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诏獄雖兇名在外,但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進來的, 尤其是最裏面的單人間, 自弘景四年大派用場之後,至今用得着的時候寥寥無幾。

沈舒南也是第一次涉足這裏, 幽長的通道走到底,右手邊的牢門口站着當值的蕭衍。一個陽武侯, 占用了衛簡身邊兩位最信任的下屬,可見衛簡對他的看重。

牢房內的通風口只有牢門上不足一尺半的鐵欄窗,通道內的光線透過它投注到牢房中,堪堪将人看個朦胧。

左洋遞進來兩盞油燈, 突然增強的光亮讓陽武侯不甚适應地擡手在額前擋了擋,待眼睛時候後看清來人, 正了正坐姿,道:“我說了,我要見衛簡。見不到他,我是不會跟你們走的。”

“見不見到他你都得跟我們走。”沈舒南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你固執地要見衛千戶, 莫非是想用什麽條件作為交換, 讓他保你性命無憂?嗯, 與其說交換,或許用威脅應該更貼切, 是嗎, 侯爺?”

陽武侯沉着臉斜睨了沈舒南一眼,冷冷哼了一聲:“我是這件案子的重要證人, 你們刑部憑什麽能保證我的安全?!去叫衛簡來,就說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他!”

“你是重要的證人,可也是重要的主犯之一。”沈舒南适時戳穿他的粉飾,“說與不說只是你的選擇,而不是以此作為要挾的籌碼。如果侯爺執意不肯離開,那就恕本官冒犯了。”

“沈舒南,你敢!”陽武侯眉間浮上一抹戾色,“我手上的情報事關重大,若你強行将我帶到刑部大牢,一旦發生意外,你一區區刑部郎中,能擔待得起?!”

沈舒南全然不被他震懾,眉毛都沒挑一下,“侯爺,不妨跟您說句真心話,這案子就算現在結了,皇上那裏,三司諸公自有交代,本官依真憑實據辦案,自然也沒什麽擔待不起的。”

“你——”陽武侯一時氣結,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牢門應聲打開,衛簡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處。

陽武侯面對牢門而坐,第一眼看到衛簡,目光頓了頓,随之臉上浮現出隐隐的得意,“衛千戶,你果然還是來了。”

衛簡的目光卻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多一秒都不曾逗留,對沈舒南道:“我正想去找你,剛好在宮門口碰到沈尚書,說是由你過來辦交接。怎麽,辦完了嗎?”

沈舒南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嘴角,“只差這裏了。”

衛簡聞言挑眉看向臉色陰沉下來的陽武侯,聲音微揚,道:“蕭衍,左洋,來請侯爺挪挪地方!”

“得令!”

“得令!”

“等等!”

三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衛簡與沈舒南四目相對,很快淺淺笑着錯開視線。

“侯爺口口聲聲非要見我,現在我來了,有什麽話您請說。”

陽武侯看了眼站在衛簡身側沒有絲毫避開的沈舒南,皺了皺眉,道:“此事關系重大,我想單獨與你說。”

衛簡全然不在意地笑了笑,“侯爺可能還不知道,陛下已經将法圓寺一案全權交由三法司會審,而刑部主審,這位沈大人是主要從審官,您的話,其實說給他聽比說給我聽更有用。”

陽武侯臉色愈發難看,“你答應過我,會保證我的性命安全。”

“我是說過。”衛簡目光陡然變得冷冽,“可我也有言在先,你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沒有隐瞞。”

“我——”陽武侯一時語塞,無從辯駁,良久後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還有所保留。不過,我并非有意隐瞞,只是此事也僅僅是我的猜測而已,并無實際證據,恐說出來徒惹構陷污蔑之禍。”

衛簡不吃他這套,“既然如此,侯爺現下又何必冒險。”

短短時間內被衛簡用話堵了又堵,陽武侯的臉色變了又變,險些噴出一口心頭血,奈何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只求能保住一命。”

還記得在郭鎮撫的帶領下初次見到陽武侯時,衛簡還感嘆于他的沉穩恬淡,如今面具卸下,竟也是這般為了私欲與性命放棄了一切底線。

只可惜了,向來目光如炬的郭鎮撫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心下一陣唏噓,衛簡頓時也沒了和他周旋的心思,實際上他并非如剛才所說的那樣,是為了尋沈舒南而來,而是為了向陽武侯證實一件事。

“你想說的是永康侯陸風眠極有可能與法圓寺暗中勾結吧。甚至,其母大長公主也有嫌疑。”

此話一出,不僅陽武侯當即臉色大變,就連沈舒南也驚訝得瞠大眼睛看向他。

衛簡苦笑着沖沈舒南點了點頭,看向仍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陽武侯,道:“你利用手中的商行和商隊為法圓寺提供一應物資,當中必然要使用為數不小的馬匹,尤其是京郊巒縣通往集寧榷場這一條線,對馬匹的數量和質量要求也比較嚴格,單純依靠馬市根本解決不了這個難題,于是你向教裏求助。我想,你應該就是通過那些馬才懷疑到太仆寺的馬營吧。而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調用京畿營馬,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時任太仆寺少卿督管京畿營馬的陸風眠!”

陽武侯應聲頹然癱坐在原地,無需再問,他的神情舉止就已經替他做出了回答。

“陛下一言九鼎,既然答應将功補過留你一命,就絕對不會讓你死。”衛簡同沈舒南交換了眼神,兩人先一步走出了牢房,随後,蕭衍和左洋進去将人提了出來。

沈舒南堪堪從震驚中回過神,忙道:“大長公主那邊……”

“放心,陛下定然已經派了人在盯着。”衛簡将他拉到一旁低聲道:“我也是剛從陛下那裏聽到的這個消息,如今案子已經轉交給你們三法司會審,我不好再插手,你且私下裏先和沈尚書通個氣兒,他老謀深算,又經驗老道,定會拿捏好分寸。”

沈舒南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偷偷問道:“陛下對大長公主到底是什麽打算?”

“合情合理地懷疑,謹慎細致地查證。不能錯漏,也不能冤枉。”

“我即刻就向部堂大人禀明情況,一切聽他調遣。”這種敏感而棘手的事,沈舒南不得不承認自己資歷尚淺,還得向尚書大人多學習。

衛簡扯住他,猶豫了片刻後還是開口低聲道:“我近日極可能會離京,時間不定,恐怕會來不及同你道別,就先知會你一聲。待法圓寺的案子徹底結案之後你再搬回順陽胡同,無需急于一時。我讓彭林給你挑了兩個人,你先用着,防患于未然……”

沈舒南聽他事無巨細地交代,心裏不由得一沉,但又不能問得太多,只得一件件應着,末了還是忍不住叮囑:“我在京中有大家照拂,無妨,倒是你,切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平安回來。”

衛簡垂眸掩下眼裏閃動的光芒,嘴角不由得牽起了上揚的弧度,輕快地應了句:“好。”

事實證明,衛簡的直覺是正确的。

翌日早朝,內閣次輔謝永安執同州巡撫加急奏章參劾山西總督符遠符大将軍通敵叛國,暗中勾結漠北汗廷導致白牢關失守!

朝堂頓時一片嘩然。

弘景帝當即下令,命衛簡為巡查特使兼領監軍,即刻北赴同州徹查此案。

就在衛簡率領七十二缇騎飛奔出北城門的同時,法圓寺一案也正式在刑部大堂開審。

***

當法圓寺一案的判決告示貼滿渝州城的大街小巷時,了塵、弘毅等人的最後一滴血已經幹涸在了西市口的泥土裏。

了塵方家餘孽的身份被曝光,法圓寺一幹涉案人等統統斬立決,承恩寺的弘毅、明一等四人被判腰斬,青蓮教被判為邪教,當即取締,教衆視情節嚴重分別予以斬立決、流放及監禁。被俘的三千私兵,有官職者一律斬立決,兵卒嚴格審查身份後分充京畿各大營。

法圓寺,永久封禁。

而對于大長公主和陸風眠,及陽武侯杜琨,告示中只字未提。

但太子早先收到的密報卻将情況說得一清二楚。陽武侯因轉做證人聖上網開一面,罰陽武侯府上繳府庫,陽武侯終身監禁,陽武侯府子弟三代之內不得入朝為官。

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離奇失蹤,而且還是在大內禁軍的重重監視下。

陛下如何震怒,太子沒有親眼看見,但是看到衛簡親赴同州的消息,心裏不由得浮上一抹化不開的擔憂。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急促的通報:

“報!啓禀太子殿下,南安在邊境突然增兵,恐局勢有變,沈大将軍請殿下到主帳共商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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