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從桃花坊出來後,宋承景覺得苗葉果似乎有點不太對勁。一直跟在他身後兩三米的位置,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他。
宋承景不解,便停下來等她,結果回頭一看,她竟站在原地假裝看風景。一來二去,兩人就一前一後,你不走我也不走,就這樣在淩晨的街頭當雕塑。最後還是宋承景先投降,嘆了口氣轉身往回頭。
“你怎麽了?”宋承景無奈道。
苗葉果低着頭一言不發,拿眼角的餘光瞥他。被弄得莫名其妙的宋承景好笑地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讓她看。半晌,苗葉果悶聲問道。
“千仞劍,殺手營……那是什麽呀?”
“就因為這個?”宋承景輕笑一聲,看她。
苗葉果偏過臉,不看他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只是在剛剛漆黑的夜裏,刀光劍影中,她在宋承景眼裏複雜的情緒中感到了一絲恨意。在他們的江湖世界裏,恨意應該是很尋常的事情,可苗葉果卻感覺這恨意在他們之間劃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恩。”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千仞劍……是一年前突然出現的殺手組織……短短一年,卻爬上江湖第一殺手組織的位置。不歸于任何正道和邪道,到如今,他們已經是獨立于江湖的第三方勢力。沒有人見過裏面的殺手真容,但據說,他們神出鬼沒,甚至雌雄難辨……”宋承景嘆了口氣,“當時我和你姐姐,就是因為他們才不得不兵分兩路。”
果然如此。
苗葉果心底默默發出這樣的聲音。
兩人在街道中央停住了腳步,天邊已經隐約亮了起來。苗葉果突然感到困意,打了個哈欠,迅速轉身朝着江府走去。
宋承景看着她遠去的身影,什麽都沒說。目光遠去,落在天邊那抹亮上,突然想起兩年前,他和江子君兵分兩路的那個早晨,好像也是這樣的天光雲影。
*
如同大多數古裝電視劇中所描述的一樣: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各家各戶就忙碌了起來,早飯攤已經熱火朝天地忙開了。小籠包,蟹黃包……苗葉果聞着各種早餐的香氣,突然感到有些餓,揉了揉肚子,找了個攤位坐下。
“您好!”
“客官!要點啥?”
“一屜包子!”
“好嘞!”
随着一聲吆喝,熱騰騰的包子端上桌子。苗葉果從筷桶裏取了雙筷子,掀開蓋包子的臺布,看見下面白胖胖的包子,突然笑了。
“早晨出攤,挺累的吧?”
那攤主遞了包子就轉身忙活了起來,聽到苗葉果發問,手裏還不停,一直在桌子下整理着什麽。
苗葉果放下手裏的筷子,看向天邊漸漸亮起的天光,無奈笑了笑,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這兩天我在街上吃早飯,天大亮時,包子才能蒸好,這個點出來的時候,每次只有米粥。”
聞言,攤主的動作一頓,空氣中片刻的潇寂後,周圍幾個攤主都朝這邊靠過來。苗葉果定睛一看,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着一個布包起來的物件,看形狀,應該是砍刀。
苗葉果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她跟着自己老爸去制止高中生打架鬥毆時,也是這樣的場景,那是父親帶着幾個穿着防爆服的警察在前面,好不威風,可是這次,父親不會再擋在她的前面了。
苗葉果閉上眼,心中感到無比坦然,不知道自己死後,身體是會留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還是能回到現實。
就這樣想着,耳邊傳來風聲,盡管有所準備,可心跳仍在一瞬間加速,整個世界仿佛與她隔開,只剩下心髒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
就在世界萬籁俱寂之時,一聲清脆的聲音闖入苗葉果的耳朵。她驀地睜開眼睛,只見一枚拴着紅穗子的白玉從眼前飛過,“铮”的一聲,把周圍的刀片全數彈開。
苗葉果怔怔地看着一切,滾銀邊的白紗從天而降,再愈來愈亮的天光裏,宋承景擋在了她的面前,從腰間,緩緩抽出一把細而長的軟劍——
天光中,劍柄上古樸的三個字熠熠生輝——蓮花劍。
那是苗葉果第一次看到宋承景用劍。起舞蓮花劍,行歌明月弓。再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苗葉果每當想起這個場景,都會不禁念起這句詩。
此時,她仰頭呆呆看着一招一式,那薄如蟬翼的利刃在宋承景的手中舞出了無比曼妙的花朵,一朵,兩朵,随即化作千朵,萬朵,像瞬間盛開的血色佛蓮,在對方的血肉上綻開。
*
溫長鈞今天起了個大早。昨晚送走苗葉果和宋承景,他就躲進仵作室研究桃花坊的百木香,一直到後半夜才睡下。今早又覺得心慌,洗了臉後拿了枚銅錢往桌上一扔,一看卦象,瞬間“嘶”了一聲。
“這是出了多大的事?怎麽會這樣……”溫長鈞咋舌,趕緊出門往公差房去。
公差房衆人剛輪完夜班,這會兒正昏昏欲睡,就聽“啪”得一聲門被推開,一群人瞬間清醒,定睛一看是溫長鈞,紛紛送了口氣,直拍胸口。
“哎喲,溫先生,您可吓死我們了。”
“昨晚,城裏出什麽事了麽?”溫長鈞來不及解釋,抓着一個人就問。
衆人意識到事情不對勁,面面相觑,然後一起搖頭,最後老張三站出來,對他說道。
“沒有啊先生,昨晚我最後一個當差,城裏一切正常,什麽事也沒……”
“溫先生!可找到您了,葉果和宋少俠在衙門側門口,你快去看看吧,他們身上都是血!”
老張三話還沒說完,趙肅的聲音就在屋外響起。衆人一聽,徹底醒了,溫長鈞着急,跟着趙肅就往側門口跑,幾個衙役對視片刻,也趕忙跟去。
溫長鈞在跑過去的時候都把兜裏一兩黃金一克的上好金創藥,跟十年才能煉一顆的鎖命丹都掏出來了,就準備一探傷勢就往兩人身上灑,嘴裏喂。誰知一見面傻眼了,不同于溫長鈞跑的亂七八糟的衣服,苗葉果看起來除了身上髒點,面容憔悴點外,似乎沒什麽其他問題,趙肅所說的一身血也并不存在……站在苗葉果身旁的宋承景也是一襲白衣,神色如常。
溫長鈞又拉過兩人上下檢查了一遍,仔細把了脈,确認沒問題後才松了口氣,把瓶瓶罐罐塞回袖口,沒安好氣道。
“怎麽,讓你們去探桃花坊,你們去探山溝溝了?”
苗葉果撓撓頭,卻注意到剛才溫長鈞焦急的樣子,知道這人跟南穎一樣,只是平時有惡趣味,對身邊人卻是真真正正的關心,即使自己與他認識不過幾天……心中瞬間感到十分溫暖,加上大難不死有些激動,一伸手抱住了他。
“還說呢,剛回來就差點被人砍了……”
“被人砍了?誰砍你?誰?”溫長鈞一聽急了,跺腳,“你們倆不是一起的嗎?誰敢在宋承景面前動手,不要命了?”
苗葉果悻悻松開手,沒敢說是自己主動分道揚镳的……
苗葉果偷偷瞥了一眼宋承景,見他鐵青着一張臉,正盯着他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正落在他抱着溫長鈞的手上。
莫名其妙的,苗葉果覺得腳底一涼,打了個冷顫,瞬間把手收了回來。
“我們也不知道,但感覺上可能是桃花坊的人,但……又不是很像。”苗葉果摸了摸下巴,昨晚的千仞劍殺手組織和今早刺殺她的人,從武功路數上看完全不像是一夥的。更何況他們昨晚只是臨時起意去調查,可今早的行刺卻像是提前準備好了的一般……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宋承景在一旁看着苗葉果陷入思考,也不由得開始複盤整件事情。溫長鈞盯着宋承景的腰帶看了半天,突然開口問道。
“小宋,你……用了蓮花劍?”
宋承景一愣,順着溫長鈞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翻出了半邊裏子的腰帶上。眼神怔怔,随即輕輕一點頭。
“恩。”
溫長鈞倒吸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相信,又大喜過望般了然笑笑,欣慰地拍了拍苗葉果的肩膀,喊趙肅過來,半嚴肅半止不住笑地問道。
“你說的全身是血的人呢?”
趙肅被這位常年冷面脾氣難以捉摸的神醫吓得大氣不敢出,只伸手指了指衙門口門邊的一摞喘着粗氣,渾身浴血,但是手腳都被銀縷線捆起來的人,小聲道,“就在那兒呢……”
“他們就是今早刺殺葉果的人,全都僞裝成了小販的樣子,我怕他們對原來的攤主做了些什麽,就先留了他們一條命,把他們抓過來讓大人審個清楚。”宋承景皺眉看了他們一眼,不帶一絲感情地說完這些。聞言,那幾個奄奄一息的人集體渾身一顫,連呼吸都頓了一瞬。
苗葉果在旁邊看着這人如同修羅般的威懾力,不由得嘴角抽搐……什麽嗎,還以為和武俠小說寫的一樣,殺手都是寧死不屈的呢,原來是欺軟怕硬啊……但這也讓她進一步肯定,這些人,肯定不是和千仞劍殺手組織一起的。
溫長鈞給幾人把了脈,發現他們早已被點了穴位止住了血,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宋承景對他點點頭,溫長鈞了然,讓趙肅叫人把他們送到後院,讓其他仵作先給他們治療。
趙肅照辦,叫上老張三他們,連拖帶拽把人帶走了。側門口只剩下苗葉果,宋承景,溫長鈞三人。
“你覺不覺得……”苗葉果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打量着衆人遠去的影子,突然開口。
“恩?”溫長鈞挑眉,“覺得什麽?”
“覺得……我們在被莫名其妙扯入局?”苗葉果看他,也學着他的樣子一挑眉。
“你覺得他們可能是桃花坊的,卻又不是……是因為從動機來說,我們查到了桃花坊的香薰,你身上又帶着,所以如果是想殺人滅口,有動機的只能是他們?”溫長鈞分析道。
“沒錯。”苗葉果點頭。
“但你又覺得不是,是因為,他們不像桃花坊的人?”
苗葉果點頭。
溫長鈞一挑嘴角,看向宋承景。
苗葉果也跟着一回頭,不明白為什麽他突然看宋承景。
宋承景卻遲疑片刻,搖了搖頭,回答道。
“柳如笑不會讓手下用刀。”
“柳如笑?是誰啊?”苗葉果疑惑。
“就是桃花坊的老板,江湖人稱,八月秋風柳無刀的劍客,柳如笑。”宋承景表情複雜地開口,他其實也有些想不通,柳如笑怎麽會和千仞劍扯上關系。
“柳如笑,據說這人曾最善打造刀具,手法刁鑽,激發精妙,竟然不善用刀……”溫長鈞話裏有話道。
“我和柳如笑,于多年前游歷時相識,是我建議他入安平建起桃花坊。我沒想過,他會和千仞劍扯上關系……但有一點我能确定,柳如笑絕對不會讓手下人用刀。”
宋承景措辭着開口,腦子裏卻很亂,一時梳理不出邏輯,但他能确定,柳如笑絕對絕對不會輕易用刀。只是這話在不懂內情的人聽來,實在有些武斷,于是一時僵持在這裏。
“沒事。”突然,宋承景只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側頭一看,苗葉果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輕移,就見苗葉果沖他露出一個安慰的笑,“不管對方是誰,是不是一夥的,他們這次行動失敗了,一定會有所反應。至于我們……”
苗葉果故作神秘,溫長鈞不解問道。
“我們怎樣?”
苗葉果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笑,看向已經大亮了的天光,“敵不動,我不動,看着吧,敵人,馬上就會露出馬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