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裝作無事發生,這是簡從安多年來的生存智慧。
趁天沒完全大亮,簡從安蹑手蹑腳地爬起來,洗了褲衩換了衣服,等他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時候,李亦還沒醒,側躺着睡,腿蜷在一起,眉頭緊皺,仿佛夢裏有什麽難解的謎題。簡從安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看了他微微隆起的上臂,還有光潔的胸膛,當然還有他的手。
李亦的手攥成棱角分明的拳頭,抵在胸口前,仿佛充滿憤怒——
“看什麽呢?”
簡從安吓得倒退了兩步,不敢看李亦的眼睛。明明理虧的應該是李亦,簡從安有些生氣,胸膛劇烈地起伏,憋得耳朵脖子根都紅了,最後還是說不出狠話。
“趕緊起床,”簡從安說道,“吃完早飯要出發了,還有不少路呢。”
說完,他根本不敢擡頭,匆匆忙忙出去了。
早飯是農家樂老板做的面條,上面澆了紅通通的酸辣肉醬。簡從安不太吃辣,吃得鼻頭直冒汗,滿臉通紅。李亦看着也不太能吃辣,吃幾口就要停下來緩一緩喝幾口水,簡從安把自己沒喝過的水全倒進他空杯裏。
今天也是特別熱。
停車的地方沒有遮蔭,兩人上車之後差點喘不過氣。簡從安有點擔心,他的車已經很老了,輪胎狀況也不是特別好,這樣的天氣很容易爆胎。一路上的景色也非常單調,無非就是刺眼的陽光和千篇一律枯黃的草,沒有半個人影。
簡從安心裏很擔心,如果在這裏爆胎抛錨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該怎麽辦。他的擔心李亦全然不知道,李亦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發呆,因為過于熱烈的陽光而眯着雙眼。
他突然說道:“你醒着的吧,昨晚。”
簡從安發現了,李亦就像每一個對他得寸進尺的人一樣,一旦發現他像鴕鳥一樣埋頭躲進沙坑裏,就免不得想要進一步試探他的底線。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握緊方向盤,慌張地發出一個單音:“嗯?”
李亦依舊看着窗外,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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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就是我那個……的時候……”李亦含糊地說道。
簡從安一下子就從慌張中冷靜下來了,李亦的措辭露怯了。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小孩子,他的勇氣和閱歷還不足以支撐他面無羞色地大膽談論性話題。他想要試探,但又猶豫不決。是個孩子,簡從安再一次想到。
簡從安看了一眼李亦的後腦勺,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你還小,不要總是自慰,對身體不好。”
李亦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一陣咳嗽,可能是被口水嗆到了。
簡從安自認為自己扳回一城,繼續胡說八道:“不要仗着年輕身體好就使勁造作,一滴精十滴血,很多人年輕的時候太放縱了,老了就陽痿了,因果循環。所以你要懂得節制,直到嗎?”
李亦徹底安靜了。
簡從安開心極了,嘴角勾着,哼着歌兒開車。
但這個開心持續不了多久,他們好像走錯路了。
這一路上都沒有人,全是并不寬的土路,只容一輛車通過,放眼望去,只見到了少數幾座蔥綠的山,山和山之間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簡從安停下車來,認真地看了看導航,看了好久都沒看出來到底該怎麽回到正确的路上去,想掉頭也不行,稍微歪一點就能栽進田裏去。
只能先硬着頭皮往前開了,等到了大路上再問問人。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太陽也要下山了,別說人了,連狗都沒有見到一條。路倒是寬了,只是掉頭原路開回去也不實際,已經開出太遠了。簡從安開始焦躁起來,反複地查看導航,李亦看在眼裏,但并不覺得擔心。
太陽一下子就藏到山的那邊去了,夕陽如退潮一般一點點回縮,歸巢的鳥叫着飛過。
簡從安低聲抱怨了一句:“這荒山野嶺的。”
李亦緊接着問:“你怕嗎?”
說不怕是假的,簡從安一直以來都很膽小,他怕很多事情,怕自己惹別人不高興,怕獨自一個人,怕黑怕高怕鬼怕壞人怕死。
“不怕。”他勉強說道。
李亦看着他,眼珠子在落日的僅剩的餘晖裏黑漆漆地泛着光。
“我們那兒有過一個新聞。”他說道。
簡從安知道他又在憋壞水了,忙道:“別說了……打擾我看導航。”
“說是有個開夜車的司機,也是開的山路,一直開一直開都沒有見到有人。”李亦聲音低沉,實在很适合講瘆人故事,“他突然在路邊見到有個男人揚手攔車,他怕有危險沒有停,一直開——”
此情此景,簡從安不由得心頭發毛,伸手去開車載音響,約莫是車太舊了,音響沒有響起歌聲,反而傳出“滋滋滋”的電流聲,愈加瘆人了。
李亦說:“他繼續往前開,開了一會兒,又見到了那個攔車的男人,他再開,又見到了,他壓根不敢停,像鬼打牆一樣。”
簡從安無力地反駁道:“世界上沒有鬼。”
李亦壓着嗓子,聲音質感和音響裏傳出來的“滋滋”聲類似。
“司機吓得不輕,猛踩油門往前開,突然從路邊沖出來一個長發女人,被他撞倒了……”
李亦突然又不說了,簡從安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他下車去看,發現那個女人只是額頭被磕破了一個大包,神志還清醒,她很慌張,說自己被一個男人追殺,求司機救救她。司機想到剛才攔車的那個男人,看她實在可憐,就讓她上車了。奇怪的是,明明沒有下雨,她渾身卻濕漉漉的。”
簡從安一邊聽一邊看着車窗外,車燈範圍以外的地方都是濃得化不開的黑,他生怕真的從路邊看到什麽不該看的,但又忍不住緊繃精神去看。
“那個女人坐在後座,不說話,只是小聲地哭,車裏面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像在冰窖裏一樣,而且司機感覺腳下濕漉漉的,像踩在水上一樣,但又黏黏的。他根本不敢看後視鏡,只是猛踩油門往前開,這條路卻一直開不到頭。”
就像現在這樣。
“好冷啊,那個女人突然說道。”
簡從安配合地打了個冷顫,模糊間,他好像看到前方遠處的路邊,有個混沌的輪廓,像個人影。
李亦沒見到,他接着說道:“司機也覺得冷,想把空調關掉,他這才發現,空調壓根沒有開,那為什麽這麽冷呢?開着開着,在路邊又見到了那個攔車的男人——”
“路邊有人!”簡從安失聲叫道。
緊接着是震耳欲聾的“嘭”一聲,簡從安猛地踩了剎車,窗外煙塵彌漫,爆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