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從梁诩現身在刑部大堂的那刻起, 就已注定了這樁陰謀必以失敗告終。

柳氏想來也應該心知肚明, 先前還掙紮着喊冤, 可在梁大夫講述過來龍去脈後,似乎已然認命,垂頭癱坐在地上,沉默無語。

佟正重重一拍驚堂木, 低喝道:“柳氏,你還有何辯言?”

柳氏似乎被佟大人這一拍驚得回過神, 匍匐着跪好, 額頭抵着冰涼堅硬的青石地磚,戰戰兢兢開口,道:

“民婦知罪!大人明鑒,民婦只是生活難以為繼, 走投無路的情形下才動了不該動的念頭,想着借将軍的名義從安國公府哪裏讨口飯吃, 安身立命。民婦真的不是故意要亵渎将軍的英名, 更不是什麽敵國奸細, 求大人明鑒!”

佟正問道:“你既是突厥人,為何會出現在我大虞宣城被袁将軍所救?據梁诩适才所述, 你與他在遭遇流匪失散後, 你又去了哪裏?後又緣何冒名袁将軍的外室來到京城?”

柳氏回道:“民婦的母親是□□厥一支小部落首領的女兒,部落戰敗後,母親淪落為奴,被一支跑商的商隊帶入大虞, 賣進了風塵之地,幾經輾轉,最後被民婦的父親贖買,入府為妾。

奈何家中主母始終忌憚母親的異族血脈,平日裏苛待不說,父親剛一過世,就将我們母女趕出了家門。母親沒有辦法,只得重操舊業。

然而,母親堅決不想讓我步她的後塵,将我偷偷寄養在尋常繡娘家裏,定時送銀錢過來。

如此過了數年,直到我及笄那年,還是被那老鸨發現,她逼着母親将我帶進閣,母親決絕不肯,便想帶着我偷偷逃走,不想中途被發現,母親當場就被老鸨帶來的護院活活打死了,我也被他們打暈拖了回去。

我在閣中過了兩年生死不如的日子,逃了被逮,逮了再逃,終于,最後一次我成功了。因為将軍先一步救了我。”

柳氏頓了頓,再開口時話音才不那麽顫抖,繼續道:“我只是想在離将軍近一些的地方,略盡綿薄以報救命之恩,絕無非分之想!可即便如此,也終不得如願。

不過,我知道,将軍是真的替我着想。于是,我便跟着梁大夫一同離開了宣城。那日突然遭遇流匪,梁大夫将人引走,我躲在密叢後,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他回來,便大着膽子順着他跑走的方向去尋,

後來在山崖邊看到了血跡和滑落的的痕跡。山崖那般險,地上還有大灘的血跡,我當時以為他是真的活不成了,又擔心再遇上流匪,我只好往官道上跑,

幸運的是,遇到了去寺裏進香返家的隋夫人,我便搭着她的馬車回宣城。待我回到宣城時,将軍已經随軍拔營去往落虎坡,就連偏院也都遣散了,我一時無處容身,便投奔隋夫人,在隋家的繡莊做工。

之後不到兩個月,就聽到了落虎坡一戰,将軍戰死的消息。宣城百姓自發為袁家幾位将軍放河燈祭奠亡靈,我當晚自然也跟着一同祭放河燈,不想半路被隋家的大公子掠到了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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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我便生下了衍兒。然而,隋家卻沒有我們母子的容身之地。”

柳氏驀地擡頭,看了眼身側恨恨看着她的梁诩,聲音陡然尖銳,道:

“我不想步我母親的後塵,更不能讓我的兒子重演我的悲劇!憑什麽?憑什麽我和我的至親至愛之人終其一生都逃不過這種悲慘的命運?!

你說人在做天在看,那為什麽老天爺看不到我們?!所以,我不信天,我只信我自己!隋家不讓我們母子進府?那我就讓隋府徹底消失!”

衛簡聞言眉峰微蹙,腦中念頭一動,開口道:“兩年前宣城寧元縣的馬匪之禍,沒想到你竟是始作俑者。”

柳氏姣美的唇線微揚,眼底湧上一抹肆虐的竊喜,“我只是在城門守将的身上做了些功夫而已,就算沒有我,馬匪早晚也會攻進縣城來。”

衛簡冷眼看着她,“沒有你,隋家應該也不會滿門盡被滅。”

柳氏緘言不語,眼中卻閃過一絲得意。

寧元縣的那次馬匪之禍,多半個縣城的百姓慘遭荼毒□□,一夜間縣城內火光沖天,哀嚎遍野,宛若人間地獄。

柳氏作為幫兇,至今竟毫無悔意,無法不令在座者動容。

寧元縣匪禍後,柳氏母子入京。

入京之後的事,柳氏所述基本與衛簡他們偵辦曹軒案時調查到的情形相吻合。只是,她卻故意隐瞞了一個躲在暗處始終未曾浮上水面的人。

“那日你被孟廣山救走後,是誰接應的你們母子?”衛簡挑了挑眉,“或者,我應該說得更确切些,那個安排孟廣山及時出現救下你并事後安置你們母子的人,是誰?”

沈舒南的目光也深沉地盯着堂下跪着的柳氏。

曹軒一案中,他們調查的結果顯示,正式由于柳氏主動約見長寧公主,并透露了曹軒将在鹿鳴宴為他們母子出面打抱不平,才刺激得長寧公主痛下殺心。

柳氏的這種舉動,相較于報複心作祟,沈舒南更傾向于柳氏這是故意激怒長寧公主,誘導對方使出殺手。

這樣,她就必然需要一個足以保證她能全身而退的幫手。

或者,不僅僅是幫手,而是背後的真正操控者……

沈舒南驀地心神一顫。

如果柳氏真的只是這個布局中早就預先設定好的一枚棋子,那背後的下棋之人,又會是誰?

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嗎?

沈舒南不确定,但心裏更期待這個人并不存在。

否則,恐怕将是又一個“高松陽案”!

“這位大人是何意思,民婦不懂。”柳氏低眉垂目,道:

“民婦不曾知曉竟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當日救下民婦母子的那位恩人并未留下什麽話就匆匆離開了,安置民婦母子的,是曹公子。”

“是嗎?”衛簡站起身,吝啬于再看柳氏一眼,與長寧公主交換了個眼神,看向正堂位上坐着的佟正,道:

“曹軒案中有幾處疑點涉及到柳氏,沈大人自當記得,還請三位大人詳細審明。公主殿下雖早先已向陛下認罪自首,但仍需轉送宗人府判處,在下就先送公主殿下去宗人府,稍後待柳氏口供畫定,我會奏請陛下,再陪公主殿下前來聽判。”

衛簡選在這個時候陪着長寧公主離堂暫避,明擺着就是給他們更充足的空間去審問柳氏。不用再拘泥于手段。

佟正領會其意,神色稍緩地起身恭送長寧公主離堂。

其實,這也不完全是借口。從刑部大堂出來,衛簡真的是将長寧公主直接送去了宗人府。

在最後的判決出來,皇上有旨,長寧公主暫被圈禁于宗人府。

衛簡好不容易趕早散衙,本想着換身常服去國公府看看小九,剛一進公主府的大門,就被候在門房的連祈給逮住了。

“少爺,林公子說了,讓您回來後立刻去見他!”

衛簡邊走邊松了松肩膀,道:“何事這麽急?”

連祈回道:“具體是何事,小的也不知。只是頭晌您離開沒多久,蕭公子就上門将林公子和秦公子請走了,直到多半個時辰前才回來。然後就這麽叮囑小的。”

衛簡一愣,“蕭衍現下也在?”

連祈點頭,“正和林公子他們在一處。”

衛簡神色一沉,當即加快腳步直奔客院。

“大哥,你可算是回來了!”蕭衍一進到衛簡,忙迎上前來,神色有些複雜,道:“展伯楠這邊有了新發現,他竟然是青蓮教的教徒!”

衛簡雙眼微瞠,忙問道:“确定?”

“當然确定啦!”未等蕭衍開口,林泷搶先一步道:“他左側鎖骨下方的那個青蓮印記可是我發現的!”

衛簡看着蕭衍:“你帶他去看展伯楠的屍體了?”

蕭衍點了點頭,道:“我本想請林公子幫忙看看展伯楠所中之毒,沒想到竟讓林公子發現了他鎖骨下方的皮膚有異,進而發現了假皮下隐藏的青蓮印記。”

“師兄,展伯楠所中的是什麽毒?”衛簡問道。

林泷:“九屍噬魂丹。”

“九屍噬魂丹?”衛簡不禁驚訝,“這世上竟然真的有啊?”

林泷白了他一眼,“當然有,只不過是煉制過程麻煩又費時費神些而已,又不是什麽難不可及的東西!”

所謂隔行隔山,你一專業致力于搞毒的人,碾壓一個百毒不侵、根本就不用在意毒-藥的人,有意義嗎?

衛簡腹诽着,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掉轉腳步往外奔,還不忘喊上蕭衍,“快,速速随我去诏獄!”

蕭衍追随衛簡多年,早有默契,二話不說提步就跟上了衛簡,兩人匆匆出府,打馬奔回了诏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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