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牽手
牽手
第二章
趙元順走到俞小藍跟前,沉着臉說:“丫頭,你說不結婚就不結婚,總得給我們一個理由吧。”
理由?
理由說出來吓死你。
俞小藍對這男人說:“沒有理由,我就一句話,不嫁。”
旁邊一個胖胖的女人一撇嘴,說:“這婚姻可不是兒戲。親戚朋友大老遠的都來了,家裏的酒席準備了二十多桌。趙家雖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可是在青山村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你無緣無故的鬧這出,趙家可丢不起這人。”
俞小藍可管不了那些,她心一橫,菜刀朝胖女人一劃拉,斬釘截鐵:“我不管,反正我說不嫁就不嫁。把我逼急了,我上鄉政府門口抹脖子。”
趙大寶瞪俞小藍一眼,又往地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說:“你盡管抹,看我怕不怕。”
他不怕,他爹可怕。但不想嫁又還不起彩禮,趙元順也不是随便人捏的軟柿子。
他回頭看一眼人群外邊的趙岩,沉着臉說道:“你不是不想嫁大寶又沒錢還彩禮嗎?這好處不能都讓你一個人占了。你嫁給我大兒子趙岩吧。”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是一愣,臉上都古怪得很。
這姜還是老的辣,肥水果然不流外人田。
只是這趙岩,可真不是什麽良配。
若論長相,趙岩确實出挑,但誰都知道,他爹不疼娘不愛的,十來歲時甚至差點餓死。這幾年長大成人,天天不着家,不知道在外面做什麽營生。
而且他在家裏的地位,跟趙大寶那可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但看熱鬧的人才不管這些,只要有喜酒喝,管她嫁的是誰?
他們七嘴八舌順着趙元順道:“有道理,我看行。”
“就是就是,二十多桌酒席,這喜事要不辦一個,虧死了。”
還有人意味深長的對趙元順說:“本來趙岩就是老大,給他娶媳婦也應該。反正錢花在哪個身上都一樣,都是你兒子。”
趙元順冷笑着點點頭。
俞小藍也被這老頭的騷操作給驚到了,她想問問這老頭,以後一家人見面不尴尬嗎?
但她猛地想起,這個趙岩,不就是書裏經常讓趙大寶吃癟,最後送他進去的大佬嗎?
其實今天就算她退婚成功,只要一天沒還上趙家的錢,她就別想安生。
趙大寶能輕易放過她嗎?
但嫁給書裏的大佬就不一樣了。
最起碼趙元順會約束趙大寶,不許他胡來,其次趙岩也很不好惹,趙大寶應該會忌憚幾分。
趙家也算一個避風彎。
俞小藍環視一眼全場,一眼就看見人群後面的男人。
他高,且瘦,五官精致眉宇之間一股英氣。
賣相不錯。
與俞小藍隔空對視的趙岩沒料到這個。
兩人視線猝然交彙,他眼裏甚至有幾分惱怒。
他是人不是木頭,一個突然塞給他的女人他就要接着嗎?
他冷冷的對趙元順說:“我不要。”
臉上神情冰冷不耐。
他身邊一個年輕人卻勸道:“反正哥你也不小了,這現成的媳婦,不要白不要。”
旁邊的胖媳婦說:“別犯倔啊兄弟,我看挺好。你連彩禮都不用準備,白得一媳婦。”
趙岩皺眉沒做聲,他望向場子裏的焦點人物。
俞小藍那雙弧度美好的杏眼,也正緊緊望着他。
他記得那一次,她也用這雙眼望着他,顫抖着手拿一根樹枝捅捅他,遠遠地抛給他一塊香甜還冒着熱氣的紅薯。
他煩躁地轉開眼,想找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
見他不做聲,院子裏一時有些尴尬。
趙大寶哈哈大笑,對俞小藍道:“臭丫頭,還不起錢,趙岩也不要你,今天你就是死在這裏,俞家也沒人敢吭聲。”
他本來就對他爹的決定不滿,趙岩的拒絕正合他意。
他不管不顧,要上前拉俞小藍。
趙家沒人制止他,他們不想管這件麻煩事。
俞家人想管,但趙大寶模樣狠戾,目露兇光,幾個混混一樣的年輕人也都狠狠地盯着他們。
俞春山想站到閨女旁邊,卻被張巧蘭緊緊拉住,她帶着哭腔說:“她都不管咱們的死活,你還管她幹嘛?”
俞小藍望着附近默默退後的人,心沉到了谷底。
但大家幫她是情分,迫于惡勢力不幫她,也是公道,她無法對別人苛求什麽。
她在心裏急速的盤算,要不要先妥協,再伺機逃跑?
總不能真的殺個人或者被人傷吧。
就在她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時候,一道清冷的嗓音在人群後響起。
“我同意。”
趙岩從人群後面走過來,站到俞小藍跟前,眼睛卻看着趙元順說:“我娶她。”
趙元順點點頭:“很好。”
趙大寶想說什麽,被趙元順一瞪,也就皺眉沒吭聲。
俞春山對趙岩很滿意,他上前低聲勸俞小藍:“現在鬧成這樣,家裏也沒錢還他們,你就答應吧。”
俞小藍望着原主這個爹,很無語。
對原主這個家,沒有一絲的好感跟眷戀。
兩害相權取其輕,她漠然點頭:“行吧。”
再壞又能壞到哪裏去?
至少未來大佬現在有顏,将來有錢。
而且嫁給趙岩,說不定哪天跑路也比跟趙大寶方便一些。
趙岩上前拿走她手裏的菜刀,“當”一聲,丢到案板上。
他皺眉對她說:“等着,我很快就來。”
趙家人很快走的幹幹淨淨。
俞家人俱都松口氣,大家尴尬的面面相觑,重新忙活起來。經過俞小藍身邊,不着痕跡的繞開她。
張巧蘭在李翠翠的攙扶下,進屋換衣服。經過俞小藍身邊,嘴角一撇,譏诮的說:“不賴,跟着趙岩,你可有好日子過了。”
“好日子”三個字咬在舌尖,着重強調。
李翠翠則望着趙家人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親戚拿着東西過來,狀似無意,将張巧蘭撞個趔趄。
李翠翠光顧着看別處,手一松,張巧蘭朝俞小藍這邊摔過來。
俞小藍怕被砸着趕緊閃開,張巧蘭失去平衡,“啊”的一聲跌倒,捂着後腰“哎喲哎喲”直叫喚。
李翠翠如夢初醒,趕緊去攙張巧蘭。
俞小藍哼一聲,擡着下巴,回到屋裏。
這次安靜得很,沒人進屋說話唠嗑,桌上的瓜子散落一片。
她坐在床上,抱着自己膝頭,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神平靜,心裏卻翻江倒海。
就這樣嫁人了嗎?
她這樣的性子嫁了人,會把日子過成什麽樣呢?
***
趙家人急急忙忙回去,重新布置新房。
趙岩在那次被繼母罰,險些餓死之後,就搬到奶奶的院裏住。
十五歲那年,奶奶去世,他出去讨生活。
屋子是泥土牆,上面的瓦是今年過年時他回來換的。院子裏的草沒過了腳踝,幾個人一個多小時才打掃幹淨。
趙岩看一眼自己簡陋的房間,從口袋裏摸出錢來,給幫忙的趙家大伯,“需要什麽讓大娘幫忙買吧。”
趙大伯笑道:“怎麽,怕新媳婦嫌棄?”
趙岩冷淡搖頭。
他不想說話,趙大伯走後,他走到僻靜處,燃起一根煙。
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沒拿煙的手指捏捏額角,方寸之間,來回走了好幾遍。
到了晌午,一切才收拾妥當,趙岩衣服都沒換,去了俞家。
臨出門時,大伯娘匆忙用紅紙給煎了朵花,別在他左胸的襯衣上。
他垂頭看一眼那花,皺皺眉忍住了沒将它揪下來。
俞家院子已經收拾幹淨,看不出剛才經過了怎樣的兵荒馬亂。
他在衆人的簇擁下,走進俞小藍的閨房,對安坐在床上的那人說:“走吧。”
相比他的平靜,俞小藍更平靜,兩個人冷靜得像是去參加別人的婚禮。
屋裏的人都打量他們,俞小藍對衆人笑了一下。
這一笑,一張本就很嬌豔妩媚的臉龐,眸光盈盈,像映着一汪泉水。
總算有點新嫁娘的樣子。
俞小藍以前就是個有顏飲水飽的女人。
現在白衣黑褲的男人站在跟前,烏黑濃密的發,襯的他的臉色很白,一雙深邃有神的眼眸望着她,雖然神色冷冰冰地稱不上溫柔,倒也不讨厭。
她下了床,自然地把手放到他掌心。
她不了解這裏的人結婚是怎麽樣的,但她記得她參加過的婚禮,新人們是手拖着手的。
相比昂貴的鑽石戒指,奢華鋪張的婚禮,一個簡單的牽手反而讓她感動,并記憶猶新。
兩個人,牽了手,從此一生一起走,多麽浪漫而隽永。
這一刻,雖然她不知道她跟村裏姑娘俞小藍有着怎樣的牽扯,以至于她會穿進來。但這一刻,她覺得她就是俞小藍,村裏姑娘俞小藍,這就是她的婚禮。
手心的觸感是從來沒有的柔軟,趙岩一雙平靜的眼眸裏有了波動,他皺眉看一眼兩人握在一起的手。
俞小藍攥的更緊,沖他偏頭微微一笑,并沒有把手抽出來。
他沒說話,也許那份柔軟溫暖讓人留戀,他沒甩開她的手,而是握着那雙軟軟的小手,拖着她出了俞家,進了自己家。
第一次将手交到別人的手裏,第一次被人引領着前行,俞小藍跟在他後面,離他這樣近,近到她能看得清他側顏上細小的絨毛。
她望着他寬寬的肩膀,居然有了安心的感覺。
她垂下眼皮,擋住眼裏的波瀾。
也許這個選擇沒那麽糟糕也說不定。
鞭炮聲震耳欲聾的響起來。
***
外面時不時響起笑聲,有女人的,也有男人的。
俞小藍坐在趙岩的床上,打量這間倉促之間裝扮好的新房。
這處房子低矮老舊,跟趙元順家的四間大瓦房隔着一道牆。
招待親戚的席面沒有騰過來,還在臨院,這邊就安靜很多。
趙岩牽着她的手進門,趙家人按照慣例端上雞蛋面。
巧的是,端面的小夥子就是那個勸趙岩娶她的人,而跟着說喜話的媳婦,則有一個是那個刁難她的胖媳婦。
看來這兩人跟趙岩的關系應該很近。
趙岩跟她一起吃了幾口面條,就被人喊出去敬酒,說喜話的人和胖媳婦大約也覺得尴尬,很快就走光了。
新房裏就只剩下俞小藍一個人。
她百無聊賴的坐在床沿上來回晃着兩條腿,無聊得很。
幾個小孩子嬉鬧着跑到新房門口,眼睛直愣愣的瞅着屋裏桌子上的瓜子點心,臉上怯生生的不敢進來。
俞小藍招呼他們:“來呀,給你們好吃的。”
一個小丫頭剛想進來,被稍大的孩子一把拉住,大孩子悄聲對小女孩說:“你可別進去,她會拿刀砍人。”
俞小藍瞪眼咬牙,揚手作勢要打他。
孩子們故作驚恐地退後幾步。
俞小藍氣鼓鼓的沒奈何。
趙岩恰好進來。
那些孩子膽子大了,進來拿了點心瓜子笑着跑走了。
屋子只有兩人,他神色冷淡,看不出當新郎的喜悅,蹙眉站在桌子旁看着她,高大的身影顯得屋子更加逼仄。
俞小藍懶得去想為什麽他是這副良家婦女被強迫的表情。
兩個即将成為最親密的人大眼瞪小眼不說話,簡直太尴尬了,俞小藍決定說點什麽拉進彼此距離。她摸摸憋下去的肚子,說:“我餓了。”
趙岩看她一眼出去了,過了一會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菜進來,還有兩個白面饅頭。
菜是金針菇炖肉,色澤金黃,肉質軟糯
“好香啊。”
俞小藍贊道。
趙岩聞言頓了一下,沒說什麽,給她遞上筷子。
俞小藍聞着誘人的肉香,食指大動,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肉,果然香的想吞了舌頭。
饅頭也白白胖胖,她拿了一個,三兩下剝了饅頭皮,咬了一口饅頭,一股濃濃的麥香味充斥口腔,味道很地道。
她口齒不清的邀請趙岩:“一起吃,你不餓嗎?”
趙岩搖搖頭,“你自己吃吧,我還要出去。”
俞小藍知道這種時候他應該很忙,就說:“先吃兩口墊墊,不耽誤事。”
趙岩沒再拒絕,将桌子上的饅頭皮撿了吃了。
“等等。”俞小藍叫住他,在他詢問的眼神裏,擡着小下巴說:“你怎麽撿我扔的東西吃,饅頭皮被人摸過,不能吃。”
趙岩神色古怪的看她一眼,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并不言語。
俞小藍皺皺鼻子,解決了一個饅頭,又剝了一大塊饅頭皮遞給他,“吃吧,管飽。”
趙岩定定看她,仍是接過來,幾口下肚。
日頭西斜,人聲漸落,客人們酒足飯飽,摸着鼓鼓的肚皮回家了。
趙元順家院子被幫忙的本家媳婦們收拾幹淨,也恢複了平靜。
俞小藍坐在自家院子裏的板凳上,晃着兩條腿看院牆外面鹹蛋黃一樣的夕陽。
周圍寂寥平靜,她覺得自己很像被遺棄在外太空,沒着沒落的。
她現在的心情倒是很應景。
婚禮的熱鬧過去,賀喜的人散去,一切繁花落定,只剩下生活的柴米油鹽。
一院子的寂寥。
直到天色暗淡,趙岩才從外面回來。
一個是被趕上架的鴨子,一個是被困籠中的鳥,院子裏的兩個人,相對無言地站了一會,臉上都帶着點對以後的迷茫。
趙岩更迷茫,他覺得他猝不及防被人推了一下,就成了某個人的丈夫。
家裏憑空多了個人。
現在這個人正用一種探究的好奇的眼光打量他,而他也在打量她。
這情景實在是太詭異了。
他的親媽在他七八歲時丢下他走了,然後他才知道,他還有個弟弟,只比他小兩歲。
繼母進門之後,他的“好日子”就來了,吃不飽穿不暖每天有幹不完的活。
十來歲的時候,忘了因為什麽事,他差點餓死。
然後他就搬到了奶奶的院子,與奶奶相依為命。
十五歲的時候,奶奶過世了,他一個人開始在外面讨生活,一直到現在。
暮色漸濃,趙岩輕輕嘆口氣,看一眼昏暗的天光,說:“不早了,洗洗睡吧。”
俞小藍打量四周,皺皺鼻子,“泥巴房子,睡到半夜會不會塌呀?你家這牆結實嗎?”
趙岩橫她一眼,走到壓水井邊洗臉,說:“那你在外面睡吧。”
俞小藍冷“哼”一聲,她的嫁妝裏有臉盆毛巾,她取出來,到壓水井那裏洗了洗,回屋了。
現在氣候不冷不熱,屋裏也涼爽,俞小藍上了床。床上的鋪蓋都是新的,環境雖然不好,但總不能睡外面,只能忍着。
過了一會,外面傳來“嘩嘩嘩”的沖水聲,俞小藍翻了個身,她也很想洗澡,但冰冷的水,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男人,她想想還是算了。
水聲停了之後很久,趙岩才光着脊梁進了屋子。
俞小藍看他頭發都快幹了。
不知道在外面磨蹭什麽。
他看了自己床鋪一眼,那上面鋪蓋簇新,還有個活生生的女人。
一進門,女人的目光就粘在他身上。
他拿出一件衣裳穿上。
俞小藍移開視線,咳嗽一聲,說:“我不習慣跟人睡一張床,你自己想辦法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