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chapter 24
坐在安靜客廳的一角,可以看見對面陽臺上綠色藤蔓正在牆壁上野蠻蔓延,剛剛下過雨,脈絡清晰的巴掌大的葉片上滾動着晶瑩的水珠,晏南安将手無意識地垂放在紅色沙發扶手上,看那水珠要落未落,要滴未滴。
“你一直跟我說你的父親,”沙發斜對角,陳述然坐在另一面黑色沙發上,他的膝蓋上攤開一份病例,扉頁上寫了她的名字。
一根黑色碳素筆在他的無名指和食指之間轉了一圈,他說:“你從來沒有說過你的母親,現在,你可不可以說一說,你的母親,她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晏南安牽了牽嘴角,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她摸了摸自己的發尾,将它們從肩膀上撥了下去,說:“哦。我不記得了。”
陳述然手中的筆記錄着晏南安口述的一切,聽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擡頭看她,“那你記得她是怎麽走的嗎?”
晏南安沒有說話,她繼續盯着那片樹葉。
終于,上面的水滴滾落了下去。
“記得。”
“她是怎麽離開你的?”陳述然繼續逼問。
晏南安的嘴巴張了張,然後又合了起來。她知道那兩個字怎麽說,但是她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她費力地吞咽,然後用前牙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生病。她生病了。”她淡淡地說。
陳述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次他用手中的筆在紙上長篇大論地寫下一整段話,然後粗粗地圈出了某個關鍵詞,晏南安看了過去,但從她的角度,他寫下的字全是一團一團的墨點:“你認為,因雙相障礙(躁郁症)引起的情緒失控造成墜樓是一種生病的表現?”
“對。”晏南安手指猛地抓住了扶手,然後緩緩地放開。
“這件事你後來有想過嗎?”
“沒有。”晏南安搖了搖頭。
“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我當時太小了。”
陳述然說:“你當時多大?”
“七歲。”
“顧明珠和晏趙思、晏小蘭是什麽時候來到你家的的?”
“我七歲。”
“也就是說,是同一年?”
“對。”
陳述然點了點頭,他一頓,又重重地在紙上劃了一筆,“當時你讨厭他們嗎?”
“讨厭。”
“你認為他們和你父母的去世有關系嗎?”
晏南安說:“有。”
“有什麽關系?”
她瞪着陳述然,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
陳述然說道:“人經常會将兩件沒有關系的事聯系在一起,比如,當看到無規律的幾個點,會将它們聯想成一幅畫;比如,在墓地看見了烏鴉,便認為烏鴉是噩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晏南安冷漠地說。
“那你認為自己生病了嗎?”陳述然問。
“沒有。”晏南安幹脆地說。
“好,”陳述然察覺了她的抗拒,他擡了擡手,示意晏南安冷靜,他換了一種輕快,但又諄諄善誘地語氣,說:“說說你的那個朋友吧。”
“誰?”
陳述然微笑了一下,“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就是我們在射擊會館見到的那位,我注意到,”他瞥向她的手指,“你已經不戴戒指了,為什麽?”
晏南安低頭看自己的手,她捏上她的無名指,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我們本來就只是朋友。”
陳述然笑了一下,露出孩子氣的酒窩,“你來見我,其中有他的原因嗎?”
晏南安沉默了。她凝望進陽臺外的雨夜,好一會兒,好一會兒,然後緩慢又木讷地點了點頭。
“他做了什麽?”
“他什麽也沒做。”晏南安說;“這就是原因。”
陳述然說:“你在感覺愧疚嗎?”
“可能吧?”
“還有呢?”
“我不知道,懊悔?難過?自我折磨,”晏南安看向陳述然,“你是我的醫生,分析我的心情,猜我在想什麽,這不是你的工作嗎?為什麽要我自己說?”
“你有按時吃藥嗎?”
“我吃了。”
陳述然笑了一下,他蓋上了筆蓋,将筆別在了衣領上,“南安,記得我給你的建議嗎?雙相障礙的誘因有很多種,生理、心理以及社會環境諸多方面因素都有可能參與發病過程。你母親出現過類似症狀,你的家庭突發了變故,這些對你的情緒都會造成強烈的刺激。”
“那些事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你不能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但,你的這位朋友,他也是一個刺激,并且是一個很重要的刺激。”
“愛情總是很沖動的,充滿了荷爾蒙和多巴胺,這些幫助細胞傳遞沖脈的化學物質,可不是你現在這個狀态所需要的。你也不想讓五年前的事再發生,對吧,所以……”
陳述然頓了頓,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堅定:“我的建議是,遠離他。”
雨突然下大了,猶如隕石一樣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敲打在屋頂上鋪着的塑料薄膜上,透明的窗戶玻璃上,以及艱難附着在牆壁上的脆弱的藤葉上。只是一瞬,摧枯拉朽,天地都變了。
鐘擺滴答滴答轉,或許這場雨下完,秋天便過完了。
晏南安打開錢夾,她取了一根煙,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陳述然沒送她走,她自己走出了陳述然的家,坐進車廂裏。她打開了暖氣,默不作聲地抽完最後一口煙,然後踩下油門,在雨中離開。
節後返工這一整周,公司裏的氣氛相當壓抑,除去假期後遺症的影響,還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某人的心情似乎不佳。這事實在反常,放假前一天,他們分明看見某人心情挺不錯的,結果一回來就跟變成火藥桶似的,都沒人敢往她辦公室裏去了。
趙闊跟程橙兩人在門口蹲着,大眼瞪小眼,你望我,我望你,“你去。”
“不,你去!”
“不,你去!憑什麽要我去?”
“上次是我去的,這次輪到你了。”
兩人推推搡搡,結果是一同将晏南安房間的門撞開,沖了進去。
辦公室裏,晏南安正舉着一份策劃案查閱,她穿着黑色法式露肩包臀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項鏈,妝容幹淨漂亮,精描細畫,漂亮得像是用布萊克·愛德華茲的鏡頭捕捉下的蒂凡尼。他倆狼狽不堪地摔進來,她也只是冷冷清清地睨了他們一眼,又繼續看手中的字,“什麽事?”
趙闊不要臉地給了程橙一手肘,程橙不得不上前,說:“晏總,開機宴和新聞發布會的場地都已經選好了,您今天下午要不要去看一眼?”
晏南安掃了一眼臺歷,嗯了一聲:“好,下午兩點。”說完,她又低頭,沒再說話,卻擺明讓他們快走,趙闊和程橙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将門關好,拍着胸脯說:“好險好險。”
資金全部到位,開機宴正式舉行。
這晚群星閃爍,除了女主餘婧香,男主柳河,其他一幹老戲骨配角也都賞光。大明星們在後臺準備妝發,采訪和拍照,然後進場,接受記者們長|槍|短|炮的采訪。
化妝室裏,一杯紅酒潑在了一條黑色晚禮服上,餘婧香正在沖她的經紀人和助理發脾氣:“這就是故意的吧?這是要氣死我嗎?這麽玩?這手段也太爛了!”
一通罵後,餘婧香還是氣不過,又張牙舞爪地将手機扔進了水裏。
一個小時前,《追兇》的官微發布了主要角色的定妝照,為今天的開機宴和新聞發布會造勢。作為女主角,餘婧香的定妝照第一個放了出來。
定妝照上她的角色有兩個扮相,通過照鏡子的創意同時表現。她扮演的女主有兩個面,一面是鏡子外的,也就是衆人眼中的她,善良溫婉,是好妻子好媽媽,在這一面,她穿着白色連衣裙,系紅色圍裙,面帶微笑;另一面則是鏡子裏的,也就是真實的她,心機深重,蛇蠍心腸,為了利益殺了自己的丈夫,在這一面,她穿着被血染紅的襯衣,手中握了一把尖刀。
這兩張照片千挑萬選,修了再修,本該是挑不出毛病的,可偏偏餘婧香轉發的時候,非畫蛇添足地又帶了一張她在片場的精修路透。
起初,照片的評論走向還一切正常,她的粉絲們瘋狂控評舔屏:
@我是香香的舔狗:“哇啊啊,我們家香香這張定妝照也太漂亮了吧!你看這張路透,眼神裏有故事!”
@真情實感追星是會遭報應的:“路透?你家偷拍能看見眼睛?擺明了擺拍好嗎?”
@我是香香的舔狗:“你自己瞎!”
緊接着,一條評論亂入,打亂了整個節奏——@123453456:“只有我一個人好奇後面那個小姐姐是誰嗎?”
只見照片的一角,誤入鏡的晏南安被圈了出來。
當時晏南安正在攝像機後與導演談話,她穿的只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修身黑色圓領打底衫和深藍色破洞牛仔褲,本不起眼,但那身一年不吃幾口肉練出來的前凸後翹的身材實在奪人眼球,而且是穿得越簡單越,線條越明顯。
盲生發現了華點。
盛世美顏是這個世界的第一生産力。
于是這棟樓徹底歪了,而且歪的徹底。
本是為餘婧香造勢,這條留言反而頂到了熱一。
@豆豆每天打豆豆:“這麽低的像素也阻擋不住這位小姐姐溢出屏幕的顏值啊!”
@只要我爬的快我家房子就不會塌:“這位神仙姐姐到底是誰啊?她演哪個角色?我怎麽沒在演員表裏查到?”
@我只是一個路人@#¥:“ms這位是制片人吧?yna”
“能不能不要用縮寫啊!湖筆縮寫猜不出來啊!”
@只要我爬的快我家房子就不會塌:“!!!姐妹們,我回來了,szd!她不是演員,她是制片人!就是樓上說的那個,yna!湖筆尼瑪呢!這位姐姐住在熱點上好嗎?只是她住的是財經熱點。”
@只要我爬的快我家房子就不會塌:“卧槽,明明能靠顏值卻偏要靠才華啊……反正我已經跪下了。”
這齊刷刷的彩虹屁吹的竟然不是自己,看得餘婧香氣急敗壞,她連忙重新編輯了照片,将晏南安從畫幅離裁掉了。
不操作其實也還好,過段時間熱度自己就下去了,然而現在這麽一騷操作,只是顯得非常小家子氣,路人觀感極差,餘婧香的粉絲嗖嗖嗖地往下掉。
經紀人不好說實話,只能安慰她,“香香,沒事兒啊,只要是熱度都是好的,被罵總比無人關心好,別哭了,馬上就要出去了,流程你記住了麽?要不要再過一遍?你等一下,是要跟晏總和賀總一起剪彩的,知道嗎?”
餘婧香說:“我知道啦,知道啦,你都說了無數遍了!真煩。”
這時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瘦弱男人走進了化妝間,餘婧香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說:“希年哥,你來了啦!”
何希年朝餘婧香走了過來,說:“今天真漂亮。”
餘婧香得意地轉了一圈,問何希年:“希年哥,你覺得我這條裙子真的好看嗎?會不會太暴露了。”
“不暴露。”何希年挑眉,他故意撥了撥她的肩帶,讓她的肩膀露得更多。
餘婧香驚叫了一聲,要将肩帶擺正,“讨厭啦!”
何希年吹了一聲口哨說:“相信我,我也是男人,只有男人知道男人想要什麽。當女人穿的少的時候,男人就愛看女人穿衣服的地方;女人穿的多的時候,男人就愛看女人不穿衣服的地方。”
何希年幾句話讓餘婧香紅了臉,她不好意思地擺弄肩帶,嗤了一聲,說:“哼,希成哥才不是這樣的人呢!那天我故意喝醉了,他也沒有占我便宜。”
何希年看破沒說破,揚了揚眉頭,說:“我哥是男人嗎?是。只要他是男人,他就有男人的劣根性。”
他捏了捏餘婧香的下巴,說:“剛剛哭什麽呢?”
餘婧香噘着嘴,罵道:“還不是那個晏南安,你知道她多過分嗎?誰知道她在背後搞了什麽鬼,害的所有人都罵我。等會兒我還要跟她一起剪彩,真煩,我真不想搭理她。”
何希年聽完,面無表情,說:“等會兒我哥來了,我跟他說,你是項目的女主角,你不出風頭誰出風頭。”
餘婧香說:“希成哥他會嗎?”
何希年說:“當然會。”
會場另一頭,賀希成剛剛踏入大廳。
這裏的燈光昏暗,聚光燈重點打在臺上的舞女身上,但賀希成身上卻有光。
他穿着黑色阿瑪尼西裝,深棕色雅痞布洛克皮鞋,頭發理了上去,露出了大理石一般飽滿光潔的額頭,和直飛入發鬓的劍眉。在這種場合裏,他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放松,好像理所應當出現在這裏,并且奪走其他人的光。
漂亮的禮儀小姐給他送上簽名筆,他微微颔首,側身在gg牌上留下了名字。
筆還給禮儀小姐後,他對她點了點頭,他甚至沒有笑,單薄的嘴唇依然抿得緊緊的。但給無數大明星遞道具的禮儀小姐卻滿臉通紅,不好意思地退了下去。
“希成哥,”餘婧香不好意思地對賀希成招了招手,她本就緊張,此時更加緊張了。
賀希成很英俊,而他的英俊是高高在上的,不近人情,所以每次跟他說話時,她的胸口都好像揣着一只小兔子。
上次酒局分別,賀希成匆匆就走了,之後也沒有太深的交集,更沒來得及問他幹什麽去了那麽慌張。
何希年對着餘婧香的耳朵吹了口氣,說:“膽子大一點,撲上去,今晚你是這裏最漂亮的。”
餘婧香更不好意思了,她用手肘給了何希年一下,讓他趕緊閉嘴。她單是跟賀希成說話都感到拘謹,哪兒還敢撲倒?
賀希成走了過來,他從經過服務生托盤裏端走一杯香槟,溫和地和餘婧香打招呼,“餘小姐你好,好久不見。”
“希,希成哥好久不見。”說完這句話,餘婧香低下了頭。
何希年不斷撺掇着她說話,可是她想來想去,但實在不知道還能跟賀希成說些什麽。
她不知道賀希成喜歡什麽,而他們談論的國際政治、經濟股票她也不感興趣。但她就是好喜歡他,那種小女孩情窦初開的迷戀。
“希成哥上次酒局結束後是做什麽去了呀?”餘婧香好奇地問:“後面的party都沒看見你,我爸還問我來着。”
“抱歉。”賀希成說:“去見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啊,這麽着急。”餘婧香咬着嘴唇說。
賀希成沒有回答。
眼看對話就這麽斷掉了,何希年連忙牽線搭橋,他用手肘撞了賀希成一下,說:“希成,你說,餘婧香是不是今晚最漂亮的?”
賀希成莞爾,點了點頭,禮貌地說:“當然。餘小姐是這部新戲的女主角,很期待你的表演……”
話音剛落,他的目光便被進場處的人吸引過去。
會場另一頭,晏南安一身紅裙似火,言笑晏晏地走進會場。
又是好長好長一章呢!!!
快表揚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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