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 21

月光透過淺藍色窗簾照進來,熒熒像這世界的橫切面,肌理浪漫。

翻騰過後,他們并肩平躺在床榻上。她穿了一條大紅色綢緞吊帶睡裙,裙擺很短,剛剛遮到腿根。賀希成将他厚大的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那裏随着她的呼吸起伏,深秋天氣,屋裏沒開暖氣,陰冷潮濕,而她的身體上,細細密密鋪着一層汗。

他的手有繭,很癢,她困乏,嬌氣地蹙眉擺手,企圖将他推開,“別摸那兒呀,癢。”

賀希成沒理會她的撒嬌,他繼續繼續撫摸着她的小腹,她很瘦,幾乎能感覺到她的突出的骨骼。他的手指在右側距離盆骨的位置停了下來,“為什麽有一道疤?”

“哪兒?”晏南安懶洋洋地說。

“這兒。”賀希成輕輕按了一下那個位置。

晏南安的手伸進被窩,找到賀希成的手,也找到那道疤,“哦,”她無所謂地說:“哦,以前不小心撞的。”

“撞的?”賀希成指腹檢查似的摩擦了一番,這個位置,怎麽會是撞的?

“唔。”

“怎麽撞的?”

晏南安敷衍着回答:“就這麽撞的,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什麽時候撞的?”

晏南安有點想睡覺了,可賀希成還在喋喋不休,這讓她發起了小性子。她捏上賀希成的耳朵,揪了揪,上下嘴唇一碰:“砰砰,撞上了,就這麽撞上的呗。你這人,話怎麽這麽多?我想睡覺啦!”

“什麽時候撞的?”他抓住了她調皮搗蛋的手。他看着她,用一種異常認真,異常專注的目光,晏南安覺得自己被這雙眼睛催眠了,她只能投降,“五年前,五年前搞的。”

五年,又是五年,沒聽到這個詞,都會讓他失控。五年,是她剛走的時候。

“跟我有關。”賀希成說。

他抱住了她的腰,像是要更加仔細的檢查她。

他似乎是想什麽,表情看起來更陰沉了。賀希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比別人想得多一步。他繼續沿着那道疤痕按壓,按至恥骨處,像是新一波的餘震,晏南安一顫,身體整個繃直了。

晏南安喘着氣,開始望頭頂的天花板。吊燈沒有開,水晶玻璃在深夜盛着月光。她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小腹。她突然明白賀希成在想什麽?這讓她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賀希成,你也太能想了!”

賀希成一愣,伸手捂她的嘴,“別這麽大聲,不是跟你說了嗎?這兒隔音不好。”

晏南安繼續笑,被捂住了嘴便啞聲笑,她笑了好一會兒,恨不得在床上打滾,笑累了,這才跪坐起來,用指尖抹掉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賀希成,你以為我跑去加拿大給你生小寶寶了嗎?我的天啊,哈哈,哈哈,這也太好笑了吧,賀大總裁,少看點總裁文,那不現實,我沒生小寶寶,哼,想撿個便宜兒子,沒那麽好的事兒!”

賀希成的表情頓時非常精彩,一會兒青,一會兒黑,跟開了染料鋪似的。

晏南安笑完,趴到床邊抓了根煙,懶洋洋地跪坐在床邊,用正經的語氣說:“我是疤痕性皮膚,撞着了,所以留了個疤,僅此而已,沒什麽狗血的。”

她回頭看他,“我們當時做的很小心,你都做好保護措施了,怎麽會懷孕?”

賀希成沒說話,她将剩下的半根煙取了下來,喂進賀希成嘴裏,賀希成用嘴叼住。

被取笑之後,賀希成并沒有生氣,他只是靜靜地吸煙。暗黑之中,煙尾像一只螢火蟲,他的鼻梁很漂亮,直挺挺地一管,幹脆地破開了好光與暗。

“那個時候,你已經在加拿大?”

“嗯。”

“誰照顧你的?”

“請了護工。”

“有沒有男朋友?”

晏南安看着他,如實相告,“沒有。”

“為什麽?”

晏南安一笑,說:“剛到,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兒找?”

賀希成臉色變了,“後來呢?”

“你呢?”晏南安反客為主,睨眼問他。

“沒有。”他幹脆地說。

晏南安沒再說話,她像水蛇一樣坐在他身上。她的頭發很長,又黑又茂密,散開時像妩媚的海女身上披着的海藻。

“別說這個了,沒意思了。我是犯人嗎?要被這樣嚴刑逼供?”晏南安淡淡地說,她蜻蜓點水地親了親賀希成的嘴唇,“我們接着做吧。”

賀希成的眼睛立刻黑得像墨。

房間隔音效果很差,賀希成将她的頭按進了枕頭裏,她的臉頰摩擦着枕頭和被套,他的手腕纏住了她的長發,讓她在痛快中産生了一絲痛苦。壓抑的聲音還是溢了出來,窸窸窣窣,像貓。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激烈了,她的身體就像是一艘漂浮在狂風大海裏的孤舟,随時将要被風浪撕扯成碎片。

等一切都安靜後,賀希成繼續抽煙。

臂彎裏,晏南安睡得很安靜,她很累,還在喘息,臉頰和嘴唇顯現出不正常的酡紅,像一朵盛開到燦爛的玫瑰,這讓他想到了他第一次見到晏南安時她穿的那條火紅的裙。

他們念的是楚城實驗第四中學,那是楚城最好的高中,只要一只腳踏進了這座象牙塔,各大名牌大學的大門就已經打開。這裏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成績特別好的,一種是家境特別好的。賀希成屬于前者,晏南安屬于後者。

在楚城實驗第四中學,晏南安三個字振聾發聩。你可能沒見她,但絕對絕對不會沒有聽到她。

他們總在說晏南安。

真的,假的。

他們說晏南安不好看,她的鼻子裏面塞了假體,眼睛皮拉了口,所以看起來才這麽怪異;他們說晏南安很不檢點,她換男朋友如同換衣服,缺了男人就發騷,晚上一定要和男人睡,髒;他們說晏南安生過孩子,堕過胎,所以她的胸才比別人大那麽多……

他們說,晏南安又換男朋友了,踹掉了年級第一,換了個打架很厲害的小混混,那小混混騎摩托車送她上學,她坐在後座,故意露了半個屁股給他們看。

他們說,晏南安這種女生,不能談戀愛,真談戀愛,誰知道她會給戴多少頂綠帽子,騷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玩玩倒還行,因為胸挺大的。

諸如此類的下流混賬話傳進了賀希成的耳朵裏,讓他莫名的煩躁。

他并不關心這個陌生女孩兒胸大不大,屁股翹不翹,因為這些無意義的八卦并不能确保他能拿到今年的獎學金,他只覺得實在吵鬧,他挂上耳機,将磁帶調至最大音量,一個女聲朗讀:abortion。

Abortion,堕胎,流産,計劃終止……

高中三年的學習是枯燥無趣的,一成不變的人,一成不變的事,漫長的機械性訓練,提升着他們的智慧,打磨着他們的意志力。而賀希成的生活比普通高中生更艱難,因為他不僅要學習,還要養家糊口。

何希年情況最嚴重的時候,整整一年都躺在醫院裏。他白天上學,中午去酒吧兼職,晚上則去醫院照顧他。他好像一個人被切片成了三份,疲憊,沒有盡頭的疲憊像是海洋一樣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像是被判刑的犯人腳上挂着鐵球,被迫在荒蕪的沙漠裏不停走下去。

他不是聖人,他也有走不動的時候,他也有扛不住的時候,他也有憤世嫉俗的時候。

每當他提着沉甸甸的水壺,在醫院二樓衛生間打熱水的時候,他他總會問自己,為什麽是他?為什麽偏偏是他,要吃這份苦?這讓他甚至連帶着恨上了學校那群玩玩樂樂的富家子弟,以晏南安為首。

那群被寵壞了的小孩兒,大把大把揮灑着父輩留下的錢,以及上帝恩賜的時間,憑什麽?憑什麽他們能過的這麽潇灑,而他不行?

但這無意義的憎恨之後,又是像剛剛抽完一根煙的空虛。有什麽意義呢?他甚至連認都不認識晏南安,為什麽要去恨她?如果那時的他,知道他們後來的這段孽緣,是不是會覺得自己這樣的念頭有些好笑。

後來,他的确親眼見到了晏南安。

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他穿着黑色制服在酒吧兼職,因為是新來的,所以領班給他發了一套別人的衣服。他當時很瘦,西裝套在身上空蕩蕩的,而腳上的鞋卻又小了一碼,每走一步都硌得腳疼。

然後他聽見了巨大的轟鳴聲。他看見一輛重型機動車飛速行駛過來,機車後座是一個穿着黑色T恤、火紅超短裙和黑色高筒靴的女生。那女生靈巧地跳了下來,脫下了安全帽,一頭金燦燦的亞麻色長發散開在深夜裏讓人想到秋天。

她露出她的臉,明眸皓齒,臉頰緋紅,唇瓣紅潤,她大大方方地将帽子還給機車的主人,然後像一個精靈一樣飛快地往吧臺跑去。

“卡桌號K430”,她輕快地說。

她從他面前經過,她甚至沒有看到他。在那群穿着一模一樣黑色制服的服務生裏,他故意讓自己高大的身體淹沒進人海。

“請跟我來。”他說。

她目不斜視地走,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上,而他像牛頓手中的蘋果,不受控制地滾落在她的腳下。

咚的一聲。

咚咚一聲。

最後一段化用了愛情物理學 (《鬼怪》節選詩文)

質量和體積不成正比。

那個如紫羅蘭般小巧的丫頭,

那個似花瓣般輕曳的丫頭,

以遠超過地球的質量吸引着我。

一瞬間,我如同牛頓的蘋果一樣,

不受控制地滾落在她腳下。

咚的一聲,

咚咚一聲,

從天空到大地,心髒在持續着令人眩暈的擺動。

那是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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