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路德維希x維奧拉1
路德維希x維奧拉1
馬路對面的女人向車旁的我招手，她小跑而來，高跟鞋在腳下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午後陽光從樹冠上縱橫交錯的樹枝葉片中落在她踩過的地面，纖細的腳踝被幾束光從草叢中躍出的纏繞。
放慢步伐走來的女人用貓一樣的瞳孔看着我，紅腫的眼眶被倦意纏繞，她垂着眉毛面對前來接她回家的我，這時我才從剛剛她向我靠近的短暫、虛幻的喜悅中緩過神。
“中午好，維奧拉。”我把手中的熱咖啡遞給她，發現她的右手無名指間仍戴着婚戒，這讓我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
至于這一舉動是出于何種原因，我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深究。
她這是對待感情用心深情的一面，讓人難以割舍的優點，畢竟對她而言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改變了她平靜的生活。
“路德維希，你也辛苦了。”她毫不懷疑地喝下咖啡。
維奧拉是出生在一個善良的家庭，至于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抱有一定的信任。
當我與另一位同事出現在她的面前，親口将她丈夫的死訊告知與她時，她出人意料地安慰我們不要自責，那時我想沒人會讨厭她這樣溫柔堅強的女人。
珊瑚紅口紅在咖啡杯的杯沿上留下淡淡一層色彩，她呼出一口熱氣，朝着我笑笑，強撐着的笑意讓人心碎。
我寧可她別再扯動蒼白無力的嘴角，五官間支撐起的脆弱表情在我看來就像是她最後的堡壘。
“……請上車吧。”
我打開車門請她坐上副駕駛，她看了一眼我出于禮儀而放在門框上的手，許是想起了已下葬的丈夫，也就是我那個不幸在任務中去世的同事，她戴在臉上溫和平靜的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縫。
對他人而言是難以察覺的變化，對我來說卻極其顯眼。
我能明白她目前很難從丈夫的死亡走出來，我能理解她如今的處境，這也是讓我猶豫不決的原因。
如果按照約定好的那樣送她回家，讓她獨自一人待在那棟房子裏，那個充滿回憶的房子無法安撫她破碎的心，我知道她在今天的夜晚來臨前都無法露出笑容。
坐在駕駛座上的我深吸一口氣，控制着自己的語氣與心情，就像大哥教導我那樣不要把自己的情緒洩露——這點我相信自己的這張撲克臉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看着倒車鏡，問她：“維奧拉，你想去哪裏轉轉嗎？”
她驚訝地看向我，神情有一瞬間的崩塌。
面對我的提議，維奧拉下意識地搖搖頭，垂在頰側的卷曲發絲搖晃着。
“請就這樣送我回家吧，我不想再麻煩你更多了。”維奧拉握緊手中散發着溫度的紙杯。
我不指望維奧拉會直接答應我，正因她堅守底線與原則的性格，我不會輕易放棄邀請她。
我想起一位不在身邊的朋友，如果我當初聽取他的建議，多從他身上學習一些讨人喜歡的話術，
也許就算我無法露出像他那樣溫和的笑容，也能讓面前神色恍惚的維奧拉多少留意到我笨拙木讷的語氣中有着無法言語的關懷。
“我想說。”我張了張幹巴巴的嘴巴，只覺得脖頸間幹淨平整的墨綠色領帶使我難以呼吸。“很抱歉，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你，但請允許我為你做些什麽，”
目視前方的我轉動方向盤向相反的方向行駛，注意到這點的維奧拉看向我，她用一雙溫和悲恸的眼睛看着我，這讓我的真心無處可逃。
我想起她得知丈夫死亡那天，她現在家門前目送我和同事離開。
當我們的車走出一個路口後，我才想起放在錢包中的一張便條，那是我的同事在執行任務前寫的便簽，我從他所留不多的遺物中找到的。
因為內容關乎到他的工作，為防止上級對這張寄托愛戀的紙張進行銷毀，我第一次為陌生女性打破原則，悄悄将便條帶了回來，而我卻忘記交給她。
為此我在第二個路口處下了車，和準備回總部的同事分手。
我原路返回同事的住所，在門外停下了腳步，因為我看到維奧拉仍保持着我們離開時的姿勢，目不轉睛地看着外面街道。
一個粗心大意的孩子撞進我的懷裏，他的尖叫聲也沒有引起她的注意，這時我才真真正正明白她的悲傷。
“路德維希……”她沒有哭泣，但聲音早已盛滿淚水，“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我清楚提姆的工作，也早在和他結婚前就做好了所有準備……你實在是太溫柔了。”
不。我在心中默默反駁她的話，我并沒有這麽溫柔。我為了這份危險的工作抛棄平靜的生活，我也曾辜負過等待我回家的戀人。
我從未挽留過任何人，因為我和失去丈夫的她都明白這份工作的秘密性和危險性，在不存在溫柔的世界中保護着脆弱的生命，我同樣只能握住冰冷的槍械與刀柄。
“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我輕聲問她。
維奧拉眼中的我就像一個無所适從的孩子，縱使她比我年輕，但那雙經歷過愛與絕望的眼睛卻讓我感受到了她身上快速蒼老的一部分。
我把車停在路邊，凝望着她。
維奧拉注視着我的眼睛，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和往日一樣幹淨整潔，緊張的我抿着嘴唇，期待她的回答。
“可以去能看見海的附近轉轉嗎？”
“當然。”我的回答有些迫切，顯得自己原本就不善言笑的表情更加認真。
車輛行駛到道路開闊的地方，鄰近海岸，還沒有看到海的我們已經能聞到空氣中的鹹濕氣味。
配合打開窗戶的維奧拉，我降低了行駛速度，她用手撥開臉頰一側的頭發。
“我一直認為你的眼睛和海水很像。”
“是嗎？”
“但剛剛認真觀察後才發現，比起海水，你的眼睛更像是澄澈的玻璃彈珠。”發現自己的比喻有些小氣的維奧拉喃喃着，“也許海這個形容更好吧？”
“不，不會，”我回答她。
說實話我不在意自己眼睛的虹膜顏色，那只是一種無所謂的色彩。
我聽慣了人們形容我的眼睛為海或是天空，那只會讓我感到一絲孤傲和寂寞。
但她卻說我的眼睛像随處可見的玻璃彈珠，我有那麽一瞬間想到自己被她握在掌心，溫暖柔軟的觸感一定會讓曾經是海和天空的我感受到作為人類的溫柔。
我把車停在海邊，向維奧拉提議下車走走，看着走她的背影，跟在她身後的我對她說：“我很喜歡這個形容。”
“什麽？”維奧拉回過頭看向我，太陽毫不吝啬地溫暖着她，在她的黑色禮服鍍上一層淺金色。
我走到維奧拉身邊，與她一同享受着這個世界上的孤獨與寂寞。
維奧拉的淚水打濕了她的手帕，源源不斷流出的眼淚直到被海風吹幹，化作白色結晶殘留在她的臉頰上。
一言不發的我跟随她在這改變漫無目的地行走，我清楚她需要語言上的安慰，也需要人的陪伴。
維奧拉脫下她的高跟鞋，黑色高跟鞋拿在手中的樣子有些滑稽。
“別去太深的地方。”我一步不離地緊跟着她，在她快要摔倒時攙扶起她纖瘦的身子。
“謝謝你，路德維希。”她轉過身，把淚流幹後狼狽的面容藏在發絲中。
“我會在這。”我說：“我會一直在這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