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衛簡蹙眉:“怎的又是中毒?”
四下無旁人,林泷聽出師弟話音裏隐隐透露出的懊惱與不快, 自得地揚了揚嘴角:
“打小我便同你說, 讓人閉嘴也好, 讓人開口也罷, 放着暗器和用毒的省力法子不學,偏偏學那些個費力的拳腳功夫,你現在知道傻了吧?”
想師父他老人家醫劍雙修、仁善兼備,素有俠醫之名,怎的獨子就長歪成這樣呢?難怪師父總出去游歷, 估計是怕在家裏久待,哪一天會忍不住弑殺親子吧?
感受到師弟身上隐隐散發出的危險氣息,林泷識相地轉移話題, 道:“柳氏所中之毒, 其實你也熟悉。玄參。”
衛簡不解:“據王掌院所說,玄參的毒性是致人于反應遲鈍。”
“玄參葉或未經高度提純的玄參毒, 的确是這種效果,可提純後的玄參毒再配合苦葉草中提取的草毒,就會讓人心血循環超出人體負荷。
如果這個時候還大刑加身, 必定導致心脈爆裂猝死。更妙的是, 玄參毒可以克制苦葉草之毒的顯像,這讓死者看起來更似死于意外猝死。”
林泷取下手上戴着的轉為他煉毒特制的冰蠶絲手套, 正色看着衛簡,提醒道:“能如此熟練使用玄參毒的,據我所知, 只有已被滅教的青衣教左護法南雅客。此人是生是死,江湖中并無定論,你要多加小心。”
衛簡輕輕揚眉,“還是師父有先見之明。”
若是不提這茬還好,一聽到衛簡提起來,林泷的神色愈發肅穆,竟有些發怒的征兆。
“我三令五申提醒你,你的體質雖然可以百毒不侵,但也僅限于此,你的血只能緩解毒素蔓延,并不能幫人解毒,不能!
為了改變體質,你打小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你都忘了?那袁家的小子是個什麽貨色,值得你為他割腕取血?!我們的初衷是讓你自保,可不是為了便宜別人!”
衛簡苦笑:“原來你一早就發現啦?”
林泷甩他一記白眼,涼飕飕道:
“王掌院的解藥我看過,即便配合洛大夫的針灸,以袁家那小子半條腿買進鬼門關的狀況,解藥根本就發揮不了原有的效用,若不是你用自己的血吊住了他的命,恐怕他早在我到京城之前就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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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簡:“我可不是沖着袁灏本人,只是不忍心袁家滿門忠烈,最後落得無血脈為繼的下場。”
“我知道,因為長寧公主和安國公府的原因,讓你有物傷其類的感覺。”林泷道:
“但是,我還是得鄭重提醒你,你現在所處的位置也好,你的體質也罷,都不容你妄動恻隐之心。否則,極有可能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衛簡嚴肅地點了點頭,“我記得,師兄請放心。”
“記得歸記得,最重要的是要做到。”林泷忽覺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你的性子估計也改不了了,誰讓我是你師兄呢,就繼續随你使喚着收拾爛攤子吧。”
眼角餘光掃到條板上陳放的柳氏屍體,林泷急忙補充道:“不過,以後少讓我擺弄屍體啊,我這雙手可是治病救人的活命聖手,沾多了屍氣是要晦氣的!”
衛簡:“……”
師兄真不愧是氣氛終結者。
經仔細檢驗,柳氏的身上并無暗器留下的痕跡,那麽,中毒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自己服毒。然鑒于條件所限,并不能完全下結論。
衛簡如實将情況禀報給弘景帝和太子。
天家兩父子心有靈犀地達成共識:暫且到此為止。
現下,太子遇刺下落不明,前朝後宮人心不穩,本在太子壓制下趨于平衡的各派勢力開始蠢動,四方各地又接連災禍不斷,民間已漸生“君德有失、上天示警”的詭谶。
是以,出于安內的考慮,青蓮教餘孽一事還是暫時秘而不宣比較妥當。
然而私下裏,弘景帝還是給衛簡下了口谕,暗中密切關注青蓮教餘孽蹤跡。
于是,這陣子衛簡的心思都用在緝捕展伯楠這條藤上的螞蚱。一如所料,打殺劫掠的窮惡之徒扯出來不少,卻沒審出來一個和青蓮教有關的。
“人都處理了?”太子喝下最後一劑湯藥,看着坐在對面大啖荔枝的表弟,問道。
衛簡也不見外,嘴裏含着荔枝肉囫囵地嗯了一聲。
荔枝這東西在京城可是稀罕貨,為了保鮮,果串兒連枝割下來後馬不停蹄地運過來,最長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
衛簡現下吃到的這些,可是弘景帝和廖太後特意賞下來的,貢品,從中山縣送抵京城,還不足十二個時辰,稍稍冰鎮後即食,好吃到停不下來。
衛簡甚少在口腹之欲上有所偏愛,唯獨這新鮮的南國荔枝。是以,每年這個時候,宮中的賞賜就會接連不斷地送到廣陽公主府。
這等待遇,即便是執掌後宮宮務的琪貴妃也只有眼紅的份兒。
太子無奈淺笑,搖頭道:“年年為了這口吃的遭罪,偏還記吃不記打,你呀!”
荔枝性熱,多食易上火。每年這個時候,衛簡都要淌上幾回鼻血。
“今年不妨事,有師兄在,廚房早熬了清熱去火的涼茶。”
前幾天,連翹将他日常喝的綠茶換成了涼茶,衛簡才恍然,悔恨怎麽早幾年沒在這個時候把師兄勾搭過來,真是白白浪費了好幾年的鼻血!
為了口吃的,至于這麽拼嗎?真不愧是同門師兄弟。
太子抖了抖嘴角,那位對吃食挑剔得近乎找揍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公。
被要求的報恩方式竟然是免費試吃禦膳房一個月。
太子至今仍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聽姑母說,家裏準備設宴邀請顧源及其家裏人?”太子品着清茶,随口聊道。
衛簡一聽,臉色稍沉,低低嗯了一聲,道:
“一來顧源當日冒險代替小九做餌,算是我們欠了他一份人情,二來嘛,我娘應該和你說了吧,我大伯母似乎很是看好顧源那小子,想要招他為婿。後兒個設宴,一半感謝,一半啊,是相看!”
衛簡和顧源的梁子,滿朝皆知,他看不好這樁親事,實屬意料之中。不過……
“聽姑母說,還要請刑部的那個沈舒南?”太子以手指摩挲着茶盞,道:“既是這種場合,他一個毫不相幹的人出席,似乎不太妥當吧?”
太子這麽一問,衛簡想到某處,嘴角噙上一抹狡黠,“可沒人跟我明說要相看顧源。說到感謝,那日沈舒南雖未在內院相助,可也是一直在府上來着,既然是設宴致謝,怎麽能把人家給忘了呢!”
“你該不會是想要撮合你家小九與沈舒南吧?”太子眼神微微一亮。
衛簡一邊剝着手上的荔枝,一邊自認中肯地點評:“沈舒南雖在家世上差了點兒,但換個角度看,家裏人口少,後院也清淨,沒有世族大家的那些個窮講究。
而且,單從個人看,沈舒南端行清儒,又不失圓滑機敏,如此性情,不說将來如何,單是在一處過日子,相處起來也比硬邦邦的木頭要好吧?更何況,沈舒南生得可比顧源賞心悅目多了,讓人看着也歡喜!”
太子算是聽明白了,衛簡的意思總結起來無外乎是:沈舒南長得好性格好家裏閑事兒少,而顧源則是長相平平性格不讨人喜家裏還一堆規矩。
兩相比較,沈大人勝。
“慶國公府世代武将,為國鎮守東北邊陲,可謂一方封疆大族。結一門大儒之家的清貴姻親,更為有益。父皇會如此想,我亦然。”太子據實說道。
大虞武将雖不幹政,但不代表可以缺少政治遠見,否則,往往會成為朝堂博弈中的犧牲品。
弘景帝靖難奪位,性情敏感多疑,能像慶國公府這般得他信任的股肱之臣寥寥可數,無論是出自私心,還是顧全大局,他都會諸多顧忌。
其中,自然也包括慶國公府小輩們的婚事。
此間道理,衛簡豈會不知。想來大伯父大伯母更是明了。
可正是因為如此,衛簡才倍覺憋悶。
衛簡垂眸:“清貴之家的公子也不止他顧源一個,小九才剛及笄,年紀還小,再多看看也不遲。”
太子見他眉間浮上郁色,開解道:“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不能完全不顧及本人的的意願。你家那幾個姐姐嫁人,父皇不也沒說什麽嘛。
小九亦然。若慶國公和夫人也覺得沈舒南更合适,也沒人會阻攔什麽。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鑽牛角尖,你的姐姐妹妹和你不同,你不能一味地以你的想法和感受去揣度她們。
你認為對她們好的,在她們看來,很可能并不是她們真的想要的。切勿狹隘地以己度人,這個道理,可還是你告誡我的。”
得,原來這句話在這兒等着自己呢!
衛簡嘆了口氣,“罷了,我也不管了,順其自然吧。”
“合該如此!”太子笑着傾身上前,伸手幫他一起剝荔枝殼,噙着淺笑問道:“那個沈舒南,真如你說得那般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