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弘景四年,西北草原速達部犯邊, 弘景帝親征平亂, 被困楊谷坡,方孝成在京中勾結皇親權貴發動叛變, 圈禁朝臣,當衆戕殺監國太子, 并重傷二皇子致使其不久後不治而殁,若非老慶國公及朝中數位股肱重臣力保,恐怕幾位幼年皇子也要殒命于那場政-變之中。早年靖難勤王,先太子與二皇子穆王随今上南征, 一文一武如同左膀右臂,深受今上倚重喜愛, 卻在短短數日之內接連失去,其中傷痛遠比皇權被竊取更加深重。這也是平亂後今上大肆血洗朝堂的最主要原因。

今上對方孝成的恨,深入骨髓,每每想起,喪子之痛與被背叛的憤怒便無從消解, 整整十年, 聖怒化作陰霾籠罩在大虞朝堂之上, 西市口的地面被鮮血浸透了一遍又一遍。

歲月流轉中,新太子逐漸站穩腳步, 今上的戾氣也漸有收斂, 頭頂的陰霾似乎已呈消散之跡,沒想到突然又冒出個方家餘孽, 還明晃晃潛伏在京郊法圓寺內,表面上是得道高僧,背地裏卻搞出個青蓮教興風作浪。

禦書房內,聽到這個消息的內閣與六部重臣頓時頭頂如罩陰雲,心頭漫上一陣惶然,可觀皇上的臉色,卻遠超他們想象的平靜。

“逆反案已經過去多年,朕無意再重翻舊案,法圓寺一案便交由三司會審,沈卿,你來主審,沈舒南對此案知之甚詳,可讓他從旁協辦。”

沈端上前兩步領旨。

退出禦書房,諸位同僚紛紛向沈尚書拱了拱手,前後離開,落後一步的謝次輔拍了拍他的肩,感喟道:“沈大人,受累了!”

“元翁言重,為陛下分憂是吾等做臣子的本分。”沈尚書回了回禮,兩人一同向出宮的方向走去。

衛簡從另一側游廊走了上來,站在跸階前看着兩人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

“世子爺,皇上有請。”塗公公輕聲從旁提醒道。

衛簡回過神點了點頭,大步走進禦書房。

老實說,昨夜進宮禀報了塵真正身份的時候,弘景帝的反應很是讓衛簡意外,沒想到他會那麽平靜,而且據他觀察,還不是自控狀态下的鎮定,就像……就像早就知道了似的,有充分的心理準備。

“是不是意外朕的态度?”在弘景帝面前,衛簡到底還是嫩了些,透過他的一些習慣和微表情,弘景帝就能推測出他的想法。

衛簡也不在弘景帝面前博演技,一臉誠懇地請教:“舅舅,您似乎對了塵的身份并不意外?”

弘景帝擡手示意他走上前,可以壓低聲音道:“想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的?”

在聽到弘景帝沒有自稱朕的瞬間,衛簡的警惕心騰地提了起來,奈何好奇心更勝一籌,忙不疊點頭:“嗯嗯,想知道。”

“哼哼,秘密!”

衛簡:“……”

堂堂一國之君,能不這麽幼稚嗎?能嘛!

這招在衛簡面前不是第一次用,但效果奇佳,屢試不爽,弘景帝每每見到他中招的反應就覺得再大的煩心事兒也能緩一緩。不過,适可而止,弘景帝可不想真把人給惹急了,回頭皇妹殺進宮來找他算賬,就算是太後恐怕也不會幫他說好話。

“莫當真,玩笑而已。其實,在法圓寺封寺的那天,陸老夫人就來宮中求見了。”

“陸老夫人?”衛簡頓覺恍然,“老夫人知道當初陸老太傅移花接木替方郁川辦理度牒的秘密,于是在承恩寺案發後禀報于您?她這麽做,是想求您給陸家一條生路?”

方孝成叛亂罪大惡極,當誅九族,方郁川作為未出三服的堂親,再是無辜,陸老太傅所舉也難逃包庇之罪,按律,即便不株連三族,陸府上下也難逃流放的結局。

“舅舅,我實在是想不通,陸老太傅當初為何要幫方郁川,而現下陸老夫人又為何主動坦白,就不怕您治陸家的罪?還是她篤定了您會看在大長公主的情面上網開一面?”

大長公主的驸馬,便是陸家的大爺,永康侯陸冠中,已于五年前病逝。

弘景帝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與你想的恰恰相反。陸老夫人向朕道明實情,并非是為了替陸家求一條生路,而是給朕送來一道警示。”

衛簡陡然瞪大了眼睛,直覺弘景帝接下來要說的話會大出人所料。

弘景帝的話音頓了頓,似乎是個衛簡一個心理準備的時間,片刻後方才繼續道:“當年陸老太傅替方郁川在戶籍上做手腳,其實是應大長公主所請,”

“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和方郁川是什麽關系,為何會替他出面求生?

到了嘴邊的後半句話又被衛簡硬生生吞了回去。冒着讓陸家抄家滅族的風險也要救方郁川,恐怕只能用關系匪淺來形容。

弘景帝嘆了口氣:“方郁川是大長公主未出閣前的情人,先皇因答應了漠北阿拉海汗的求親,屬意讓大長公主北嫁聯姻,是以出手斷了二人的聯系。不了此後不久,阿拉海汗上書鐘情于二公主,聯姻的人選因而做了變動,大長公主就被指婚給了陸家大公子陸冠中。可陸冠中當時在外面已經豢養了一房外室,還生了個兒子,為了迎娶大長公主,他竟隐瞞了此事。婚後不久,大長公主發現了那房外室的存在,卻并沒有當即聲張,直到數年後方孝成的案子爆發,她才以此為要挾,讓陸老太傅出面給方郁川弄了張度牒。”

衛簡不解:“永康侯豢養外室的秘密被揭發出來,頂多就是受宮裏幾道訓斥,大不了被褫奪爵位,絕到不了要命的地步,陸老太傅為何會受大長公主這般威脅?”

弘景帝的臉上掠過一絲嘲諷,“只因那外室不是別人,而是陸老太傅納入府中不久的妾室,後因不敬主母而被驅逐出府,至此下落不明,誰成想竟和陸冠中搞在了一起!這等亂倫悖德之事若是傳了出來,陸老太傅怕是再無臉面見人了。大長公主恐怕就是吃準了陸老太傅這個将臉面看得比性命還重要的弱點,才會向他開口。”

因為臉面,給全家埋下如此大的隐患,值得嗎?

這種選擇,衛簡無法根據自己的價值取向給予判斷。

“您說陸老夫人是給您警示……”衛簡鬥膽仔細瞧了兩眼弘景帝的臉色,慎重斟酌用詞:“難道大長公主會與法圓寺一案有所牽連?”

連弘景帝懷疑這樣的字眼衛簡都沒敢使用。

弘景帝白了他一眼,道:“兵部武庫司大使前兩日自缢于家中,朕派出去的人在調查法圓寺那批私兵所使用的兵器時剛查到與他有關。另外,太仆寺轄下的京畿營馬也有被調用過的嫌疑,且不止一次。”

“您的意思是……陸風眠與法圓寺、與了塵暗中早有往來?”衛簡忽然回想起當日陸風眠在他面前被射殺時的情形,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那天他們的滅口的目标就是陸風眠,佩玖才是順路被解決的一個!”

弘景帝幾不可察地颔了颔首,“郭存義仔細排查了這些年來與法圓寺有金錢往來的商販菜農等,發現有嫌疑的幾家鋪子背後的老板都與陸風眠有牽扯,加之陸風眠的死狀,被滅口的可能性極大。只是,大長公主究竟知不知情,朕一時還無法斷定。”

“舅舅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提醒沈舒南多加留神。”這些沒有實際證據的揣度,尤其是對至親之人的懷疑,弘景帝委實不好對手下的臣子們明說,只好假借衛簡代為傳達。

弘景帝欣慰于衛簡的玲珑心思,點了點頭,道:“朕再三考慮,這樁案子無論會不會涉及到大長公主,交由三司會審都是最合适的,稍後你将一幹人犯及呈堂證物都轉交給他們便是。”

陸風眠的死雖與衛簡無關,但到底是死在衛簡追捕他的途中,大長公主再是通情達理深明大義,對衛簡也還是難免心有介懷,如今陸家牽扯其中,若衛簡再出面,恐怕要惹大長公主不快。因為,衛簡承下弘景帝的良苦用心,發自肺腑地謝了恩。

就在衛簡想要退下之際,忽的外面傳來西北八百裏加急軍報的通傳聲。

弘景帝擡手讓他暫留,即刻宣見通傳官。

白牢關失守,符遠符大将軍率領的大軍主力與漠北汗廷騎軍主力數次擦肩而過,無功而返!

聽到這樣的消息,衛簡饒是再心思堅定也不禁變了臉色。反觀弘景帝,衛簡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了小狐貍與萬年老狐貍精之間的巨大差距。

剛離宮不久的內閣和六部重臣再度被急召入宮,暫且不論他們聽到白牢關失守時的心情,沈舒南已經正式得到命令,帶着戶部的人來與北鎮撫司交接人犯與證物。

“你是說,陽武侯不願離開诏獄?”聽到左洋的話,沈舒南意外地挑了挑眉。天下竟還有留戀诏獄的,着實非同常人,可見心裏還藏着多少見不得人的鬼!

作者有話要說:

案件過渡章,馬上進入本文最後一部分啦,開心【^_^】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