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晚上九點半,這座鋼筋水泥的城市終于慢下來。
馮禧洗完澡擦幹頭發上的水,浴袍帶子随意系攏,拿手機點進微信驗證界面。
那人的昵稱從“一口芝士”改成“保質期”。
頭像不是栀子花了,而是一張便當圖。
性別換回了男的。
不知誰給青年出的主意,簽名不再是空白:同城跑腿,只有我買不到,沒有我送不到,随叫随到。
馮禧的目光在最後四個字上靜止了片刻,又落在床鋪的藥箱上,仿佛看到裏面的抑制劑,那種受制于信息素而産生的生理上的饑餓感雖欲壑難填,卻也有幾分求而不得的微妙快意。
現在有人暗示他,這份不得可以被得到,欲壑可以被填滿。
首先不論說這話的人是無意還是刻意,僅論他對這個人并不抗拒。
不抗拒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他所有加深的不得和欲壑,都來自于對這個人的陌生渴望。
既然想要,那就花點手段得到是很正常的邏輯。
沒必要委屈自己無私幫助。
魏承岚說得對,他不是善心泛濫的人,他的付出早已标好了價格。
或許最初就是奔着這個目的去的。
馮禧滾了滾幹燥的喉嚨,通過這條驗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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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九月份開學後,高校的外賣單子也多了起來。
拿到外賣的男生隔着镂空鐵門給明朗遞了根煙。
明朗笨拙地夾在耳朵上,轉眼收到男生的好評和一元打賞,順手打開微信。
Fx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請求。
終于!
果然如馮裕所說,馮大夫不加陌生人微信,除非這人對他來說有點用處。
這不,換個簽名就加上了。
明朗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又删除,緊張得手掌心都在出汗。
說什麽才符合資料人設呢?
Fx:【?】
不等他想好發什麽,馮大夫倒是先開口了,明朗飛快編輯。
保質期:【晚上好馮大夫,我是你的病人,非常感激你曾經對我的幫助。】
假裝自己是他過往的病人拉近彼此距離,再打開聊天話題,最後順理成章對他表示關切。
哈哈,不愧是我。
保質期:【最近我有些不舒服,可以不挂號向你咨詢一下嗎?】
“不挂號”三個字活像非禮姑娘卻死不承認的流氓,多少有點厚顏無恥了。
明朗準備撤回消息重新發送的時候,對方有了回複。
Fx:【可以】
馮大夫果然是個大好人!
保質期:【我這幾天很容易累,沒食欲,頭暈乏力,還有黑眼圈,記性也變差了。】
他把馮裕總結的馮大夫的症狀拿來說成自己的。
這樣馮大夫治療他的同時,也能醫者自醫。
Fx:【睡眠不足】
雖然是實話,但明朗要的不是這個結論。
于是咬咬牙又把網上搜來的其他可能性症狀也編了過去。
保質期:【我以前每天晚上都會手一次,可現在沒有興趣了,看片子都沒感覺,我可是個男人!】
這樣夠直白了吧,就差把“腎有問題”四個字打在屏幕上了。
明朗切進App接了幾個單子,再切回微信。
Fx:【你是什麽時候就診在我手裏的?】
撒下一個謊,就要用更多的謊言去圓謊,這可把不擅長撒謊的明朗難住了,想了好久才底氣不足地回答。
保質期:【大概三年前,和現在的症狀差不多,是你治好了我[感動得跪地大哭]】
消息發送後他把手機揣進兜裏,等趕到商家那裏取了外賣再看微信。
Fx:【三年前我在普外科】
市一醫院分科細致,如若不是急診,與腎相關的問題基本不會挂到普外科去。
但魏醫生又說他們是同事,怎麽會不在一個科?
謊言不堪一擊,明朗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清醒。
得,還是先送餐吧。
夜裏臨睡前,明朗又把馮禧後來發的消息看了一遍。
Fx:【建議到正規醫院就診,以免耽誤病情。】
公式化的建議,和網上大夫回複的沒兩樣。
保質期:【你不正規嗎?】
這個問題直到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鐘才被反擊。
Fx:【定位(萬民街和安堂診所)】
沒有只言片語的定位,卻暗含挑釁的味道。
——我敢發定位,你敢來嗎?
像馮大夫那樣優秀的人骨子裏都非常驕傲。敢質疑,他自然會想辦法讓你信服。
雖然沒有見過馮大夫暴跳如雷的樣子,但明朗腦補出來了。
保質期:【今天沒時間,改天去吧,你中午想吃點什麽。】
Fx:【?】
着急了。不過一晚上的時間,還混不到這麽熟稔。
明朗趕緊補救。
保質期:【先請你吃頓飯賄賂一下你,等看診的時候我才放心把自己交給你。】
你笨笨的樣子我也放心。馮禧眼裏有了笑意,盡管不想拿“可愛”描述一個男人,但明朗值得。
等了片刻沒動靜,他發送一個問號。
保質期:【怎麽了?】
Fx:【地址】
對面立刻甩出一個汗顏的表情,正在輸入了會兒,卻一直沒有發過來信息,也不知在寫什麽小作文。
馮禧接了幾個診再看手機。
保質期:【我給你訂外賣,等有時間我一定當面請你。】
膽小鬼。
男人又彎了彎唇角。
徐雅靜不經意瞧見這幕,連忙碰了下馮裕。馮裕望過去,正要和徐雅靜八卦,門口有人進來了。
“你、你好。”
徐雅靜又結巴了,暗道咱這診所還沒來過外國人看病呢。
而且還是個帥哥!
奧斯丁對她們禮貌點頭,指了下圓桌旁的男人,表示自己來找馮禧的。
“這誰啊?”徐雅靜轉臉問馮裕,“認不認識?”
馮裕聳肩,發現馮禧看見老外的那刻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眨眼卻又淡下來。
像是明明讨厭,卻不得不忍着似的。
“有事?”
馮禧關閉微信,來回滑了滑屏幕,随手點進一個軟件,覺得沒意思又退出。
“我來看病。”奧斯丁沒有錯過男人臉上的抗拒,當然不能直接說我來找你。
馮禧配合問:“哪不舒服?”
奧斯丁胡謅:“水土不服?我一個人總是吃不下食物。”
馮禧掃了眼主動搭到脈枕上的手腕,沒有要去把的意思,鎖屏手機裝進口袋,兩只手也分別留在口袋裏沒有拿出來,身子往椅背上靠,目中無人的樣子。
徐雅靜一直觀察兩人,見此小聲問馮裕:“有仇的?”
馮裕不清楚。
不過卻想到昨天馮禧和他的老外老師會面回來後,整個人的狀态就變得異常低沉。
奧斯丁眉頭皺起來,低落道:“病人和醫生,這樣都不可以?”
“我只是大夫,醫生在醫院,你應該去那。”馮禧說。
“你在哪我去哪。”奧斯丁有些生氣,盡管Uncle K再三叮囑過不要試圖威脅男人,可這會兒他忍不住,“不想救那個人了嗎?”
馮禧無所謂:“你高興就好。”
奧斯丁更生氣了:“騙子。”
“他和我非親非故,我不是非救不可。你要問為什麽救,醫生救人需要理由嗎?只有目的。我可以為了名聲,也可能為了利益。得到可以,得不到也行。”馮禧難得用輕蔑的語氣說話。
奧斯丁皺着的眉頭沒松開,眼睛盯住男人不放,妄圖看出男人是不是說謊。
如果男人真不在乎腎,那自己就沒有籌碼了。
怎麽辦呢?
奧斯丁想了一會兒,心裏忽然有了辦法:“我贊同你,沒人會以傷害自己為代價去救別人,既然交易無法達成,那我就要回國了。”
馮禧神色未變半分:“訂好機票告訴我,我送你去機場。”
奧斯丁點頭。
馮禧幹脆掏出手機:“現在幫你訂票,你不是水土不服嗎?”
“不!”男人的咄咄逼人出乎了奧斯丁的預料,臉上露出慌亂的神色,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又馬上轉移話題,“聽說你們這裏美食多樣,我非常想嘗試。”
“多留幾天?”馮禧見他點頭,失望地說,“什麽時候想走還是可以告訴我。”
奧斯丁納悶地只能拿鼻孔出氣了:“這段時間你可以陪陪我嗎?”
“馮大夫,請來一下!”輸液室有病人禮貌喊道。
馮禧起身。
奧斯丁不得不仰頭望着他。
都是男人,他真的太高大了,總是吸引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如果他嘴裏吐出的話也和他的外表一樣令人滿意就好了。
馮禧冷淡道:“如你所見,我非常忙,恐怕給不了你想要的。”
今天本就是馮禧的易感期。
他從輸液室出來後去了二樓,把自己關衛生間裏。
近乎密閉的空間靜谧無風,只有急而壓抑的喘息交疊水龍頭掉下來的水滴滴答答。
馮禧弓着背,幾分陰郁從挂着汗的眼角眉梢爬上來。
被威脅的感覺太糟糕了,剛剛竟生出撂挑子的想法。
不過是個無親無故的病人,他根本沒必要花費心思到這種地步。
就算是目的不純想把人搞到手,這種程度也太超過了。
馮禧拉上褲鏈,走到洗臉臺前挑開水龍頭,把右手伸過去沖。
這不是普通的威脅,而是間接挾持了他的軟肋的威脅。
他的軟肋?
明朗?
不行。
這完全不在他的考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