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2

chapter 22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他坐在了那輛重型機車車座上,安全帽擋風鏡片前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霧,路的盡頭有紅色的燈火,像一雙人的眼睛,一個溫軟的東西貼着他的後背,那是一個女人的胸脯,随着他的速度起起伏伏,像一團沒有形狀的棉花。

他不用回過頭去看那人的臉,夢境裏的潛意識讓他知道那個人就是晏南安,她軟綿的手臂環抱着他,溫熱的氣息像誘惑的白蛇萦繞在他的耳邊。他加速,加速,再加速,直至周圍的景物全部幻化成一條條漫長的線。

最後,車身越過了土坡,他們飛了起來,又沉沉地墜下。他失重般地從夢裏驚醒,通體冰涼。他猛地睜開眼,撞見窗前的布簾在随風飄,街道上兩盞路燈亮着,像一雙人的眼睛。

他去衛生間洗澡,然後面無表情地換掉了內褲。

他再次躺回床榻,閉上眼睛,耳朵裏挂住耳機,繼續聽着磁帶裏的女聲,這次,那個女聲說:“desire,欲望。”

他對她有欲望。

沒有燈的房間裏,賀希成重新點了根煙。他的太陽穴開始隐隐作痛,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今晚忘記帶安眠藥。沒有吃藥,病竈使他無法入睡,他在黑夜裏像一匹困獸,開始繼續想許多以前的事,由遠到近。

想追晏南安這樣的女生很難。她有無數個男朋友,卻沒有一個固定的類型,成績好的,成績差的;脾氣好的,脾氣差的;長得帥的,個子高的,她似乎誰都可以,也似乎誰都不行。

他曾看見過她光明正大地和她其中一位男朋友接吻。那個高大英俊的男孩兒坐在校園高高的圍牆上,她墊着腳,摟住他的脖子,然後笑盈盈地在他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這一幕被不少在籃球場上打球的同學看到。他們一瞬不瞬地看完這一個吻,然後将籃球嘭地砸在地上,不屑地說,真騷。賀希成卻希望,那個男生是自己。

在晏南安面前,他是個透明人。他經常走在她的身後,但是晏南安從不回頭。她的成績很差,于是在年紀排名的公告牌上,她看不見自己的名字。

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想要造成交集除了等待閑得蛋疼的月老垂青,再就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所以那天,他故意一板一眼地将她攔了下來,“同學,你的校服呢?”

她果然哈哈大笑。三天,她揚言。

怎麽會要三天呢?他享受并貪戀着他們在一起的時間。

難以置信的是,晏南安這樣性格的人,竟然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女朋友。她将愛戀寫在了臉上,她會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地說賀希成,我好愛你呀;她會親熱地擁抱他、親吻他。她實在是好漂亮,像電視裏才會出現的女明星。她僅僅只在可容忍範圍內任性,即便像一個小孩兒一樣亂發了脾氣,也會像小孩兒一樣不記隔夜仇,更熱情、更熱烈地向他奔來。

她是真真正正的大小姐,豌豆公主。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六畜不識,不知人間疾苦,所以當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學校裏是有食堂的,而食堂裏最便宜的盒飯只要三塊錢時,驚訝的表情和他教她數學時告訴她,世界上最大的數字是tree(3),一模一樣。

她總送他很貴很貴,遠遠超過他所能承受範圍之外的東西,并且不自知。

這讓他的備受困擾,因為他無法回應這些東西,他沒有錢,他沒有錢生活,更沒有錢給她買香奈兒香水、古馳包包和名牌手表。

當晏南安的追求者在廁所裏堵住他,譏諷地說:“你從頭到腳哪樣東西不是晏南安給的?你是被她包養了嗎?你還有沒有骨頭?你不就是看上晏南安的錢了嗎?窮酸鬼。”他沒有反駁的資格。

他可憐的自尊心像一根紮在肉裏的刺,時常作祟,時常刺痛。他忍耐着,忍耐着,如飲寒冰。

他不斷地發誓,他會好好學習,他會拼盡全力,總有一天,總有那麽一天,他将會有實力給晏南安一切他想給的東西,只要晏南安肯給他一點時間。

但晏南安并沒有。

她走得潇潇灑灑,相當漂亮,就跟當年在校院牆上親吻她喜歡的男孩兒一樣毫不遮掩,并且不忘在臨走時給他最後一擊,将他殘存在希望捏成碎片——

“賀希成,你非要我把話說出來嗎?”

“我們就不是一路人,剛開始覺得跟你談應該挺有意思的,但我想錯了,沒錢做什麽都沒意思。”

“賀希成,你聽清楚了沒有?你現在對我來說什麽都不是。”

每一次的回憶都會斷在這個地方,像是一只剪斷了線的風筝。

賀希成吐出了最後一口煙,将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

他回頭看晏南安,晏南安睡覺時呼吸很輕,小巧而挺秀的鼻尖時不時皺了起來,像一只貓。他的手在被褥裏探了過去,她翻過身,依在他懷裏,呢喃了一聲,“別弄。”他沒有聽,執拗地将她翻了過來,一意孤行地繼續剛才的事。“別弄了,希成。”最後兩個字,終于剪斷了他腦子裏的那根弦,他惡劣地從背後撥開了晏南安的肩帶。

其實,你也不用給我機會,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醒來的時候,每根骨頭都在痛。晏南安眯着眼打哈欠,懶洋洋地在用手在床上找人,卻發現另外那小半張床早已經空了。

“靠。”她心中大為不爽,賀希成幾點起的?真的太不公平了,大晚上不肯睡覺,還能起這麽早,這到底是什麽天賦異禀的存在?

晏南安懶洋洋地趴在床頭找手機看時間,一看這會兒才八點一刻,在床上又賴了一會兒,隐隐約約聽見樓下有聲音,磨磨蹭蹭起床下樓。

客廳熱熱鬧鬧的,賀莉和賀希成老早就起來了,就等她這個小懶蛋吃早飯。

賀希成擡頭看了她一眼,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他辦公似的對她點了點頭,依舊眉宇冷淡,好像昨天晚上發瘋的人根本不是他,身體力行地完美诠釋了什麽叫拔那啥無情。

“早飯已經好了,過來吃飯。”他單手捧着咖啡,低頭看他的財經周刊去了。

晏南安慢吞吞地走下樓,對着這麽大一桌子菜心中落淚,再見了A4腰,再見了反手摸肚臍,再見了鎖骨放硬幣,再見了馬甲線……我會想念你們的……

“南安呀,快來,快來吃,”賀莉笑眯眯地招呼她,“有海鮮粥、牛肉餡餅、豆腐腦和豆漿,希成跟我說你愛吃鹹口的,是不是呀?”

“謝,謝謝,”再次對上賀莉,晏南安有點不好意思。畢竟昨晚對她兒子這樣那樣,實在不好意思。晏南安強迫自己表現淡定,但還是紅了耳朵,她将臉埋進比自己臉大一倍的碗裏埋頭吃飯,“謝謝阿姨,這些菜太多了……”

“這哪兒多呢?”賀莉笑眯眯地說:“阿姨只怕你不合口味。”

“沒有沒有,”晏南安忙不疊地說:“很好吃,飯菜都很好吃 。”

“那就好呢!”賀莉又給晏南安添了粥,說:“再喝一碗吧。”

“好好。”晏南安連忙埋頭喝粥。

吃過早飯後,又無事幹。

晏南安坐在三樓陽臺的竹藤椅上,一下一下晃蕩。她好久沒有這麽漫無目的但又不覺得心慌意亂,她享受着專屬于假期的時間從她指尖緩慢流過,像是一條靜遠流深的寧靜的河流。

陽光照在她的左腳背上,她一踢,那光便又跑了,落到了她的右腳背上,細瘦的腳趾燃燒起來像迷離的火苗。她挺樂呵,玩得不亦樂乎,玩了好一會兒突然發覺自己實在是太無所事事了,于是鑽回房間騷擾賀希成。

客廳裏,賀莉正在聽黃梅戲煨湯,賀希成則端端正正地在沙發上看文件。他鼻梁上架了一面無邊框眼鏡,嘴唇抿得緊緊的,看起來斯斯文文,既禁欲,又迷人。

晏南安只覺好玩兒,從背後撲了過去,“你在幹嘛?”

“唔,”賀希成被她撲得愣了好一會兒,他直直地望着前方,目不斜視,半晌說:“工作。”

“什麽工作?”

賀希成說:“商業機密。”

“哼!”晏南安才不信呢,這分明是不想理她。以前他也這樣,每次她屁颠屁颠地湊過去問他在幹嘛,他都說——學習。哪兒有那麽多好學的?

賀希成不肯理她,她便自己玩兒自己的,她故意将他的眼鏡取了下來,說:“你近視嗎?”

“有一點點。”

“那你平時看得見我嗎?”

“看得見,只有眼睛累的時候才會戴。”

“你現在眼睛累嗎?”

“有一點點。”

“那我看看。”她驀地湊了過去,鼻尖差點撞上了他的鼻梁。賀希成一愣,下意識閉了閉眼睛,長長的睫毛掃把似的掃在下眼睑上,遮住了那雙黑曜石似的眼睛。

她好玩兒地将眼鏡架在了鼻梁上,模仿賀希成的樣子看書報上的字。

賀希成蹙着眉,說:“別鬧,對眼睛不好。”他一擡手,将眼鏡從晏南安鼻尖裏取走,放在一邊的立櫃上。

晏南安滿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哼,小氣鬼。”

賀希成突然轉過電腦,說:“想不想去看電影?”

晏南安眼睛一亮,翻轉過身來,“這裏還能看電影?”

賀希成反而被問得愣了一下,“當然。”他怕晏南安不信,又補充道:“我讀書的時候這裏就有電影院了。”

“我天。”晏南安簡直不敢相信,這兒看起來分明鳥不拉屎,沒想到也是有玩的地方,“現在有什麽電影?”

賀希成說:“可以看這一部。”

晏南安湊過去看電腦,一看,臉都要黑了。電影院官網gg牌上最打眼的就是餘婧香演的校園愛情故事,海報上,她穿着校服,抱着一大捧書冊,像成績優異的乖乖女,是晏南安最學不來那規矩漂亮的模樣。

晏南安本來就心眼小,現在氣得夠嗆,直接捶了賀希成一下,說:“你是不是就想氣死我?是不是?”

賀希成又看了一眼屏幕,這才注意到晏南安為什麽發火,“哦,剛剛沒看到。”他說。

我信你鬼話喲!晏南安翻了白眼,你只是近視,又不是瞎。

“我說的是這部。”賀希成指向右下角。那是一部重現上映的老電影,似乎是講一條魚在到處找爸爸。

賀希成說:“這種老片子重映,一般人比較少。”

為什麽要找看的人少的?晏南安眯着眼問。

賀希成沒回話。

晏南安心裏鬼精靈似的一轉,瞬間有了答案。“賀希成,你流氓呀!”她咯咯笑,裝模作樣地地尖叫起來。

賀希成紅了耳尖,有些語塞地說:“我,我是說,這樣比較安靜。”

“你別說啦!臭流氓!”她笑嘻嘻地飛快鑽回卧室,說:“你等我一下,我要換一身衣服。”

沒關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浪費

陳信延寫的《浪費》歌詞

我賀總是真的在學習,

單詞已經從a背到d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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