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淩裏司坐落在皇城的最西邊,日頭照不見的地方。
這個牢獄最初是墨燕國開國皇帝設立的,用來關押那些犯了事的皇親國戚,以正國威。随着時間的推移,墨燕國的皇帝就跟地裏的韭菜似的,一茬不如一茬。寵佞臣,親小人都是基操,這淩裏司就漸漸的成了一座空獄。
人見人嘆,狗見狗嫌。
直至攝政王郁馳烨把握朝政,這淩裏司才被重新修繕,再度利用了起來。先帝身邊的大臣,全被郁馳烨一股腦的扔進了淩裏司。腰斬的腰斬,淩遲的淩遲,哀嚎聲繞梁三日不絕。據見過的人說,當時淩裏司周邊的土地,都是血的顏色。
因着此事,淩裏司一躍成了皇城最恐怖建築排行榜的榜首。
衆人不知道的是,這淩裏司修繕的時候,還在東邊建了一個小獄。這個小獄同西淩裏司完全不同。若說西淩裏司是人間煉獄,那東淩裏司便是仙人之居。薜荔為帷,蕙櫋既張,白玉為鎮,石蘭為芳,芷葺荷屋,缭之杜衡。1
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聚在這一間房裏,鎖着明黃錦袍,仙人似的人物。
沈眠已經被關在這裏三天了。獄卒送來的食物一點也沒動,精致的吃食被換了又換。
他将在自己團成一團鎖在牆角,看起來可憐的緊。
名貴的床帏之下,隐隐傳來了一聲虛弱的貓叫,不甚明晰,可沈眠聽見了。
他擡起頭,露出了那張蒼□□致的小臉。三天三夜未曾睡覺,他的空洞的眼中布滿了血絲,微微眨眼,生理淚水洇濕了眼尾,落成了一抹紅。
沈眠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想要站起來。可他太久沒吃東西了,腿一軟,就跌進了泥裏。
他的動作扯到了腳腕上純金打造的鐐铐,帶出了一串叮叮當當的響聲。這是郁馳烨專門為他而造的,用來囚禁他的牢籠。
郁馳烨想将他馴化成一條聽話的狗,一條可以為他守着皇位的狗。
可沈眠偏不聽話,他從來就不會是一個聽話的人。
沈眠走不動,于是幹脆朝着貓叫聲傳來的地方爬過去。
獄卒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慌忙跑了出去,想來是去向郁馳烨彙報了。
沈眠沒理,固執地朝着床爬去。他手臂上的傷口因着他的動作再一次崩開,滲出的血跡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跡。若是有膽子小的見了,必得被這鬼片一般的場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金鏈到了盡頭,沈眠也終于到了床前。他伸出手,撈起了底下奄奄一息的小貓崽。
這小貓不知道是幾輩子攢的倒黴運氣,鑽進了這麽一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沈眠放輕了動作,小心翼翼的将它抱了出來。迎着不甚明晰的光線一照,才發現這小家夥不止倒黴,也實在是醜的可以。狗啃似的毛色不說,它的臉尤其的大,鼻子很短,活像被門拍扁了。
就它這張臉,見了閻王說不定能取代了牛頭馬面。
沈眠轉念一想,淩裏司可不就是現世閻羅殿,郁馳烨就是那個活閻王。恭喜你小家夥,直接上任鬼差了。
天馬行空的走着神,沈眠拉起小貓的後腿一看。嗯,是個小太監。
剛剛還能聽到它虛弱的哼唧,現在這小家夥卻已經一動不動了。沈眠連忙拉下背上的黃袍,将它裹了進去,又拉開衣服,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它冰涼的身體。
剛把小家夥包裹好,東淩裏司的大門便被人從外面打開了。大門一開,還能聽見西邊傳來的一聲聲凄厲慘叫。
這一刻,沈眠深切的理解了什麽叫做鬼哭狼嚎,琴弦劇木。
在這聲音之外,沈眠聽到了那個永遠不緊不慢,氣定神閑的腳步聲。
沈眠擡眼,郁馳烨正站在純金打造的牢門前,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小窗中透出來的清冷月光就這麽融進他黑亮的瞳孔中,化成一汪深潭,窺不到底。
不知道是不是饑餓過了頭,沈眠今日的思緒格外的多。郁馳烨将他從冷宮中帶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場景。
——
冷宮中,沈眠将一具人骨靠在了牆壁上,人骨旁邊還有一個小土堆,立着一個無字碑。
這具人骨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身上的衣服都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沈眠拉開了布滿蛛網的衣櫃,從裏面被蟲蛀的看不出樣子的衣服中翻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衣服,笨拙的想給人骨穿上。
可沈眠沒接觸過女子的衣服,研究了半天也沒研究明白,索性直接蒙頭披在了人骨身上。
森冷的白骨配上大紅大綠的衣服,詭異的氣氛都少了幾分。還莫名有些辣眼睛。
可沈眠不在意,他空洞的眼瞳中閃爍着光,嘗試着勾起嘴角,卻沒能成功。
“母妃,那個人死了,我現在應該是要高興的吧?”
說完,他眼球轉了轉,在黑漆漆的地面上摸了幾下,摸出了一把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匕首。
沈眠拉起袖子,露出滿是傷痕的手臂。
他的手臂上新傷疊着舊傷,有的落成了疤痕,有的才剛剛結痂,有的還流着鮮血。
沈眠握住刀柄,在自己胳膊上劃了幾道,殷紅的鮮血溢了出來,爬滿了他的手臂。
疼痛蔓延到心尖,名為愉悅的瘋狂情緒在心底湧現,沈眠勾起了嘴角。
郁馳烨到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握着刀,一下一下的在自己的手臂上劃着,眼底躍動着的,是瘋狂的愉悅。
血腥味充斥着整個房間,郁馳烨不适的皺起了眉頭。
八百年不曾有過外人到來的房間迎來了客人,沈眠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眼底的情緒戛然而止,慢吞吞的轉過身來,空洞的眼睛直直的望向郁馳烨。
沈眠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警惕的繃起了脊骨。這些年,會主動來他這裏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郁馳烨對上他的眼睛,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
一旁的領路太監谄媚道:“王爺,您離這個畜生遠一點,欽天監說他是天煞孤星,碰了就會死。”
沈眠聞言極快的眨了一下眼睛。這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惡意,太濃了。
郁馳烨不悅的瞥了一眼太監,便将他吓得夠嗆。
郁馳烨不信命,也不怕死。
他的視線對上了沈眠的。郁馳烨的聲音很冷,但是卻沒有沈眠一直以來能感受到的那種尖銳的惡意。
“洗幹淨,以後這就是你們的皇帝了。”
他話音一落,一衆人便将沈眠圍了起來。
沈眠冷冷地環視一周,将袖子裏的匕首藏了藏。這麽多人,他打不過,如果不反抗,他們結束的還能快一些。
就在沈眠準備閉上眼睛聽天由命的時候,卻見剛剛那個太監一腳踢歪了小土堆。
沈眠眼中兇光乍現,舉起匕首就朝着太監刺了過去,像是被激怒了的野貓,帶着張牙舞爪的兇狠。
沈眠呈保護者的姿态擋在了小土堆的面前。
這裏面葬葬着一只傻貓。雖然它很笨,除了吃什麽也不會,但這是沈眠十幾載的人生中感受過的唯一一點溫暖。
周圍的人見狀想要撲上去按住沈眠,卻被他靈巧的躲了過去。在這冷宮中求生的孩子別的可能不會,但逃跑的技能卻是練的比吃飯喝水還要自然。
沈眠又砍傷了一個企圖靠近他的人,鮮血味蔓延開來,遍布了整個房間。
郁馳烨臉色沉了下來,冷聲道:“都出去。”
衆人聞言不敢多做停留,連忙退了出去。
郁馳烨的貼身侍衛易川上前按住了沈眠,打落了他手中的匕首。
沈眠的眼中還帶着沒卸下去的兇意,惡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郁馳烨。
郁馳烨不僅沒被他激怒,反倒是勾起了嘴角。對這種不服管教的狼崽子,他尤其喜歡折斷他的羽翼,然後馴服。
沈眠猛的掙脫了易川的桎梏,撿起地上的匕首朝着郁馳烨就刺了過去。
郁馳烨伸出手握住了沈眠握着匕首的手腕。
沈眠發了狠,一張嘴就咬了上去,嘴裏被血腥味溢滿了也沒松口。
易川見狀一驚,連忙要上前來掰沈眠的嘴,卻被郁馳烨伸手擋了回去。
當那只溫暖的手掌落在頭頂時,沈眠愣住了。
即是為這人生第一次同他人的親昵,也是為心底湧現出的,驚人的愉悅。
郁馳烨的手算不得溫柔的在他頭頂輕撫了兩下。他的動作溫和,可說出的話卻帶着冰碴兒。
“把他關起來,什麽時候不咬人了,再放出來。”
再然後,沈眠和系統綁定了,得知自己是一本書中的反派暴君。
完成反派任務,他便能從郁馳烨身上感受到名為愉悅的情緒。好好充當自己的反派暴君,在衆人最厭惡的時候死去,他便能永遠一具新的身體。
情感完整,也沒有天煞孤星的命格。
沈眠從不覺得自己慘,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難過。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只是活着就已經拼盡全力了。現在看着光風霁月的郁馳烨,沈眠覺得自己還挺可笑的,在冷宮掙紮十幾載,到頭來卻是為了成就他人做的嫁衣。
不過這個買賣也不算虧,情感缺失的他,能在郁馳烨身上卻能感受到愉悅的情緒。
在死前多氣氣郁馳烨,讓他高興高興。
沈眠正天馬行空的想着,郁馳烨清冷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
“沈眠,你可知錯?”
沈眠聞言嘲諷的勾起了嘴角:“我有什麽錯,錯在我要立景出為後,錯在我在大殿上落你的面子?”
“皇叔,你找錯人了,我沈眠不會是被你馴服的狗。”
郁馳烨聞言皺起了眉頭。
與此同時,沈眠也感覺到了心底湧現的愉悅。
就是這樣,郁馳烨,你越生氣,我就越高興。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對方,誰都沒有先說話,獄內的氣壓逐漸變得緊張了起來,空氣仿佛都凝滞了。
就在此時,沈眠懷裏傳出來了一聲極輕極輕的貓叫。沈眠面色一變:忘記這茬了。
空氣一瞬間靜的可怕。
“喵?喵!”小家夥似乎是恢複了精神,叫聲一聲比一聲嘹亮。
腦袋還在沈眠懷裏拱來拱去。
沈眠怕他碰到不該碰的地方,連忙按住了它。小家夥感受到了沈眠的動作,乖乖的團成了一團卧在了他的懷裏。
沈眠覺得有點兒落面子,別開視線不去看郁馳烨。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郁馳烨先開了口。
“你喜歡貓?”
沈眠嘴硬:“不喜歡,誰喜歡那東西,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添亂。”
郁馳烨怎麽知道他喜歡貓,就憑他懷裏這個?
忽的,沈眠福至心靈的想到了一件事。他心尖猛的一顫,激動的站了起來想要朝郁馳烨撲過去,卻被金鏈扯的不能前進半分。
“你把它挖開了!?”
“什麽?”
沈眠的語氣很是急切:“那個小墓!你怎麽能...”
“沒有。”郁馳烨擡眼看向他,按了按指尖的玉扳指。
“真的?”沈眠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問完才覺得自己有點傻,他是什麽東西,郁馳烨是什麽人,郁馳烨犯得着騙他?
他不知道的是,郁馳烨不僅沒挖開那個小墓,還忍着血腥味親手撿起了那個被踹倒的無字碑,将它放了回去。
郁馳烨需要沈眠聽話,但總歸不會用這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