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廣陽公主按捺着內心的急切, 如往常一般直接回了慶國公府, 而後輾轉從側門進了隔壁的公主府, 直奔衛簡的院子。
姑侄二人險些陰陽相隔,廣陽公主見到安虞無恙的太子出現在眼前,一時百感交集,唏噓不已。
衛簡與太子二人許多年不見廣陽公主如此失控, 齊上陣輪番勸慰,頗費了番功夫才将廣陽公主的眼淚給止住。
“我的娘啊, 您再不收住, 咱家蓮池裏的水就要漫出來了!”衛簡癱靠在椅背上,看着端着茶盞喝茶潤嗓的廣陽公主玩笑道。
太子嗔了他一眼,轉而滿目柔和地看向廣陽公主,道:“姑母, 皇祖母和父皇可還好?”
廣陽公主短短半日不到就哭了兩場,适才更是在兩個小輩跟前失了形狀, 冷靜下來後本來還覺得有些羞赧, 卻被衛簡的一句玩笑攪得煙消雲散,
奈何手上捧着茶盞,着實騰不開手擰他兩把, 只得賞了一記白眼, 轉頭和聲細語地與太子說話。
“你放心,都還好。你平安回來了,咱們就都有驚無險!”廣陽公主觀太子神色間仍有未盡之意,笑了笑, 道:“太子妃和鴻兒也還好,你不在的這段時日,太子妃應對得甚好,你可以放心。”
“一得到你遇刺的消息,乾清宮和慈寧宮就派了人去東宮,鴻兒的安全你不必擔心。”衛簡将從弘景帝口中得知的消息轉告給太子,“真的不給表嫂報個平安?”
太子握成拳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好一會兒後方才輕輕嗯了一聲,“于我,于太子妃,這次都是個難得的歷練機會……”
廣陽公主面露不忍,卻沉默着贊成了太子的決定。
如同廖太後得知太子出事後只是派出了慈寧宮最可靠的侍衛增援東宮,而沒有将鴻兒接到身邊的道理一樣。
站在什麽樣的位子,便要練就與之匹配的氣度與手段。地位越尊崇,背後的修煉就越艱辛孤獨。
這是每個皇室子弟從出生開始就逃脫不了的宿命。
“有時想想,當初沒有同意你嫁入東宮也是件幸事。”回慶國公府的路上,廣陽公主忽而有感道。
親表兄妹啊,當然不能成親!
Advertisement
衛簡心裏暗忖,面上卻挂着谄笑,附和道:“要不說呢,還是娘您明智!”
廣陽公主斜睨了他一眼,“主要是你表哥對你沒那個心思!”
衛簡:“那是!表哥他眼光高着呢!”
嘴上這般說,卻忍不住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真是得謝謝太子表哥啊,對自己沒有那個念頭!
廣陽公主想到房裏那套早好幾年就親手繡好的嫁衣,心焦的老毛病又犯了,忽而想到某人,問道:“你之前說的皇上交辦的案子何時能辦完?”
衛簡答道:“快了,估摸着也就這幾日的功夫。”
廣陽公主面上一喜,“那好,明兒一早我就知會你大伯母一聲,園子裏的牡丹開得正好,最适宜設宴待客了!”
想到顧源要以“待定女婿”的身份登門,接受大伯母她們的相看,衛簡就覺得心口有些塞,悶聲道:“哦。”
廣陽公主見他興致缺缺的模樣,猶不放心地提醒:“別忘了将沈大人一同請來!”
衛簡偏過頭眼含深意地打量他的公主娘:“您可別妄動念頭啊!”
“我妄動什麽念頭了?!”廣陽公主擡手将他的臉扒拉了過去。
連眼睛都不敢對視,分明就是心虛!
沈舒南此人,科舉入仕,通的是詩書大義、經世濟國,卻又不拘泥于陳規固念,即便是面對錦衣衛,也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怯不蔑。這樣的人,值得贊佩,也值得結交。
站在這樣的角度,衛簡并不介意将他介紹給廣陽公主見一見。可若是摻雜了其它的心思,那可就不太妙了……
“娘,您可千萬別亂牽紅線,我現在可是這樣,若沈大人真動了不該動的念頭,您說您是該高興呢,還是該發愁呢?”衛簡挺了挺腰板,讓廣陽公主看清自己身上這套鮮明醒目的飛魚服。
廣陽公主甩了甩衣袖,“別廢話,先将人請來見見再說!”
得,這是真杠上了!
衛簡無奈搖了搖頭,為公主娘又一次的“剃頭擔子一頭熱”心疼。
“孫禦史在這個時候重提立後,你覺得是否會和太子遇刺有關?”曲徑通幽無外人,廣陽公主抛開打趣,忽而鄭重問道。
衛簡搖了搖頭,“目前還不好說,我總覺得孫禦史背後可能會另有文章,詳情如何,相信皇上已經着人細查了,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得好。”
皇家秘辛,即便是皇室中人,也要懂得謹守該知道多少的本分。
廣陽公主幽幽嘆了口氣,見到小徑兩旁草叢中間或點綴的粉白小花,忽而想到前幾日送上門的帖子,道:
“差點忘了和你說,袁灏已經醒了,并無大礙,現下正在府上養傷。前幾日安國公府送了請帖過來,請你去參加袁小世子的生辰宴,我替你應下了。”
當真是禍害遺千年!
腹诽歸腹诽,袁灏能保住一條小命,衛簡還是松了口氣。不過……
“養傷?他決定受刑流放了?”
廣陽公主點了點頭,“袁灏素日裏端行是驕縱了些,但本性還是不壞的。聽聞皇上讓他選受刑流放還是折爵抵罪,那孩子想也沒想就選了受刑。三十大板啊,都見了紅了!”
衛簡暗嘆:活該!
不過用刑之人顯然是得了提醒,只讓人受些皮肉之苦,看着厲害些,實際上卻是手下留了情,并未傷及內髒。
“安國公府這次算是禍福相依,稍後你去袁灏的生辰宴,用心備份禮吧,不要失了禮數。”廣陽公主叮囑道。
衛簡随口應了下來,“您放心吧,我早就給他備了份大禮。”
回到慶國公府,衛簡跟随廣陽公主先到老太太那兒請了安,尋了個理由婉拒了留膳,先一步回到了隔壁的公主府。
之後陪着太子用晚膳、拔毒,一頓折騰下來,等到衛簡收拾妥當躺到床榻上時,已近亥時末。
公主府的侍衛皆出自大內禁衛軍,又經衛簡親自操練數年,旁的不敢說,看牢公主府和慶國公府不成問題。故而,連續保持高度警惕近小半月的衛簡終于在自己的地盤上睡了個踏實覺。
不得不說,這感覺,好極了。
不過,當衛簡精神抖擻地出現在刑部的大堂上時,有的人就不爽了。
譬如大理寺卿佟大人。
分明是個旁聽,分明只是在主案旁加了把圈椅,這人卻愣是坐出了喧賓奪主的氣勢。怎麽看,佟大人怎麽覺得衛簡的眼神兒裏透着股輕蔑嘲諷。
仿佛在嘲笑他們多半個月的時間內提審柳氏數次,案情卻連一點進展都沒有,簡直就是虛耗,最後還得靠他們錦衣衛!
“沈大人,若非你三番兩次阻撓用刑,今日咱們三部也不至于受如此羞辱!”佟正壓低聲音沉着臉道。
沈尚書“病情未見好轉”,沈舒南繼續代理此案,聽到佟大人的抱怨,依舊是淡然一笑,輕聲回道:
“佟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講明可能會發生的變數而已,從未有阻撓之意。若柳氏在用刑過程中熬不住,死了,屆時死無對證,那咱們可就不僅僅是被錦衣衛嘲笑了,在皇上跟前,更是沒法交待。更何況,現下下官也沒看出衛千戶有何嘲笑的意思。房大人,您以為呢?”
都察院左副都禦使房龔棋年近花甲,混跡官場練得一手和稀泥的好功夫,聽到沈舒南如此說,一如往常般撚須應和道:“沈大人所言極是。此案幹系重大,還是穩妥未上……穩妥未上。”
意思再明白不過:只要不出差錯,在錦衣衛面前丢些臉面又何妨!以前又沒少丢過!
佟正鼻孔噴氣重重哼了一聲,對着兩人的态度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怒其不争!
今日三司會審,以大理寺卿佟正官級最高,擔綱主審。
唱威聲中,柳氏被再度帶上了刑部大堂。然而一踏進堂上,她就發現今日的氣氛明顯與之前幾次不同。
禮畢,眼光掃到那抹鮮紅的膝襕袍裾,柳氏心頭一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怠慢。
然而,在梁大夫作為證人走上堂來的那一刻,柳氏精心用意念構築的防衛頃刻間坍塌。
“堂下證人,先報上名來!”佟正夾起驚堂木一拍,肅聲道。
梁大夫跪着直起身,不卑不亢道:“草民梁诩,祖籍山西寧武,現為偏關縣山坳村人,少時習醫,早些年曾跟随在袁五爺身邊效力,在落虎坡一役前兩個月離開了軍營。臨行前,五爺将一名柳氏女子托付我帶回家鄉安置。”
佟正目光一沉,“那名柳姓女子如今身在何處?”
梁大夫側過頭仔細打量了一番身邊跪着的女子,篤定回道:“就是草民身邊的這位。”
“你可看清楚了?”佟正問道。
梁大夫早先便從衛簡口中聽說了柳氏近兩年在京城的所作所為,心中哀憤不已,現下見到柳氏本人,念及袁五爺往日種種,不由得愈發痛恨柳氏的忘恩負義。
但梁大夫始終銘記着衛簡之前的叮囑,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回大人,草民看的一清二楚。”
佟正陡然重重拍下驚堂木,低喝道:“你說受袁五郎之托,将柳氏帶回家鄉安置,然依堂下這位柳氏所言,她自被袁五郎所救後,始終被安置在宣城轄內的農莊,兩年前才攜子進京。如此懸差,你又如何解釋?!”
衛簡挖了挖耳朵,淡淡瞧了佟正一眼,悠悠開口道:“佟大人,梁大夫是請來作證人的,可不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