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伊萬x瑪麗亞1
伊萬x瑪麗亞1
這是夢。
聽到耳邊傳來男人含笑的鼓勵,“快,站起來。”
與此同時還傳來鼓掌的聲音,誇張的低頻掌聲就像是在鼓勵被推出母親懷抱,被迫成長的孩子。
“站起來。”
溫柔的聲音蠱惑着瑪麗亞,在狹窄逼仄的走廊中醒來的她下意識爬起來。
瑪麗亞睜開眼看向四周浸滿顏料的牆壁與地面,混雜的色彩變得混沌且難以名狀。
“做的不錯,跑起來。”那聲音悠閑地說着。
瑪麗亞邁開雙腿奔向眼前無法靠近的出口,磨腳的運動鞋在奔跑中踩斷鞋帶,被下水道溢出的水浸透的鞋帶變成一條蛇纏繞在腳邊。
蕩起的水花濺濕褲腿,身上的破舊外套塗滿鉛色,瑪麗亞回過頭看到令人眩暈的顏料從天而降,融化的色彩塗抹在将你囚禁的房屋之外的空白。
“不要停下來。”
聲音似乎被瑪麗亞手足無措的樣子逗樂,惺惺作态地裝出憐憫的嗓音鼓勵她繼續跑下去。
瑪麗亞擺動着僵硬無力的四肢,像剛出生的嬰兒在無法行走時便學會奔跑一樣,稚嫩的身軀七手八腳朝出口跑去。
“打開這扇門。”
本以為只要打開門就能逃脫,卻不料被這聲音引入陷阱。
瑪麗亞在聲音的指引下用盡全力推開眼前的木門,沉重的門把将熟悉的觸感傳遞給磨出水泡的手心,眼前扭曲渾濁的景象喚醒瑪麗亞靈魂深處的草食動物本能,窒息感握緊她的脖頸。
可怕。
恐怖。
不要這樣對我。
瑪麗亞被無形的力量推入擺滿畫布的房間,這裏只有一扇窗。
窗外日複一日看到的只有紅色磚牆,綠色爬牆虎如今應該是秋日的色彩,電線的影子是狹窄的四方窄窗唯一能看到直線。
遠處街邊有孩子在歡呼雀躍,仿佛微弱的信號一樣呼喚着瑪麗亞幹涸的心。
這是不得不作畫的房間,角落中堆放着的大量僞作終有一日把瑪麗亞淹沒。
她回過頭驚恐發現身後沒有任何退路,一面突然出現的牆壁堵住了原本是入口的地方,踉跄走進房屋的瑪麗亞仿若迷路的孩子站在吊燈之下。
“從窗戶逃出去。”
“點燃這間屋子。”
“跳出去。”
“像鳥一樣飛出去。”
那聲音究竟是來自樂園的救贖,還是被制造出說服自我的人格,抑或是來自更深的深淵。
無人說明他究竟是來洗刷瑪麗亞犯下的過錯,救贖身陷囹圄的靈魂,或者他不過在是冷眼旁觀她的掙紮。
“點燃這棟房子。”
被耳邊的聲音所蠱惑,瑪麗亞拾起火鉗将燃燒中的木炭丢向堆滿屋子的畫布。
出自她手的贗品被付之一炬,點燃的火焰化作無法撲滅的業火,像是傾瀉而入的海水般将整間屋子籠罩在火紅色的海洋中。
“逃吧。”傳來歡呼,這個聲音煞有介事的為瑪麗亞慶祝。
但誰也不知道她銷毀将要交給上級的畫布會有怎樣的下場,明知這是不能輕易相信的可疑聲音,卻還是被其中的憎恨感染,瑪麗亞大笑着扶着滾燙的牆壁。
“逃出去吧,從這見鬼的人生中逃出去。”
瑪麗亞打開窗戶,原本存在的栅欄不知何時蕩然無存,望向窗外紅磚牆上的飛鳥的影子,受到驚吓的影子扇動翅膀從電線上飛走。
她望向下方,是一片綻放着吊詭且明豔的向日葵。
瑪麗亞站在窗臺上,朝窗外一躍而下。
“!……哈……”
瑪麗亞在高速行駛中的車中驚醒,一股刺鼻的燒灼味從半開的車窗外飄進來,半躺在副駕駛座位中的瑪麗亞艱難地支起酸痛的身子看向窗外。
在天際燃燒的太陽落入地平線中,吞噬天空的顏色顯得格外刺眼。
橙紅色光芒籠罩在汽車的行進的道路,仿佛剛剛被點燃的是面前看不到盡頭的柏油路,所以才散發出硫磺與木炭的臭味。
一定是在睡夢中嗅到了這股燃燒的氣味,才會夢到自己一把火點燃那些早已流入市場的贗品。
瑪麗亞悵然若失地倒在座椅上望着窗外不斷飛走的景色,“是夢。”她痛苦地喃喃自語道。
“你睡得很沉,還說了不少夢話。”只有聲音出現在夢中的伊萬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他将右手指間的煙放進嘴中,遞給瑪麗亞半瓶水。
這一路上只為提神而抽煙的伊萬對嗆鼻的尼古丁與涼薄荷并不感冒,他咬碎濾嘴中的爆珠,呼出一口清列的白霧。
瑪麗亞坐起身喝了一口水,心想難怪覺得嘴幹舌燥。
“向日葵。”伊萬說:“這是你醒來前說的最後一句夢話。”
“是嗎?不過是夢到了向日葵罷了。”瑪麗亞苦笑道。
“我覺得很好。”伊萬笑着說。
“向日葵?”瑪麗亞不解地問。
“啊,不是。”伊萬露出假惺惺的溫和笑容。
只要他露出這樣的笑容,就會讓瑪麗亞想起野獸捕食前的拟态,上揚的嘴角與彎起的眉眼,沒有任何笑意的笑聲從喉嚨深處發出。
“我是說在逃亡的路上,你還有精力去做無趣的夢,這樣悠閑的狀态很好。”
瞧,他不是什麽好人,和瑪麗亞一樣。
瑪麗亞曾在那屋子裏見過伊萬幾面,也許正因為他這具高大如牆壁般的身軀總是跟在驗收成品的上級身後,瑪麗亞記得他那副令人作嘔的笑容。
一種顏色是純粹的,多種顏色是鮮活的,而伊萬是一盤被打翻在地的調色盤,他身上具有混亂不安的一部分。
“你不能因為自己無法再做夢就指責我,畢竟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幾次夢。”
“呵呵,你說的沒錯。”伊萬指間的煙燃燒殆盡,他的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遠方。“還有夢這種東西,說明你還活着。”
無論是背叛雇主的保镖,還是背叛雇主的畫家,在微微颠簸的車身中,他們都看不到前方的目的地。
早已察覺到自己永遠不可能到達目的地,瑪麗亞将臉埋進雙手中,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感受到自由已是奢望。
“我并不想感謝你,畢竟我們是一丘之貉。”瑪麗亞說。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這分文不值。”伊萬說。
“是的,但還是請你盡可能的帶我走遠些。”
“你這是要雇傭一個背叛雇主的保镖嗎?”伊萬嗤笑道。
“最後的旅途我希望能走得體面些,請你務必和我一起。”瑪麗亞看向伊萬,她雙眼發紅,望着男人的側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用畫筆描述他的模樣。
“我的酬勞可不低啊。”伊萬說。
盡管他知道同為亡命之徒的瑪麗亞拿不出支票,她身上最有價值的就是她的繪畫天賦與這雙足以以假亂真的手。
“盡我所能,伊萬先生,你想要什麽?”瑪麗亞配合他說。
伊萬撐着腦袋,他看向遠方,說:“把你夢中看到的向日葵畫下來吧,我說過不是嗎,我覺得那很好。”
“別去模仿任何人,以你自己的風格作畫。”
“我的風格?”瑪麗亞重複伊萬的話。
自從被這個組織發掘出模仿天賦後,瑪麗亞就再也沒有機會為自己畫過一副畫,更何況是拾起早已消失不見的風格。
“怎麽樣?難倒你了嗎?”伊萬好奇地問道。
“要在有限的生命中找回自己,靠我一個人可不行。”瑪麗亞伸出被顏料污染的十指,她說:“不過如果有你在我身邊,我應該可以做的到。”
“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