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蕭衍趕過來時被眼前的情形震驚得險些合不攏嘴。
只見周程和左洋一左一右将陽武侯挾持住,而衛簡的手指則在陽武侯赤-裸-的鎖骨間反複摩挲着, 蕭總旗腦海中騰地浮現三個大字——登徒子!
周程一眼瞥到站在門口愣神的蕭衍, 多年合作的默契讓他瞬間明了對方的念頭,不由得想用掄錘替他醒醒腦。
“愣什麽呢, 趕緊去大哥值房裏把書架上的藥箱取來。”
蕭衍聽到周程的聲音立刻回過神來,匆匆應了聲轉身就跑。
衛簡回頭時只來得及看到蕭衍一晃而逝的背影, 倉皇得跟被鬼追似的,不解地撇了撇嘴,注意力再度回到陽武侯身上。
由于體內蠱蟲的蘇醒,劇痛加速了體內血液循環的速度, 陽武侯裸露在外的皮膚變得潮紅,右側鎖骨下方一塊兩寸見方的皮膚卻始終如初, 由此愈發顯得乍眼。
在藥水的刺激下,當褶皺的假皮被揭開,熟悉得妖嬈青蓮刺青暴露在眼前時,最初的猜測得以證實,牢房內的氣氛陡然變得冷肅。
青蓮教的勢力竟滲透到了大虞侯爵的程度, 如何能讓人不心驚。
想到發現這塊假皮的契機, 衛簡眼光沉了沉, 看着面露頹色的陽武侯,道:“當日你們利用屍蠱殘殺扶靈隊全員, 現下又因母蠱揭露了你們的罪行。侯爺, 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陽武侯聞言竟哈哈一笑,仿佛聽到了個了不得的笑話:“錦衣衛怎的也相信因果報應?!”
衛簡卻絲毫不為他這句挑釁所動, 擡手示意周程兩人收手,順帶幫人整理好衣袍。
“以侯爺的身份,想來在青蓮教中地位不會低。”衛簡看着即使脫力也要固執地盡量坐得端正的陽武侯,道:“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侯爺您是想死,還是想活?”
周程檢查過,陽武侯身上沒有任何防備失手被捕用于自盡的毒藥,可見在他的認知裏,活着永遠是第一位的。
果然,陽武侯想也沒想就回道道:“能活着,誰願意去死。只是,我還有生的希望嗎?”
衛簡無意評價陽武侯的生存信仰,但下意識對他接下來的話又多了層鑒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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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程三人自行退到門外警戒,隐隐聽到裏面陽武侯的聲音,面面相觑間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驚悸。
陽武侯話音落定,牢房內長久的沉寂後,衛簡忽然開口問道:“大長公主的獨子,陸風眠,可與你們有關系?”
“永康侯?”陽武侯搖了搖頭,“據我所知教內名冊中并沒有他。”
衛簡:“那你可知青蓮教為何要殺他?”
陽武侯:“與他有私情的那個佩玖知道不少分堂的情況,得知永康侯竟要偷偷救她出教坊司,分堂為了杜絕秘密洩露,便派人暗殺滅口,想來是怕佩玖早将秘密洩露給永康侯,這才一并滅口的吧。”
佩玖所屬分堂的堂主,應該就是方盛玫,撫寧侯府三小姐徐清如的親姨母。佩玖身為徐三小姐的貼身心腹大丫鬟,又是青蓮教教徒,定然是見過方盛玫本人。這樣看來,滅口之說也算合理。
陽武侯肩上的飛刀貫穿傷失血不少,後又被蘇醒的母蠱折騰,這會兒已經氣虛乏力到強弩之末,衛簡想要知道的信息也已經大致獲得,初次提審便暫時告一段落。從诏獄出來的時候,竟然已經天色大黑了。
“在定案之前,你們三個輪流親自看好陽武侯,千萬不能有絲毫差錯。”衛簡鄭重其事地交代道。
盡管只是零星聽到陽武侯供述之詞,也足夠蕭衍三人充分提起警醒之心,當即表示除了衛簡提審,不會讓任何人接觸到陽武侯。
人在诏獄,又有蕭衍他們在,衛簡心裏還是很放心的。緊繃着的情緒一經放松,饑餓感随之上門。這時候他才感覺到已經餓得要前胸貼後背了。可是和填飽肚子相比,還有件更急于求證的事要辦。
一路打馬回府,連祈還候在門房,聽到馬蹄聲先一步迎了出來,接過馬缰道:“少爺,老太太和夫人一早派人傳過話,說是您回來了直接沐浴休息,不用去請安了。”
衛簡點了點頭,邊走邊說道:“沈公子情況如何,王掌院何時離府的?”
“王掌院仔細給沈公子瞧過,說是雖無性命大礙,但身上的傷還是要仔細将養,還開了兩副補氣血的方子,大總管專門撥了廚房兩個嬷嬷煎藥,王掌院親眼看着沈公子喝過藥之後才離開的,說是明早再來看看。”
衛簡點了點頭,“我先過去瞧一眼。”
沈舒南的情形确如王掌院所說,無性命之憂,但也沒那麽樂觀,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之外,最嚴重的還是侵入髒腑的餘毒和逃亡時氣虛力竭造成的身體和精神上的折損。
事實上,如果不是早先衛簡灌了他小半瓷瓶的血,沈舒南的情況恐怕會更糟。
守在廊下的褚寧見到衛簡紅着眼睛走上前跪地磕頭道謝,他早從連祈口中知道,如果不是衛千戶,自家少爺恐怕性命危矣。
衛簡将他拉起來,看了眼燭光并不明亮的房內,壓低聲音問道:“你家公子睡着?”
褚寧抹了抹眼角,回道:“傍晚喝過藥後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不過少爺交代過,說是如果大人過來,讓小的叫醒他。”
衛簡當即出聲阻攔:“不用了,睡着對他傷口恢複好,我進去看一眼就走,不要驚動他。”
褚寧應下,替衛簡打起門口的珠簾。
将腳步放到最輕,衛簡走到床榻邊,一眼就看到了沈舒南在淡弱燭光下血色匮乏的臉,腦海中走馬燈一般回放出當時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暗器死死護着自己的情景。
沈舒南啊沈舒南,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衛簡在床邊坐下,靜靜用目光描摹着沈舒南的臉,從飽滿的額頭到濃密但不張揚的眉,再到閉合着的雙眼……挺括的鼻梁……線條美好的嘴唇……
即使是在這個時候,眼前這人也有種別樣的吸引力,超脫于容貌,上升至由內而外的氣質和韻味。
此時的衛簡可能還沒清醒地認識到,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
衛簡曾聽欽天監的老監正瞎忽悠過,說是有些人,眼睛裏看着看着,不知什麽時候就看進了心裏。
這種人就叫做有緣人。
沈舒南,你是我的有緣人嗎?
衛簡心中喃喃自語,回過神來不由得苦笑。莫非是在紅樟林裏待久了,瘴氣入腦了不成?!
“衛兄?”沈舒南迷迷糊糊中醒過來,看到坐在床邊的人,心中一時百感交集,千言萬語最後卻只化作嘴邊一句輕輕的呢喃:“昭寧……”
衛簡心尖一顫,伸手隔着錦被覆上沈舒南的手臂,低聲道:“醒了?可還覺得難受?要不要喝水?”
一串低低的笑聲從沈舒南口中傳出,眼角都堆起了笑。
衛簡被他突如其來的笑弄得一愣,不解:“你笑什麽?大難不死這麽開心?”
沈舒南搖了搖頭,眼中笑意不減,“只是頭一次發現,你也有如此細碎念叨的時候。”
衛簡聞言當即白了他一眼,起身到桌前給他倒了杯茶。
茶水還溫着,沈舒南就着衛簡的手喝了多半杯,見衛簡還穿着之前的公服,知他是一回府就過來了,心口頓時湧上一陣酸酸暖暖的複雜,道:“剛從衙門回來?可吃過晚飯?”
衛簡将茶杯放回桌子,聽到沈舒南的問話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見他因背部有傷只能側躺着,心裏一陣發堵,沉聲道:“以後千萬不要再犯傻了,我自幼跟着師父學藝,尋常毒藥暗器傷不了我的性命。”
沈舒南卻并不應他,深深看了他一眼,悠悠道:“傷不了性命,也總還是會疼的。”
衛簡眼中一熱,垂眸掩飾這一刻心中的翻湧。
“少爺,您醒啦?!”聽到房內動靜的褚寧走了進來,打破了房裏的沉寂,一臉喜色道:“張媽一直守在小廚房呢,我這就去給您取碗粥!”
沈舒南忙喊住轉身就要跑出去的褚寧,道:“你讓張媽再下碗面送過來,少放些辣子。”
褚寧輕快地應下,轉身就跑了出去。
沈舒南看着褚寧不複往日穩重的模樣無奈笑了笑,轉頭對衛簡道:“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再回去吧。”
衛簡眉眼舒展地笑着點了點頭,“那感情好,張媽煮的面可是一絕,今晚我可是有口福了。”
張媽雖是江南人,卻做得一手好面食,尤其是面條,用筒骨和雞骨架熬出骨湯,醒好的面團反複糅上一刻鐘後擀切成細細的面條,煮出來根根剔透柔韌嚼勁十足,再澆上骨湯,碼上一層鹵好的牛肉片,澆兩勺辣子油,最後在撒點蔥花和香菜碎,那味道,自從在沈舒南家裏吃過一頓後就深深刻進了衛簡的胃裏。
小廚房的竈上從沒缺過高湯,面團也是常備的,張媽滿腔的感激正愁沒有機會表示,聽說衛簡要吃面,當即放開了手腳。
兩刻鐘後,衛簡看着堪比自己一張臉大的海碗裏分量十足的面條和誠意滿滿的牛肉片,亟不可待地提起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