跨年了。”

他對自己笑了笑。

“活到今天也已經是挺不容易的了。畢竟心髒的問題,人是說沒就沒了。說實話我這麽能堅持,有時候都挺佩服自己的。你問我怕不怕?不怕了,都做了好多年的心理準備了。有什麽可怕的呢?不就是一口氣上不來,咔嚓,就結束了呗。唯一可怕的就是不知道會是哪一天。我自己是覺着那一天不遠了。你知道吧,貓啊狗啊的要是快死了,都會自己找個沒人的地兒。我也是這麽想的。本來這裏就是我找的沒人的地兒,可是都怪我自己管不住自己,非要招惹那個小甜橙。這下好了,這個地方也不能呆了,還得換地兒。我倒是沒什麽,就是對不住田澄……”

他說着說着,只覺得血氣上湧,沒出息地有點眼眶泛紅。

又看了一眼蔣一澈,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他才繼續說道:“本來我是可以無牽無挂地走的,這下……哎……只能希望田澄她能……能忘了我,好好地……幸福下去吧。”

廚房裏安靜極了,只有水流嘩嘩地穿過他的指尖,如同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時光,永遠也沒有再抓住的可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