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5-陸晚雲-4

他們在音樂學院裏無聲地繞了幾個圈,蔣一澈已經調整好了心情,問她:“你餓不餓?”

陸晚雲知道他的內心無比強大,不會自怨自哀,任着自己傷心,但還是沒有忍住抱了他一下。

他僵了一秒,随即反應過來,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頂。

她倚在他懷裏拿出手機打字:“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要帶你去吃四川火鍋?”

那麽久以前的事了,她以為他已經忘記了,沒想到他立刻點點頭。

“那走吧,今天這麽冷。”她擡頭對他一笑。

那家火鍋店生意特別火爆,她其實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排隊上的,但是蔣一澈執意要吃。

“時間用來做什麽都是一樣的。”他低頭吻她的臉頰。

他們就像所有周末出來吃飯逛街的情侶一樣,抱着外套坐在飯店門口的塑料椅子上等位。

周圍人很多,聊天聲,叫號聲,混雜着小孩子跑來跑去的腳步聲,吵得陸晚雲頭疼。

一個小男孩尖叫着從他們面前奔過去,陸晚雲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

“現在是不是羨慕我了?”蔣一澈把手機伸到她面前,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哭笑不得地靠在他肩上。

他們坐的是靠牆的位子,他四下看了一眼,往後退了退,整個人貼到牆上,又伸手把她連人帶椅子往後拖了過去。

接着他就把手悄悄地伸進她衣服的下擺裏,極其靈巧地撩開了她的薄毛衣和打底的背心,指尖沿着她腰畫了個圈,在背中間的位置滑下去。

她想躲的,卻不知道為什麽往他身邊靠了靠,還把抱在手裏的大衣展開了一些,擋住兩個人的身體。他似乎被她的舉動鼓舞了,探過頭來咬住她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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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舌尖溫軟濕滑,有些沉重的呼吸聲拍在她耳邊,她忽然就完全聽不見其他所有的聲音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主動,居然在大衣的遮擋下伸出手去,準确地摸到他兩腿之間已經飽滿起來的部位。

耳邊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

她只蹭了兩下,就收回了手,轉頭對上他一臉壓抑憋屈的眼神。

“誰讓你這麽壞了。”她笑着說。

他湊上來蜻蜓點水一般地親了一下她的嘴唇,接着就抽出手攬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出手機。

“再不走我就要精盡人亡了。”

這是他從昨晚到現在以來第一次提到要走,其餘時間兩個人都在默默裝傻。

她刻意忽略“走”這件事,反而問他:“你最近都看什麽呢?怎麽這種不正經的話都學會了。”

他高深莫測地笑起來。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其實他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沒有那麽多話,一是聊天速度慢,二是他們的世界相隔太遠,少有共同話題,三是說着說着,話題就會無可避免地往從前和以後滑去,兩個人就頓時默契地不想再講了。

可是他們之間的沉默從來都不尴尬,而是充滿了濃情蜜意,老是莫名其妙地就轉化成熱烈的肢體接觸。

她看着商場裏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無比羨慕別人柴米油鹽,甚至是雞飛狗跳的日子。

別人可能有幾十年,而她只有今天,只有幾個小時了。

陸晚雲其實不太能吃辣,她知道蔣一澈不怎麽怕辣才帶他來吃麻辣火鍋的,沒想到他何止是不怕辣,簡直是辣不怕,吃到滿臉通紅狂吸鼻涕也停不下來。他甚至連從來沒見過的毛肚鴨血鵝腸都吃得萬分起勁,她自己早就吃飽了,最後給他做了半天專職服務小妹。

她看着他專心致志地吃東西,腦門冒着汗,帶着一股孩子氣的樣子,便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這樣盲目又深刻地喜歡上另外一個人了。

他們等了很久,吃了很久,因為吃得太撐逛了很久,蔣一澈又去普希金紀念碑下跟大白玩了很久,讓這一個下午從指縫間毫不留情地溜走了。

蔣家老宅裏所有的物體表面都已經蓋上了白布,電也斷了,屋裏沒有光亮,外面陰下來的天色又那麽暗,整棟小樓像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密室。

蔣一澈的行李箱已經放在一樓的門廳裏了,但他還是拉着陸晚雲手上了樓。

他們先去了蔣一清的房間。她原先住的是二樓的主卧,碩大的房間裏如今空無一物,只有床頭那兒的一塊石膏浮雕板還在。

蔣一澈走過去,把手按在浮雕的花紋上,一動不動地靜靜跟這個房間告別。

他應該是想起了很多舊事,肩膀緩緩地顫抖起來。

她沒有打擾他,只是守着他的背影,像是看着一座風化已久,無法挽回的雕塑。

無限悲傷,惋惜,凄涼。

許久以後,他轉過身來,牽起她的手又上了一層,來到他們住了十天的閣樓。

如果牆會有記憶的話,那麽這個閣樓裏的牆在這十天裏,已經存儲下了比她這輩子前二十六年都要多得多的美好記憶。

然後就僅此而已了。

不會再多了。

他們之間會有一個太平洋隔着,就是這麽簡單。

他們在每晚看月亮的天窗下緊緊擁在一起,在曾經一起做過很多頓飯的廚房裏緊緊擁在一起,在第一次見面的壁爐邊緊緊擁在一起。

他們隔着衣服默默撫摸對方身體的輪廓,似乎要将每一處起伏都記在心裏,然後不約而同地把手長久地停在對方後腰那個紋身的位置。

她甚至希望在這一秒走到生命的盡頭,這樣就不用面臨等下要将心活活撕裂的痛苦。

然而沒有。

蔣一澈的手環再度震動起來,那是他要趕去機場的鬧鐘。

他還是抱着她,直到震動漸漸平息,才無奈地把她從懷裏拉起來。

“不要送我。”他最後在壁爐邊打了一行字給她看。

陸晚雲對上他的雙眸,會心地點點頭。

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結束,才是一個完美的圓。

她最後一次與他四目相接,在心裏默默地說,我愛你,不管将來如何,這一霎那我是如此愛你。

他最後一次低頭将她攬入懷中,深吸她的氣息,輕吻她的臉頰,低聲地說了一句“Take care”(保重),然後松開她,目送她轉身走向門口。

他沖她微笑,給她一個“我都懂的”眼神。

陸晚雲沒有回頭。

她推開客廳的門,推開小院的門,走出小區的門,一路都不曾回頭。

她沿着來時的路往家走,動作機械,目不斜視,像綠野仙蹤裏沒有心的鐵皮人。

直到大雨傾盆而下,澆了滿臉,她才終于醒過神來。

從農歷新年開始就沒有下過雨的城市,被突如其來的一場春雨砸得猝不及防,馬路上都是四散逃開的人群。

她下意識地閃進路邊的一間咖啡店,擠在躲雨的人堆裏。

這兒離田澄家很近,陸晚雲猶豫了一下,發消息問田澄:“你在家嗎?”

田澄一秒就回:“在啊。”

“能不能來給我送下傘?”

“好。你在哪兒?”

陸晚雲把咖啡店的名字發給她。

在等田澄來的十幾分鐘裏,陸晚雲就這麽站在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前,看着窗外幕天席地的大雨,沒有說話,沒有動作。

田澄匆匆地推門進來,見到她第一句就問:“他走了?”

陸晚雲漠然地點點頭。

“咱們先進去。”田澄摟住她肩膀把她帶進去,“你先坐一下,我去買咖啡。”

田澄也沒問她要什麽,找了個沙發把她按下去,就去櫃臺排隊了。

端着飲料回來時,田澄問:“為什麽flatwhite現在又叫澳白了?不是叫馥芮白的嗎?”

陸晚雲眼睛忽然就紅了。

田澄一頭霧水,卻還是走過來抱了抱她:“沒事了……走就走吧。男人沒一個靠得住的。”

陸晚雲下意識地搖搖頭。

“哎對了。”田澄松開她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觀察了一下她的臉色,明顯是要岔開話題,“聽說你們臺裏下個月就要全部整改了?古典音樂頻道要并到你們頻道了。你的節目有變化嗎?”

陸晚雲思考了一下才回到現實,“應該沒有。”停一停又說:“我可能還要感謝高正銘。”

她苦笑了一下。

田澄小心地問:“高總換房子了。你知道嗎?”

陸晚雲木然地搖搖頭。

“他買了一套翠湖天地的房子。啧啧,肯定是拿了個特大的年終紅包。”田澄說,“翠湖天地離你那兒可近了呢。”

提到房子,陸晚雲忽然清醒了,“對了田澄。我欠你的五萬塊錢,能不能晚一點還?”

田澄倒懵了,“什麽五萬塊錢?”

“就是我去年年底找你借的。我這個月底馬上要交房租了,就不夠錢還你了……我最近沒來得及找房子……”陸晚雲把頭低下去,聲音也低下去。

“哦那個啊,你慌什麽,就當幫我存着好了。”田澄一點不以為意,陸晚雲卻長出了一口氣。

“說真的,翠湖天地哎,那兒沒有千萬以下的房子。我都動心哎。”田澄又繼續剛才的話題,“萬一高總再來找你,拿房子砸你怎麽辦?”

陸晚雲不說話。她不知道怎麽辦。她一個被房租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根本不敢想一套千萬豪宅是什麽概念。

田澄又字斟句酌地說:“其實……我也觀察了一陣……高正銘這個人吧,人不壞,就是久居高位,不會表達……”

“田澄。”陸晚雲打斷她,“你看過海吧?”

“啊?”田澄愣住。

“你看過海以後,有人給你看湖,你就不會覺得湖很大了吧?”

田澄明白過來,悶頭下去喝了一口咖啡,“可是海不是我的。海只是海。”

兩個人同時沉默。同時紅了眼圈。

片刻以後,田澄先坐直身體說:“晚雲,我不是要勸你什麽,我只是想拿我自己的例子告訴你,有些事情,沒有就是沒有,不行就是不行。不要想太多,盡快把自己□□才是真的。”

陸晚雲苦笑,“什麽時候你變成理智的那個了?”

田澄神色正經,“吃的虧多了,總要學乖的。”

“秦書那種背信棄義的就不要提了。你那個袁警官呢?我看他不會給你虧吃的吧?”陸晚雲問。

田澄面色僵硬了一下,“他一直約我,可是我從北京回來就不敢見他了。”

“為什麽?”

“我……我對他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不想耽誤他了。”田澄低着頭說。

“他哪一點讓你不喜歡了?”

田澄非常苦惱地看看陸晚雲,“就是不知道哪一點……他的長相、人品,還有他對我的心意,都沒什麽可挑剔的,可是我……”

她停了停,苦笑一下說:“可能我比較賤,就喜歡壞男人吧。”

“給他一個機會吧。”陸晚雲忽然心頭一熱,抓住她手說,“至少再交往看看,成不成的都不要緊,試試看。”

田澄默默地看了她很久,若有所思,眼神飄忽。

剛好這時有一個在咖啡館裏推銷英語培訓課程的女孩子走到她們這桌,給兩人分別遞了一張傳單問:“兩位小姐,有沒有興趣學英語?”

“沒有。”田澄搖頭。

“有。”陸晚雲同時毫不猶豫地回答。

推銷員立刻轉身面對着陸晚雲,開始背誦他們的學校介紹和課程設置:“我們是全國最大的英語培訓機構,托福、雅思、研究生和商務英語課程都非常有名。小姐您學英語的主要目的是什麽?”

“呃……”陸晚雲猶豫了一下,“日常對話吧。”

推銷員愣了一下,“那我們有很多班級都可以滿足您的需求。我們最近還推出了旅游英語專訓班……”

她滔滔不絕地說着,陸晚雲則低頭翻看着花花綠綠的宣傳冊,半天才發現田澄一直用一種好笑又無奈的眼神看着她。

陸晚雲有點發窘,“你先把這些宣傳冊留下吧,我回頭仔細研究一下。”

推銷員還想說什麽,田澄攔住了她:“她會看的。看完一定會給你們打電話的。”

女孩走了以後,陸晚雲卻沒有看這些小冊子,只是默默地把它們塞進了大衣口袋。

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了,居然腦袋一熱要學英語。她早已意識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是在做夢,可為什麽現在蔣一澈都走了,她還是醒不過來呢?

她長嘆一聲,倒在咖啡桌上。

田澄陪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對了,他英文名字叫什麽?”

陸晚雲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的英文名字,也從來沒有問過。就像她不知道他的生日,不知道他鞋子的尺碼,不知道他平時最愛吃的是什麽。

可是她知道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與掙紮,知道他微笑下藏着的每一滴苦澀。

她對他的感情如此深刻,又如此膚淺。

而她可能沒有機會知道這些了。

她一直都沒有哭,只是僵硬地趴在桌子上,死死地握着拳頭,感覺自己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有一絲微弱的潮濕泛了出來。

田澄在竭盡所能地安慰她:“我錯了,我不該問的。別想了。他回去了你就好好過你的日子,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見面呢?或者說不定很快你就遇到一個自己更喜歡的人呢?他再怎麽好,畢竟也是聽不見啊,連跟你說話都費勁吧?”

陸晚雲沒有回答。

沒有人可以理解她現在的心情。

沒有人能懂為什麽他們兩個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人會一下子陷得這麽深。

唯一可能理解她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到機場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咖啡店裏的人也越擠越多,被雨困住的人群将小小的店面堵得水洩不通。

天早就已經黑了,霓虹燈透過水幕折射進來,給熟悉的街景籠上了一層不熟悉的光罩。

陸晚雲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城市了。她把心留在了伊斯坦布爾,留在了外灘,留在了小閣樓,她已經沒有心來感受周遭的一切了。

田澄忽然接到編輯的電話,說今晚要發布的一個視頻的文字出了問題,讓她立刻回去核實。

“快走吧。”陸晚雲跟她一起站起來,“我跟你一起走,正好去買點菜,家裏現在什麽吃的都沒有。”

田澄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匆匆忙忙地就沖出去了。

陸晚雲又站在門口呆看了一會兒雨勢,才一個人晃去家附近的菜場買了點食材。

冷雨仍舊不管不顧地下着,拿東西都不方便,她稀裏糊塗地買了不多的幾樣東西,就撐傘往家走。

距離從蔣家出來已經兩個小時了,可她還是有些懵懵的,看着馬路對面的綠燈發愣,直到身後有人推她,她才想起來往斑馬線上走。

她一手拎着菜,一手把傘壓得很低,靴子已經被雨水全部濺濕,凍得手腳冰涼。

路過小區門口的便利店時,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進去買杯熱飲。

微微擡起傘往店門口看去時,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蔣一澈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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