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5-陸晚雲-3

周五晚上,陸晚雲已經不知道自己在節目裏放了什麽音樂,說了什麽話,甚至連一口水都沒有想起來喝,嗓子幹到在直播時差點沒有忍住咳出聲來。

節目結束以後,陸晚雲在辦公室又坐了幾分鐘。她想把自己調整到一個正常的狀态再去見他。她也不想把這晚搞得太凄涼,太有儀式感,因為那樣就會給這晚添上一股要永別的意味。

可是蔣一澈掐着點給她發了條消息:“我白天已經把家裏的水電煤氣都停了。怕明天再辦來不及。晚上我們可能不能回去了。”

她定了定神回他說:“好,那去我家好了。”

他則回複說:“我已經定好了地方。你跟我走就好了。”

她對着那句“你跟我走就好了”看了很久,忽然醒過神來似的,飛快地把東西扔進包裏沖到樓下。

蔣一澈是站在一輛出租車邊上等她的,她看着他的身影,意識到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在這裏看到他了。

她被泛上心頭的濃重悲傷定住了腳步。

他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先是遠遠地看了她一會兒,接着就朝她張開了雙臂。

她立刻奔了過去,撞進他的懷抱裏。

他又低頭深深地嗅着她的頭發。

出租車沿着淮海路飛馳,她沒有問他要去哪兒,也沒有看窗外,只是轉過頭去摟他的脖子,閉上眼睛咬住他的嘴唇。

直到車停了下來,她才睜開眼睛。

外白渡橋就在他們面前不遠處,蘇州河和黃浦江在橋下交彙,夜半的江水拍岸聲顯得如此規律而沉重。

有那麽一秒,她以為他們是要在這裏坐一夜,看一夜江水翻波。

其實這樣也沒有什麽問題。怎樣都好。她都無所謂。

Advertisement

不過蔣一澈顯然不是這麽計劃的,他拖着她手過馬路,從中山東一路的大門進了半島酒店。

電梯運行到十二樓,他們無聲地走出去,無聲地進了房間。

他進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窗簾,往樓外看去。

這是一間風景極好的江景房。房間盡頭兩面垂直的牆上各有一扇碩大的窗戶,一扇對着陸家嘴鱗次栉比的高樓,一扇對着被燈光染成一條金色飄帶的整個外灘。

只是這晚的天色陰沉,沒有月光。

陸晚雲卻站在進門不遠處的位置,遲遲走不進去。

蔣一澈扭頭看看她,走過來低聲問:“What’s wrong” (怎麽了?)

她搖搖頭咬住嘴唇。

她不想說實話,不想告訴他,她覺得他這個人和眼前這一切都太美好了,也太不真實了。

結果他第一次猜錯了她在想什麽。

“是不是覺得我很浪費?”他打了一行字問她。

陸晚雲再度搖頭。

他把手機裏的日歷打開來給她看,裏面密密麻麻地從周一開始寫滿了很多個項目的安排。

“這些很快都會變成錢的。”他又點回備忘錄打了一行字,還伸手擡起她的下巴,沖她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她這下沒有忍住,笑了起來。

他怎麽可以連猜錯她心思的時候都這麽可愛?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繼續笑,可是笑着笑着,就有點想哭了。

陸晚雲強壓下心底的洶湧起伏,直起身子來看着他說:“還有十二個小時。好好利用就不算浪費啦。”

他拖着她手走到窗邊,站在她的身後圈住她,把下巴壓在她的頭頂,兩個人一起看着窗外迷離又璀璨的夜景。

“這麽喜歡外灘嗎?”陸晚雲問。

蔣一澈從她的肩頭探出腦袋看了眼她的問題,借着點頭之際用臉頰蹭了蹭她的臉。

“為什麽?”她又問。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來:“一邊是一百年前外國人蓋的樓,一邊是一百年後中國人蓋的樓。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人覺得任何不可能相遇的兩樣東西最終都可能相遇。”

他字打得很慢,似乎一直在組織語言。

“就像你喜歡伊斯坦布爾一樣嗎?”她又問。

他再度點點頭,“兩個大陸都會被一座橋連成一體。兩種宗教都會在一座建築裏出現。”

她贊同地點頭,倚在他懷裏,看着江這邊的古典大氣,和江那邊的現代摩登。

蔣一澈用腳勾住身後一把椅子,帶過來坐下,又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是這麽沉默地看着窗外。

看了許久,他忽然湊到她耳邊說:“The Bund will remember us. So does the Bosphorus.”(外灘會記住我們的。博斯普魯斯海峽也會。)

她轉過頭去,借着江對岸陸家嘴的霓虹看他的臉。他的面容在變幻的燈光下仍是那樣溫和而堅定,她無比确定,她永遠不會忘記他此刻的深情,哪怕未來漫長的歲月會磨滅她的一切感官。

後來陸晚雲在蔣一澈懷裏睡着了。

她摟着他的脖子,将臉頰埋在他的頸窩裏,兩腿蜷起踩在他的膝蓋上,就這麽抵擋不住滿室暖意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他起身把她抱到了床上,輕手輕腳脫掉她的衣服,替她蓋上被子,自己也脫了衣服鑽進來,又打開電視調到靜音,默默地用手指繞着她的頭發,一圈又一圈。

她中間睜開過一次眼睛,看了眼電視上正在無聲進行中的網球賽。

“費德勒是不是要贏了?”她喃喃地問。

房間裏光線昏暗,他并沒有意識到她在跟自己說話,只是聚精會神地看着黃色的小球被兩名選手大力地往返抽殺。

那一刻她産生了幻覺。

她覺得這是他們日常的生活。她覺得他們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他就像曾經發生過無數次一樣,在半夜起來無聲地看球賽,而她就自然而然地趴在他胸口熟睡。明天醒來她會為了買什麽菜而糾結,他則會為了雨天不能出去散步而煩惱,然後他們會坐在沙發上一起喝一杯熱茶,再借着茶的溫度親吻對方。

“不要離開我。”她又意識朦胧地說,“不要走。”

窗外的霓虹默默無語,腳下的江水默默無語,身邊的人也默默無語。

她只覺得周身溫暖,歲月靜好,漫漫長路,永無歸期。

第二天早上六點,陸晚雲被蔣一澈的手環震醒。

他似乎一夜沒睡,電視仍舊開着,窗外尚未出現晨光,他就借着電視機的熒光看着她臉。

她沒忍住先湊上去吻了他,才伸手捧住他的臉頰問:“這麽早要起來做什麽?”

他笑而不語,翻身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個袋子,将裏面的東西倒在她眼前。

一身泳衣。是她平時從來不會穿的正紅色,也是她從來不會穿的低腰比基尼。

她臉一紅,問:“要去游泳嗎?”

他給她看手機,嘟了嘟嘴:“一清都跟你游過。”

陸晚雲笑起來,欠起身吻吻他的唇角,下床去洗手間換上泳衣,又套上自己的外衣。

酒店的游泳池剛到開放時間,只有他們兩個人,鋪滿碧藍瓷磚的池底和鑲滿雪白浮雕的牆面交相輝映,精致優雅得像一幅博物館裏的油畫。

陸晚雲活動了一下,先跳進池裏。

他好像有點猶豫,緩緩地沿着三節樓梯走下來。

她在他進入池裏的一瞬間就漂過去抱着他,“你怕嗎?”

他點了點頭,比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

幾個月前她不明白蔣一清為什麽怕水,但是現在她完全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點怕。”

“你會游泳的對不對?”她又問,“一清說你當年就會的。”

他可能沒有明白她在問什麽,只是有些遲疑地看着她。

她長吸一口氣,面朝上躺進水裏,緩緩地将肺裏的空氣吐盡,整個人懸在池中間,沖他招了招手。

他隔着碧波看她幾秒,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悶頭潛了進來,沒什麽章法地動了動手腳。

她在水中擡起頭,迎上他的嘴唇吻住,雙腿劃動,帶着他往前游了一點點,直到憋不住氣,才摟着他浮上水面。

“有沒有好一點?”她笑着問。

蔣一澈點點頭。

“還要不要?”她又指指池水。

他重重點頭。

陸晚雲緩了緩,再度沉入池中。

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追上了她,主動在水裏去夠她的唇。

她沒有讓他輕易得逞,而是翻身往前游去。他在水裏拉住她的腰,把她往回拽,直到把她拉到跟自己平行的位置,才心滿意足地親了她一下。

似乎是一下子愛上了這個游戲,他們就在泳池裏不斷地你追我趕,親來親去,一直玩到透明玻璃頂外的天空從黛青變成魚肚白,再變成亮得耀眼的金黃。

幾次之後蔣一澈揀回了熟悉的水性,陸晚雲就再也不是他的對手了,不管她如何奮力想游走,他都能飛快地追上她,把她拽進懷裏,想親她臉就親她臉,想親她胸就親她胸,想親她腰上的紋身,就潛進水底繞到她背後親她的紋身。

陸晚雲從泳池裏爬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手腳無力了,她坐在岸邊看着蔣一澈浪裏白條一樣從這頭游到那頭,再敏捷地轉身游回去。

他上來的時候也已經四肢發軟了,眼裏卻閃着明亮的光。

兩個人精疲力竭地吃了早飯回房間,才不過早上九點半,周末剛剛開始。

他們在累到極點的情況下還是無法自拔地在床上翻滾了很久,用盡了一切能用的姿勢,雖然都不出聲,卻都帶着一股飛蛾撲火,昙花一現的極度熱情,将曾經的溫情脈脈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不念過去,不問将來,只求現在。

原來這種瘋狂會帶來如此大的快感。

中午退房以後,他們從酒店出來,先把陸晚雲的行李送回了她家。

時間尚早,陸晚雲問:“你還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蔣一澈想了一想,“一清的學校。”

她點點頭,跟他十指緊扣地出了門。

音樂學院離陸晚雲家有一站地鐵的路程,他們是沿着周末熱鬧的淮海路走過去的。一路上有好幾個食品商店,門口都在大排長龍,不知道在搶購什麽。

陸晚雲想到夏天陪蔣一澈看房時,曾經正好遇到過排隊買粽子的人潮。

他當時好奇萬分,又想排隊湊熱鬧,又怕耽誤她的時間,每次路過賣粽子的窗口,都要盯着看上半天,連走遠了都還忍不住要回頭看。

而現在的他早已經跟當時不一樣了。

在她面前,他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副總是微笑着的模樣了,他讓她看到了很多陰郁無比的時候,那種時候的他讓她害怕,更讓她心疼。

就像現在。

天色也像是在配合他的心情似的,在中午就暗沉下來,陰風一陣陣地卷過來,刮得人有點睜不開眼睛。

音樂學院的校園裏有無數鮮活的年輕面孔,四面八方都傳來各種樂器叮叮咚咚的聲音。陸晚雲能感覺到他在踏進校門的一瞬間就抽緊了手指。

忽然一陣狂風大作,她被他拖進一棟教學樓裏避風。

蔣一澈對着正面牆上的一塊“琴房使用須知”的告示牌看了很久。

教學樓大廳的角落裏有一個小小的音樂廳,此刻不知道是在演出還是排練,傳出來的音樂聲是貝多芬的《春天奏鳴曲》,洋溢着朝氣與活力的小提琴聲和着鋼琴流暢的伴奏,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面帶微笑,似乎短暫地忘卻了此刻室外無比凜冽的寒風。

他應該是想到了自己的過去,想到了蔣一清,才會臉色如此暗沉,甚至陰過窗外半黑下來的天色。

她已經不敢看他,偏轉了頭,去看落地玻璃窗外交響樂團招募樂手的廣告牌。

如果他還聽得見的話,她應該是先認識天才小提琴家蔣一澈,然後才會認識他的妹妹蔣一清。

她會從一開始就用無比崇拜的目光看着他,會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會跟他有說不完的話。

但是他們之間還是會有一些東西跟現在一樣:兩顆不用說話就能互相理解的心。

她于是緊了緊與他交錯着纏在一起的五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