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2-陸晚雲-1

一月一日零點的時候,秦書在小院裏放起了煙花。

他買的煙花有一人腰粗,點燃後,一簇火星騰空而起,躍到半空中後一分為三,綻放成三朵金光熠熠的煙花,點亮了半邊天空。接着便是第二簇,第三簇……小鎮的黑夜一次次被光芒四射的煙花點亮,有種妖治的美。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擡頭看着天空,看着那轉瞬即逝,又無法言喻的美好。

煙花放完以後,田澄忽然轉頭問陸晚雲:“晚雲,如果有一份像煙花那樣美好,那樣短暫的愛情放在你面前,你會選擇開始嗎?”

陸晚雲被問得一愣,心中閃現出無數個紛亂的念頭。

她情不自禁地擡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蔣一澈。

他剛才喝了點酒,此刻的眼睛有一點紅,正看着前方,應該并不知道田澄問了什麽。

田澄偏要把剛才那個問題打在手機裏,舉到蔣一澈面前給他看。

他看完也是一愣,遲遲沒有反應,只是低頭跟陸晚雲對視了一眼。

他的眼光如同剛才劃過天際的煙花那樣璀璨,讓她心一虛,下意識地錯開了眼神。

秦書打破沉默說:“咱們進去吧。外面冷。”

陸晚雲趕緊點頭,拉拉蔣一澈的手臂,示意他進房間。

一樓的羅漢榻和超大拔步床上已經鋪好了嶄新的床單被子,本來叫着要通宵打麻将的田澄也不知道為什麽蔫了,主動表示要早點上床睡覺,便自己上了二樓。秦書給他們指導了一下洗手間的設備,也很快就上樓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跟蔣一澈共處一室,哪怕是兩個人的床鋪是在房間的對角線,離得非常遠,也讓陸晚雲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她跟他客氣地推讓了一番,先後匆匆洗了個澡,便各自上了床。

陸晚雲睡的那張老式拔步床跟六尺大床一樣寬,四周圍着木質的框架,像個小房間一樣,其實充滿了安全感,可是她無論如何就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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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已經關了燈,蔣一澈離她很遠,她連他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謝謝你帶我出來散心。”

陸晚雲忽然收到房間那頭的蔣一澈發來的消息。

“是田澄想到的,也是她幫忙安排的。”她在黑暗中回他的消息,“我知道我們安排得可能不是很合适,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們太唐突。”

“怎麽會?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讓我開心。對不起,我還是有點掃興了。”

陸晚雲明顯能感覺到,他整個下午和晚上都在竭力想讓自己表現得輕松一點兒,看到他這條消息,只覺得心都絞成了一團。

她反反複複地寫了删,删了寫,很久才回了一條消息給他:“我是希望你能開心一點,但是你不用有壓力,慢慢來,我知道這沒有那麽容易的。你也不用壓抑自己,我都明白的。”

他的手機屏幕也在遠處亮了很久,卻最終只發來短短的幾個字:“謝謝。有你陪我已經好多了。”

她想說如果他需要的話,她可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陪他,但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你還記得你爸爸嗎?”蔣一澈忽然發消息問她。

陸晚雲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有人這樣問她是什麽時候了,眼圈一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從很早之前就意識到,跟他只能用文字聊天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她那麽膽怯糾結的一個人,太多心底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

比如現在。她覺得自己需要好好組織語言才能回答如此沉重的問題。

她編輯了很久才發出一條消息:“記得,又不記得。當時我還小,具體記得的事情很少,但是爸爸的樣子,爸爸在我身邊的感覺卻從來沒有忘記過。現在有時候還會想起來爸爸當年每個周六帶我去一家音像店聽古典音樂CD的場景。就是因為他,我才會喜歡古典音樂的。”

這些話她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卻毫不懷疑他一定能懂。

他顯然也是每說一句話都要思考一番,許久以後才回複道:“我連生母的樣子和感覺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一件事,她晚上要上班,經常給我買Diary Queen的冰淇淋當晚飯。”

陸晚雲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頓時心酸得捂住了嘴唇。

他又說:“有時候覺得我有了新的父母就忘記她,很不好。怕她會覺得我更喜歡現在的父母。”

“不是的。”她先把這三個字發了過去,才繼續寫道,“當時你年紀那麽小,當然不會記得很多事情。我也忘記了很多爸爸的事啊。原來我也覺得自己很不應該,但是後來才知道,小朋友會有自我保護機制,會在長大的過程當中忘記很多不開心的事情的。她一定也希望你過得開心啊。”

房間那頭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陸晚雲心一驚,以為他會過來,擡頭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他只是翻了個身,好像沒有要起來的意思,才一半釋然一半失望地躺了回去。

她在黑暗裏豎起耳朵屏息凝神了很久,手機才再度震了一下:“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很晚了,睡吧,晚安。”

她沒有照例回他“晚安”,而是立刻說道:“不晚。明天沒有安排,你想聊到多晚都可以的。”

他沒有回複這條消息。

他的那個角落安靜極了。她覺得自己忽然産生了某種超能力,似乎隔着這麽遠,也能感應到他在做什麽。

他應該跟她此刻一樣,裹緊了被子,将整個人縮成一團,努力地調整着呼吸,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心底的傷口完美地藏起來。

夜漸漸深了,陸晚雲一直沒有收到蔣一澈的回複,猜他應該已經睡着了,才努力合上眼睛想讓自己也睡下去。

可是她輾轉反側了很久,不但沒睡着,反而想上廁所了。

糾結了一下,她披上外套,拿手機當電筒,輕手輕腳地去了洗手間。

回來時她怕光線晃醒蔣一澈,便把手機壓得很低,彎着腰進了房間。

蔣一澈睡的那張羅漢榻比較靠門口,她要回床上就必然要經過他那裏。

她慢慢地從他身邊經過,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完全忘了其實他根本不會被吵醒。

“晚雲。”

黑暗裏,她的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驚得她差一點兒把手機砸在地上。

她停住了腳步,整個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雲。”

這一次她聽清楚了。

她終于得償所願,聽見了他的聲音。而他是在叫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無比低沉而深邃,像是管風琴幽幽的共鳴。

而那兩個字如此字正腔圓,她從來沒有體驗過聽到自己名字便心髒狂跳不止的感覺。

陸晚雲舉着手機轉身,恍然間外套都掉在了地上。

她看見蔣一澈坐了起來,靠在羅漢榻的扶手上,正看着她。微光裏他的神色那麽認真,仿佛在等一個最重要的回眸。

她沒有思考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面對面地與他對視着。

他看着她,眼神在她的眼角眉梢長久地逗留。

她抖了抖嘴唇,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只是臉頰漸漸熱起來。

他伸手開了落地燈,似乎想看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應該想再說什麽,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我叫你的名字,有沒有很怪?”他問。

陸晚雲飛快而認真地搖頭。

他嘴角彎了彎,很欣慰的樣子。

“田澄的那個問題,你的答案是什麽?”他又問,問完了便放下手機,期待而有些膽怯地看着她。

陸晚雲猶豫了很久,才極其緩慢地打起字來:“如果是一份沒有結果的感情,我想我會選擇不要開始。我不想傷害別人,也不想被傷害。”

看完她的回答,蔣一澈怔忡了幾秒,低下頭去,失落地說了一句英文。

“I know I don’t deserve you.”(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陸晚雲的英文并不好,但這句話她奇跡般地聽懂了。他的聲音十分陌生,卻又帶着一股宿命般的熟悉,熟悉得令她恍惚。

她想到了夏天時那個沒有成功的吻,想到了當時他那麽溫柔,又那麽期盼的眼神。

她飛快地伸出一只手去,擡起他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

“不,不是的。”她一邊搖頭,一邊說。

他眼中還是那樣黯然,淡色的雙眸變得沉重許多。

“我喜歡你。”她用兩只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臂,緩慢而堅定地說,“我知道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不合适。我也知道,我認識的,并不是完整的你。我沒有見過你工作的樣子,沒有見過你跟別人相處的樣子,沒有見過你玩樂的樣子。我見到的,只是特殊時期的你。盡管如此,我還是喜歡上了你。”

這番話她知道為什麽自己可以說得如此流利,因為這是她已經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話,幾乎要在她心裏生根發芽了。現在這樣說出來,她不知道他能明白多少。而正是這種不确定,才給了她說出來的勇氣。

接着她換了手機打字給他看:“是我膽小,我不敢把自己投入到一份不确定的感情裏。怪我太懦弱。如果我能勇敢一點……”

她沒有繼續下去,默默地放下了手機,擡起頭來跟他四目相接。

蔣一澈看着她,溫柔地點了點頭,像是在表示諒解,接着向她展開雙臂,眼裏似乎有一抹水光。

她往前探身,輕輕地跟他擁抱在一起。

他的懷抱很暖,很柔軟,像是一個美到不切實際的夢境。

她能感覺到他側過臉來,将鼻尖埋在她的發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屏息了很久,才長長地呼了出來。

那一刻的動情缱绻讓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撩起被他們兩個人夾在中間的被子,把她整個人裹了進來。

貼近他的一瞬,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再度猛地飙升了起來。

接下來他們都沒有了動作,只是在昏暗的燈光下這麽長久地擁抱着,仿佛這樣抱在一起,不需要說一句話,就能百分之百地明白對方的心,明白他們同樣的無奈,糾結,和難以解釋的牽絆。

因為這個漫長的擁抱,陸晚雲不敢再見蔣一澈。

她知道她這個時候應該關心他,可是她更知道,再見到他時,她一定會無可救藥地把持不住,把對他的感覺傾灑一地。

連她都還時不時地想到蔣一清就會低落失魂一陣子,又怎麽能在這種時候把蔣一澈拉進一段毫無希望的感情裏呢?

蔣一清父母早在新年之前就回美國了。蔣一澈一個人留在這邊,是因為兩位老人想要把蔣家老宅裏的東西都處理掉,連房子都可能賣掉。

意識到蔣家的一切都要從這裏消失了,她震驚了一下,清醒過來以後就覺得這再自然不過了。

上一次蔣一澈回去之前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他很難留在這邊。何況現在蔣一清已經不在了,他已經沒有了留下來的最大理由。

她時刻都在糾結要不要去看看他,給他送點吃的,或者陪他說說話,但事到臨頭總會失去勇氣,最後只化成一條消息,問問他吃飯了沒,有沒有什麽事情需要她幫忙。而他的回答永遠都是挺好的,他一個人挺好的。

那種想見又不敢見的心情幾乎将她整個人撕裂開來,每日裏都是渾渾噩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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