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衛簡毫不遲疑地實事求是點頭,“心思缜密, 格局疏闊, 做事又耐得住性子, 我私以為, 此人值得重用。”

太子呷了口茶,悠悠道:“能得你如此高的評價,還真是難得。我聽姑母的意思,似乎也對這個沈舒南極為看好。”

聽語氣還不是一般的欣賞,頗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的意思。

想打小簡的注意, 呵!

衛簡擡眼看着嘴角噙着哂笑兀自出神的太子表哥,心思一轉就猜到他在想什麽了,不由得一陣頭痛。

“表哥, 你真想多了。”衛簡無奈出聲, 及時拉回太子天馬行空般發散得太遠的思維,“我只是純粹看好他為官為臣的資質和潛力而已。”

觀衛簡神色, 坦蕩自若,絲毫沒有掩藏與保留,可見當真是心思如此。

太子聽他如此決絕地澄清, 反倒又有些遺憾。

以沈舒南現下的條件, 配小簡是差了些。但小簡的婚事也的确是時候該考慮了。

就這兩年的經驗來看,但凡太子露出這個眼神, 衛簡就能判斷出他的話鋒指向。故而趕在太子開口前,他強行轉移話題,道:

“烏斯藏的高僧哈立麻今日已經進京, 你身上的餘毒已清,皇上的意思是,讓你做好回宮的準備。”

太子點頭,“也是時候了。隋副統領和唐岳早已準備妥當,只等三日後周程暗中送我出城與他們會合。”

衛簡:“還是讓蕭衍一同随行吧。”

周程與蕭衍是衛簡最為信任的下屬,當初代巡旱情,周程本不在随行護衛之列,是衛簡執意硬塞進去了,幸而如此。

現下衛簡這般安排,太子雖覺沒有必要,但為了讓他安心,爽快地應了下來。

翌日大朝會,衛簡殿上當值,下朝後護送皇上回清陽殿,內閣及六部幾位重臣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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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經宮門時,遠遠竟瞧見一守門的城衛扶刀跨立站得筆直,卻雙眸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弘景帝攔下想要開口提醒的另一個城衛,放輕腳步走上近前,側耳細聽,這人竟是在熟練流暢地背誦經文。

弘景帝輕咳一聲,城衛猛然回神,見到近在咫尺的皇上,吓得立即叩頭請罪。

“你知道凡人要如何才能修成正果、心想事成嗎?”弘景帝道:“一是恪盡職守,做好本分之事。另一個,是多行善事。與其求神拜佛,不如求己。”

城衛頂着額頭上沁出的冷汗俯身叩首,聲音微抖道:“卑職定會謹記陛下教誨!”

弘景帝肅着臉嗯了一聲,邁步越過了宮門。

跪在地上的城衛見皇上并沒有責罰,雙腿一軟,心頭一片劫後餘生的竊幸與感恩。而魚貫從他身邊經過的兩列臣工卻是感想複雜。

就在剛剛結束的大朝會上,皇上才将不遠千裏趕來觐見的烏斯藏高僧哈立麻封為活佛,并加封為大虞大護國法師。哈立麻受封,當朝表示三日後在皇陵設道場,為先帝、為太子、為大虞祈福。

後宮的木魚誦經聲還未歇,皇陵又将起,皇上信佛的消息已然傳遍前朝後宮。

上行下效。

據衛簡所知,朝中不少大臣家裏都另辟了佛堂,其中就包括現下随行隊列中的幾位部堂。

衛簡輕抿嘴角,不動聲色地将衆人的反應在看眼裏。

四次北征,加之衛、袁兩位大将軍鎮守,大虞北境基本上可保無虞。

北邊消停了,皇上騰出手來,恐怕就要動手開始收拾南邊了。

哈立麻這次進京受封,便是信號。

只是蒙了層太子遇難的朦胧外衣,讓不明就裏的人以為皇上傷心過度,寄希翼于神佛。

皇太孫冊封大典已經結束,春坊大學士暫代文師,衛簡這個武學師父也不能再拖,想着師兄在京城不會逗留太久,便想将昨日與太子商量之事再問問太子妃的意見,于是向皇上請了旨,去往東宮拜見。

“衛大人,着實不巧,娘娘剛帶着小殿下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了。”東宮掌宮太監孫福聽到衛簡來了,忙不疊跑出來相迎。

“既如此,那我稍後再來吧。”

見衛簡說罷就要走,孫公公忙開口道:“世子請留步,自太子殿下出事的消息傳回宮中,小殿下的心情始終郁郁沉沉的,直到聽說要拜您為師,才有了些歡喜的模樣,每日都念叨着何時能見到您呢!”

孫福自年少便跟在太子身邊,是個極為有分寸的人,聽到他用世子稱呼自己,衛簡便知道,這老小子是在打煽情牌。

皇太孫的封號雖尊貴無匹,可沒有太子的庇護,偌大的東宮僅靠四歲的幼童和年輕的太子妃,想要撐起來着實艱難。孫福此舉,無疑是在給幼主尋求助力。

不得不說,在用人一事上,太子和太子妃很是有眼光。

衛簡笑了笑,道:“也罷,難得進內宮一趟,我也該去給皇祖母請個安。”

孫公公眼露喜色,親自引着衛簡前往慈寧宮。

“世子爺,太後請您進去。”慈寧宮掌宮太監田公公親自出來通傳。

衛簡見到他,有些意外:“怎的你親自跑出來傳話兒了?屋裏還有其他人在?”

田公公放低聲音道:“除了太子妃和小殿下,琪貴妃和麗妃、敬妃也在。”

衛簡挑眉,皇祖母喜清靜,明示後宮,除每月兩次的請安,其他時間如無要事,無需來慈寧宮。

今兒也不是請安的日子,幾位娘娘湊在一起過來,想來是有事要請示皇祖母。

對這種女人紮堆的情形,衛簡向來是能躲就躲,尤其紮堆的還是後宮的娘娘們。

“我還是回避些的好。”

田公公了然一笑,道:“太後說了,您不是外人,用不着恁多講究。”

話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衛簡只能硬着頭皮跟着田公公進了內殿。

給廖太後和琪貴妃、太子妃等人一一問過禮,衛簡在太後的示意下做到了皇太孫身邊。

機靈鬼!

衛簡借着衣袖的遮掩捏住鴻兒塞到自己手掌中的小嫩爪揉了揉。

廖太後端着茶盞,将兩人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嘴角微翹着呷了口茶,再将茶盞放下時,神色又恢複了一貫的淡然,看着坐在一旁的琪貴妃,開口道:

“你有這個心思是好的,但為懷王選妃一事早已準備待續,總不好就此耽擱下來。再說了,又不是像選秀那般大張旗鼓地操辦,尋個賞花品茶的名頭,将幾家姑娘請進宮來相看相看,對東宮來說,也沒什麽敬與不敬的。”

太子妃婉聲道:“皇祖母說得極是。若太子知曉因為自己而耽誤了四弟的姻緣,心裏恐怕也要不安。”

琪貴妃緊蹙的眉心松了松,嘆息道:“也好,權當沖沖喜氣了。”

衛簡聽到她們開始讨論何時舉辦賞花會,以及中意的幾家姑娘,忙尋了個機會開口,将皇太孫和自己解救了出去。

慈寧宮後花園,衛簡閑來無事,見幾盆盆栽長得有些野,便讓人端到了涼亭裏,自己坐在桌邊手執剪刀咔嚓咔嚓修剪起來,

前一刻還在人前乖巧有禮的皇太孫像個無尾熊一樣巴在他的背上,兩條小短腿吃力地半盤着他的腰,拉着哭腔可憐兮兮地喊道:“小叔叔——”

衛簡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背着身後的小背後靈,手起刀落,毫不猶豫地咔嚓掉自認為多餘的枝丫,随口問道:“少起膩,熱着呢!”

“我不!”皇太孫無賴地盤緊腿,小腦袋拱進人家頸窩裏,半晌後悶聲道:“小叔叔,我怕……”

衛簡感覺到皮膚上一陣濕熱,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看着眼前橫生出來的一支嫩條,終還是放下了剪刀,伸手拖住小背後靈的屁股,站起身在亭中慢慢踱着步子,卻絕口不提半句安慰的話。

他背上背的是這個孩子,而這孩子的背上,背着的卻是社稷江山和大虞萬民的未來。

對一個儲君、一個帝王來說,恐懼與害怕,是必須要獨自面對的關隘。盡管殘酷,但卻是磨練心智铠甲的必經之路。

生于帝王之家,可真夠倒黴的!

衛簡感覺着頸側濕熱的範圍越來越大,心裏不禁泛着酸水暗忖。

琪貴妃三人走後,太子妃跟着太後到後花園尋人,遠遠見到涼亭裏衛簡背着鴻兒踱着步子的情景,登時眼底一熱,流下淚來。

廖太後摒退左右,讓太子妃盡情發洩了一番,然後才帶着她走了上去。

止住作勢要行禮的衛簡,廖太後上前看了眼伏在他背上的鴻兒,發現他竟然已經睡着了。

“還是我先抱着吧,這小子真是重了不少。”在太子妃的幫助下,衛簡将小背後靈放下來,改抱在懷裏坐了下來,看着坐在對面眼角發紅的太子妃,嘆了口氣,道:“皇嫂,就算是為了鴻兒,你也要多多保重。”

太子妃看着在衛簡懷裏睡得安穩的孩子,擡手捏着帕子輕拭眼角,穩了穩聲音,道:“放心,我還撐得住。”

衛簡心裏不落忍,看了眼坐在身側的廖太後,見對方微微搖頭,便強行壓下了心虛,繼續充當隐瞞真相的“幫兇”。

“對了,剛剛聽琪貴妃的意思,是要給懷王選妃?”衛簡蹙眉,“怎的偏在這個時候?”

琪貴妃心氣高,對懷王的正妃人選極為看重,這些年挑來挑去,也沒個十分中意的,懷王妃的位置便一直空懸着。

太子妃啜了口茶,道:“幾個年長的皇子中,安王和寧王都早早娶了正妃,安王雖不像寧王已有嫡子,但兩房側妃也添了小王子,只有懷王,至今尚無子嗣,想來貴妃娘娘也是心急了。”

尤其是經歷太子一事,讓琪貴妃愈發意識到子嗣的緊要性了吧。

領會到太子妃的未盡之意,衛簡扯了扯嘴角,問道:“琪貴妃可透露,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廖太後聞言笑得別有深意,“是撫寧侯府的二小姐,徐洛兮。”

撫寧侯徐晟才疏智淺,襲爵後在五城兵馬司挂了個虛銜,并無實權,更沒什麽前途可言,頂多是個富貴閑人,心性如此高的琪貴妃怎的會看上這門姻親?

衛簡念頭轉了轉,忽而頓悟,“定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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