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33
chapter 33
“顧阿姨好,”晏南安立刻坐直身。
隔着電話線,誰也無法看到對方的表情,說話的人疲于僞裝,于是将情緒寫在了臉上。
晏南安看着自己倒影在車窗玻璃上的影子,也透過那道影子看見遠處被車速拉扯成射線的霓虹燈。
她聽見顧麗珠說:“我聽小蘭說呀,原來你已經回來了,我都不知道呢!這麽多年沒見,回來了就好呀。下個星期有空嗎?下周日剛好是小寶生日,回家來坐一坐呢?”
晏南安垂眸,手指摩擦着膝蓋。
陳述然剛跟她說,要和繼母她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顧麗珠的電話便打來了,這可真巧。
“好呀,”她的語氣帶着笑意,那張倒影在玻璃上的臉卻面無表情,“和你們吃飯,我啊,随時都有時間。”
“那太好了呀。”顧麗珠說,“我們等你來。”
挂了電話,賀希成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問:“誰打來的?”
晏南安說:“顧麗珠。下周是我小弟弟的生日。”
賀希成點了點頭,說:“我陪你過去。”
一周後,一輛黑色轎車疾馳在綠蔭大道上。晏南安鼻梁上架着一面黑色飛行員太陽鏡,左手胳膊搭在車窗上,迎着暖風,仍那頭大波浪亞麻色卷發被風吹成了一只招搖的旗幟。
她從沒想過,自己回到這裏的這天陽光會如此明媚,在她的計劃裏,這天總應該是烏雲遍布的。
她在別墅前的睡蓮湖畔急剎車,前來迎接的門童接過她的車鑰匙,“晏小姐,這邊請。”
晏家庭院是晏鐘青親自設計,是一座精致的中式園林,庭院正中涼亭旁種有一棵闊葉枇杷樹,青石磚壘就的牆壁上長滿爬山虎,剛剛入秋,葉片綠得正深,風一吹便好似湖起漣漪。
她走進了大廳,寬敞明亮的客廳裏,好幾位穿着紅色馬甲的服務生正在忙碌的穿梭着,推着的餐車上盛放着剛運到的新鮮瓜果和肉類,同她擦肩而過時,殷勤地鞠躬叫一聲“小姐好”。
晏南安對他們點頭。緩步來到了客廳中央,環顧四周,哪裏都是既熟悉,又陌生。
顧麗珠将家裝換了,牆上晏鐘青給她量身高留下的塗鴉,換成了一副俗氣的臨摹莫奈睡蓮圖。
晏南安在原地站着看了一會兒,聽見旋轉樓梯上方有人叫她,“南安。”
晏南安回過頭。
很難想象,一個年近五十的人能有這樣的身材和樣貌,顧麗珠站在旋轉扶梯的盡頭,她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條手臂自然而然地垂下,像一個接待群臣的女王。
她穿着一身白色套裙,纖細的腰部裝飾以深棕色牛皮腰帶,她手臂和小腿的肌肉依然緊實,有着健康的線條,她用昂貴的玻尿酸和拉皮手術維系着她的容顏,于是遠遠看去時,她依然是那個能迷倒無數富豪的大美人。
“顧阿姨。”晏南安禮貌地同她點頭。
顧麗珠踩着十厘米高的CL紅底尖頭高跟鞋從臺階上下來,這雙出了名的腳部刑具,她穿着卻如履平地。她無限溫和地牽上晏南安的手,柔聲道:“南安,你終于回來了。”
可她明明回來大半年了。
顧麗珠接着說假話:“顧阿姨真想你呀。聽說你回來後,本來是想請你也回家裏住,但我真怕你不願意,畢竟你是一個孝順的孩子,留下肯定會觸景生情。”
說完,顧麗珠微笑着看着她。
聽完顧麗珠的話,晏南安便笑了起來。
如果顧麗珠不同她開口,晏南安差點忘了這個女人段位有多高。
也是,如果她沒這麽高的段位,也不足以讓那麽多男人為她鞍前馬後。
晏南安覺得,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就好像在跟絕頂高手下棋,你永遠不知道她的下一個子會落在哪裏,明明當面是一個那樣溫溫柔柔的擁抱,直到轉過身才發現自己背上全是刀子。
顧麗珠從來就沒打算讓她再踏進這屋子半步,她之所以故意同晏南安這麽說——我不留你,是因為你是個好孩子,因為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理解,如果她留了下來,那麽她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不孝女。
她輕描淡寫地給晏南安添堵,然後笑盈盈地擺出一副我是為你好的模樣,最後如果晏南安翻臉,反而是她氣量小了。
顧麗珠對她微笑,晏南安便比顧麗珠笑得更甜美。她笑盈盈地說:“是呀,在這裏我連站都站不住,真不知道能在這裏住這麽久的人,心得有多硬。”
罵名立刻落回顧麗珠身上。顧麗珠臉上的笑意凝固住了幾分,但那是否是昂貴玻尿酸的功勞晏南安卻難篤定,她只是繼續笑着,好像自己剛才插肺管子的話一點惡意也沒有。
“是呀,”顧麗珠終于開口,道:“在這裏的時候,我沒有哪一天不以淚洗面,但我還是要守在這兒的,畢竟這是鐘青生前住的地方,我得為他守孝呀……”
她淚眼漣漣的看着她。四兩撥三斤,鐘擺歸位,兩人之間繼續維系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兩個女人繼續笑盈盈,假惺惺的對望着。
“媽。”這時一只小黑豹子似的身影從樓梯上跑了下來。
晏小寶穿着一身有模有樣的小西裝,脖頸上系着紅色領帶,但懷中抱了一只紅皮球,把衣服全給弄皺了。
他跑到了晏南安面前,仰着頭怔怔看她。
顧麗珠連忙将他抱住,勾着他的脖子往後一攬,說:“跑什麽呢?這是你南安姐,叫人。”
晏小寶臉色立刻變了,慘白慘白,害怕地将自己瘦小的身體藏在了顧麗珠身後。
顧麗珠摸着晏小寶的臉,道:“小寶,你怕什麽呢?”
晏小寶冒出頭,用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望着晏南安。
顧麗珠拍了拍晏小寶的頭,說:“玩兒去吧。”
晏小寶抱着紅色皮球,飛快的跑了。顧麗珠回頭看着晏南安,故意說:“小寶怕生,這麽多年沒見你,都不認得了。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還太小,現在已經不記得了。”
晏南安點了點頭。
顧麗珠說:“南安,你先坐在這兒歇歇吧,客人們馬上要來,我出去看看。”她從桌上的托盤裏端起一杯檸檬水,遞到她手裏,說:“喝點水吧。”
晏南安接過,說了聲謝謝。
顧麗珠走後,她擡起頭,看着那條長長的旋轉樓梯。
那天,她就是和晏小寶從這裏一起摔了下去。晏南安抿了一口檸檬水,便将杯子放回原地,沿着階梯往上走。
一直走到樓梯頂端,她看見長廊的盡頭一間房門開了一條縫。
屋外在吹風,白色的窗簾鼓成了一只白色的風筝。
那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又回來了——一個男人,親昵地掐了一把一個女人的臀部。
只是這一次,畫面之中的兩個人變了,他們不是餘婧香和柳河。她看見的那個男人沒有回頭,始終看不清臉。而女人是一個身材婀娜的美婦人,穿着一身凹凸有致的黑色禮服,十根手指被指甲油捈得紅紅的。
男人摟着女人的腰,手掌分開,掐着女人的臀部,使她纖細的腰側緊貼了他的小腹。
晏南安心跳飛快,她意識到自己看見什麽了,她飛快地往回走,一回頭,看見記憶裏的自己摔在地下。她正在大聲地說:“不是我!不是我幹的,爸爸,顧麗珠有別的男人!”
顧麗珠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哭得梨花帶雨:“晏南安,你怎麽能說這種話?晏小寶可是我親兒子,我怎麽可能把她推下來?你瘋了?”
這才是那天真正發生的事。
她結束和賀希成偷偷摸摸的約會後,跑回家裏,正好看見顧麗珠正在和她的老情人偷情。
顧麗珠也看見了她,她知道她肯定會告發自己,晏鐘青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和她離婚。于是她将正在樓梯口玩積木的兒子推了下去。她為了護住他,摟着晏小寶一同滾了下去,腰被臺階劃了一道口子。
顧麗珠立刻借此大做文章,說她瘋了,要晏鐘青把她趕走。
晏南安又想到陳述然給她吃的那些藥,那些藥讓她穩定情緒,也讓她混亂了記憶。他們為什麽要叫她來這裏?
晏南安大腦一片混亂,但唯一的理智和直覺告訴她,她一定要跑。
她一邊下樓梯,一邊給賀希成發消息。
賀希成說好今天要來陪她,但臨時有事耽誤,要來得晚一點。
她在鍵盤上敲字,要賀希成過來接她。卻發現鍵盤上的字符在跳動,A在L的後面,Q在Z的下面。她勉強按下幾個鍵,卻總也找不到輸入法上的那個“救”字在哪。
身體變得越來越沉,兩條腿像是挂上了鉛球。顧麗珠給她的水有問題,她現在幾乎不能動了。
“咚”地一聲,她像一根木頭一樣從臺階上摔了下去。她僅有的狹窄的目光裏,只能看見一雙黑色的皮鞋和一雙高跟鞋跟。
她拼命擡起頭,看見陳述然站在顧麗珠身後,他俯下身,半跪下來,摸了摸她的臉頰,說:“顧總,剩下的就由我來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