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chapter 16
當晏南安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看見了一面明晃晃的天花板,鼻腔間全是苦澀的消毒酒精味兒。她想動動手指,卻發現一根冰涼的輸液管将她固定在了床上。
“醒了?”賀希成坐在床尾,膝蓋上放着一本攤開的畫報。他應該是剛剛從酒會上下來,還穿着一身黑色阿瑪尼西裝。這身高級定制的禮服完美貼合他的體型,讓他看起來氣質不俗,但白色的領口卻軟了下去,這給他添了一份疲憊。
他的表情看起來非常不高興,神情冷酷,不發一言,鷹一樣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這讓晏南安确認在她喪失意識之前,她看見的那個人真的是他。
自從托周玉衡給了她那份遺囑後,賀希成就沒再找過她。也是,沒什麽好找的了,他已經有餘婧香了。
賀希成擡手腕看表,不鹹不淡地問:“又怎麽搞的?”
晏南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這張病榻實在是太硬了,她真想坐起來,這樣他們的交談至少會平等一些,然而她一動,自己的身體好像散了架後又拼接在了一起,疼得她後牙槽直打顫。她只得老實地躺了回去,盯着天花板,說:“沒什麽。應酬,賀總應酬不喝酒?”
她沒有說假話,所以對上賀希成那雙尖銳的眼睛沒有絲毫心理負擔。作為一個一無所有,在商界竭盡全力向上爬的年輕人,賀希成喝酒可比她今天拼多了。
但賀希成的表情看起來顯然沒有相信她的話。他望着她手上的繃帶,下颚角緊了又緊,半晌,說:“要找投資,為什麽不來問我?”
晏南安微笑了一下,至少她的本意如此,但她身體的疲憊另她這個簡簡單單的動作看起來像是單純的牽了牽嘴角,她躺在床上,轉眸看他,說:“你說過的,不能涉及星耀商業事務,一旦觸犯你的利益,我們的協議立刻取消。”
賀希成沉默了,他什麽也沒說,握緊了手中畫報,只是繼續安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只沉默的大理石雕像。
自己挖的坑,含着淚也要跳進去。
“還是賀總豔福不淺,”晏南安轉移話題,說:“咦?您的那位餘小姐呢?您人在這兒,不怕她不高興。”
賀希成直勾勾地盯着她,“吃醋?”
晏南安咬着幹脆地下唇,執拗地說:“沒有。”
她吃什麽醋?她才沒那麽無聊!而且女朋友才能吃醋,她算什麽?
賀希成冷冷地看着她。她不肯融化,不肯松動,似乎在比誰有一顆更堅硬的心,她的反應激起他的憤怒,他刻薄地說:“剛剛陪過她了,現在來陪你。”
這句話差點讓晏南安笑了起來,賀希成總能知道什麽時候說什麽話最紮心。那些酒灌下去,将胃燒出潰瘍的痛楚,都抵不上賀希成這輕飄飄的一句。
也太狠了。
“賀總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你接着陪她啊。”她哭笑不得,看也不想看賀希成,拼命要在病床上轉過身背對他。
她又一動,疼得倒吸氣,咬着牙也沒能忍住那聲無助地呻|吟,“嘶……”
賀希成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傾身過去:“是不是又疼?”
他扶住了她的肩膀,将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他的手很暖和,像冬天的暖爐。他從她身後抱住了她,用手掌暖她的胃。
她聞到了賀希成身上的味道,煙味、酒味兒,還有女士香水——香奈兒5號,她從不用的一款。晏南安腦子裏的一根弦立刻斷了,她再也不願賀希成靠近她。
她瞪着他,歇斯底裏:“你放開我,賀希成你放開我!你又想怎麽樣?把我再關起來?這裏是醫院!不是你家開的!”
這只手碰過了別人,她不要了。
即便沒生病時男人和女人體力上的懸殊就讓晏南安不得反抗,此時她更虛弱得随時會暈過去,賀希成輕輕松松制住了她的手,像折過小鳥的翅膀,反剪在身後,他強硬地讓她貼在自己懷裏,呵斥:“別鬧了。”
晏南安一時難過得心如刀割。
她一動不動,幹脆任賀希成擺弄。
他不就是想這樣麽?他說什麽是什麽,她不能生氣,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承受,就像他們曾經的關系掉個個兒,他高高在上,她低入塵埃。
那只手繼續蓋在她冰冷抽搐的小腹上,動作輕柔,無盡溫柔。他的額頭貼在了她的鎖骨上,她聽見他喃喃自語,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幾近哀求:“聽話,別鬧了,別鬧了……”
晏南安轉過頭,他們的距離太近,只隔了一簇眼睫毛的距離,月光裏,她竟然看見他眼底泛了點水光,波光粼粼,那光點一閃而過,竟然讓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晏南安覺得,自己一定是又看錯了。
她瞪着眼睛,任賀希成從背後抱着她,大手暖着她的小腹。她被迫将耳朵貼在賀希成的胸膛上,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擂鼓喧天,那句“你滾”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好幾天沒睡上好覺,無論睜眼還是閉眼,想到的都是那份遺囑,還有晏鐘青歪歪扭扭的簽名,她實在想再試試賀希成這只安眠藥的藥效如何,能不能給她四小時清明。
她一動不動,望着天花板,說:“我想睡覺。”
賀希成輕輕松了口氣,掩了掩她的被角,點了點頭,說:“好,我在這看着你。”
因為這句話,晏南安突然掉了一滴眼淚。她不想再看賀希成,合上眼,背過身去。
*
賀希成真的在這裏守了她一夜。每當她半夢半醒,睜開眼,她總能看見賀希成在沒有燈火的深夜裏形成的龐大的影子。看到他在那裏,無論之前多愛、多恨,此時只剩莫名安心。
當晨光出現,晏南安揉着眼睛醒來。這晚她睡得很舒服,之前這一周她一直持續性失眠,沒想到昨晚這短短四小時的熟睡竟然是她睡過最沉的一覺,此時精氣神極其旺盛,健壯如牛。她不由再次篤定自己之前的推斷是準确的,賀希成上輩子鐵定是一顆安眠藥。
她又看向床尾的賀希成。賀希成正低着頭靠在躺椅上睡覺。
不舒服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晚,他白襯衣的領子沒了形,軟踏踏的,下巴也冒了一圈胡茬,看起來不怎麽潇灑。
她又有了力氣,有本事浪了,在床底找着拖鞋,下床,蹲在賀希成身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剛剛冒出頭的胡茬好硬,硬得咯手。
當她碰到他時,賀希成立刻便驚醒了,他睜開眼睛,那雙黑色的眼睛像剛剛蘇醒的獵豹,不滿血絲。
晏南安在看他,他的目光變柔了,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那無數個夢。“安……”他張了張嘴,突然清醒了過來。
原來這不是夢。
他抹了把臉,弓着背站了起來,說:“我去給你辦出院手續。”
“嗯。”晏南安點了點頭。
賀希成穿上外套,推門出去。
晏南安去洗手間洗漱,對上鏡子,她瞬間急壞了,這真的是她嗎?怎麽皮膚這麽慘白,嘴唇也是。她現在非常暴躁了,剛剛賀希成竟然這麽看見自己沒化妝的樣子,看來今天不能讓他活着離開醫院。
賀希成辦好出院手續,又買了洗漱用品回來。他見洗手間門還是關着的,便敲了敲。
晏南安立刻要跳起來了:“別進來!!!”
賀希成以為出了什麽事,馬上擰門把手:“怎麽了?開門。”
晏南安按住門,暴躁:“不能進來呀,我沒化妝!”
賀希成直男疑惑:“?”
好在不是什麽大事,他心平氣和地哄道:“沒化妝怎麽了,我又不是沒看到過。”
晏南安猛抓頭發:“那不一樣。”
賀希成再次擰動門把手,他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晏南安立刻往後躲,用手捂住臉,“你別看我!”
賀希成忍不住啞然失笑,他将手裏的塑料袋放在了洗手臺上,說:“你的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随時都可以出院。我給你買了漱口水、毛巾還有牙刷。你的手要不要緊?要不要我幫你刷牙?”
晏南安:“!!!”
晏南安如臨大敵:“不要!”她拼命推賀希成:“你出去,你快出去啦!”
“好好好……”賀希成無奈,笑着舉起雙手投降,說:“我出去了。”
*
當天晏南安就出院了,她沒打算搞得太聲勢浩大,但她的辦公室又被放滿了花籃。
程橙認認真真地将花籃摞好,保證它們既美觀又不占地方。“晏總,您看,大家送來的這些花籃多漂亮呀!都是祝您身體健康的。”
晏南安翻看策劃案,頭也沒擡,說:“送花籃總比送花圈好。”
“晏總您看!”程橙興奮地擡出一只巨大的花籃。花籃是白定丹送的,上面赫然四個大字——“女中豪傑”。
與此同時,趙闊也敲門進來,面對一片花海又是一聲“卧槽”。
晏南安示意趙闊有事快說。
趙闊道:“剛剛接到的消息,白總已經同意投資《追兇》了。所以現在項目第一階段的資金已經全部到位,馬上可以開機。”
這個項目的資金缺口有點大,将近1.5億,白定丹就算再仗義,面對風險也不可能一口氣投這麽多錢。
晏南安道:“白定丹投了多少?”
趙闊道:“投了七千萬。”
“還差八千萬。”
趙闊脫口而出:“星耀投了八千萬,晏總不知道嗎?”
晏南安一怔。這件事她真不知道。她翻出手機,她和賀希成的聊天對話框是空的,最新一條,甚至是她參加晏鐘青追悼會時發去的。
晏南安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趙闊後知後覺,到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他自以為是地說:“這部戲女主餘婧香诶!星耀老總不是跟她有過一段麽?資金有問題,肯定會投的呀。”
懸在半空中的心失重地落回原處。無論賀希成投這筆錢是為了幫她還是幫餘婧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追兇》項目終于可以順利開機了。
晏南安随手翻了一只花籃,待看清賀卡上的字,一怔,險些将花籃摔下。
賀卡上赫然寫着:“祝你早日暴斃。”
花籃沒有署名,不知是誰送來的。
程橙也看見了花籃上的字,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我馬上将花籃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