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山西,同州, 北大營主帳。

“徐子良, 你敢!”副帥韓越以身擋在主帳門外,看着逼近的重甲武裝刀劍出鞘的巡營兵, 壓抑着怒氣沉聲喝道。

晚一步趕過來的朱遠泰和孔信也并肩站在韓越身側,與對面的徐子良、馬東林呈對峙之勢。

“三位将軍, 你們這又是何必!”山西巡撫廖洪宣上前一步,語重心長地規勸:“現下這個時候你們還這般維護符大将軍,難道就不怕被視為同謀?!”

孔信不善言辭,當下被廖巡撫這番全無憑證的威脅氣得漲紅了臉, 可他旁邊的朱遠泰卻是嘴上不服人的,冷冷笑了聲, “廖大人,您現在不也還要稱主帥一聲大将軍嗎?按大虞軍律,主帥懸空,則由五副帥聯合主事。現下大将軍自懸帥印,軍中事務是由我們五人共同主持, 廖大人您雖高居巡撫之職, 但這軍中事務, 恐怕還輪不到您來插手!”

廖洪宣臉色微變,眼底的陰鸷一閃而過, 冷聲道:“幾位副帥應該都明白,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 眼下情況極其危急,本官雖非大營主将,卻也有着巡視山西軍政的權責!而且,本官與兩位副帥也只是想請符大将軍回總督府而已,你們若仍執意阻攔,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來人——”

“喲,廖巡撫真是好大的官威!”衛簡日夜兼程趕到同州城外的北軍大營,本想突襲檢查一下軍容軍貌,不料竟趕上這麽一出精彩的大戲。

廖洪宣這一方是背對着衛簡的,聽到他的聲音紛紛回過頭來,入眼一片标志性的紅色公服,人群頓時分開一條九尺來寬的通道。

看清走在最前面的人,廖洪宣頓時額角沁出一層冷汗,忙不疊迎了上來,甚是熱絡地主動打招呼:“不知衛千戶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不敢當,廖大人言重了。”衛簡不鹹不淡地回了句,目光環視了一遭,面色陡然變得嚴肅,手執禦賜特使金牌沉聲道:“北營五副帥何在?”

見到金牌的剎那,在場的所有人當即行臣禮,韓越五人則應聲參拜于衛簡身前。

“還請五位随我進主帳。”衛簡收起金牌,側身沖剛剛站起身的廖洪宣拱了拱手:“廖大人,陛下對符大将軍之事甚為重視,命我盡快查明實情,以穩軍心。如果對大人有所怠慢,還請大人見諒!”

衛簡手裏握着禦賜金牌,又身兼監軍之職,加上五大副帥,北軍大營這會兒還真輪不到他一個地方大員來指手畫腳。

“衛監軍客氣,如有本官能幫得上忙的,請盡管開口。”

“一定,稍後少不得要麻煩廖大人。”衛簡稍稍側身,示意韓越幾人先行進帳,馬東林和徐子良落後幾步,前腳還沒踏進大帳,就聽到身後傳來衛簡的聲音:“哦,對了,廖大人,恕我直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種話還是慎用的好,雖說事急從權,但這種極特殊的特權,即便是幾大邊軍主帥也是不敢輕易擅用的,更何況,依我看來,北軍大營目前的局勢還沒急到需要從權的地步,你說呢?”

馬東林和徐子良頓時腳步一僵,心底湧上深深的懼意,險些當場腳軟。

廖洪宣沒想到衛簡一大照面就毫不留情地給他來了個這麽大的下馬威,額頭上頓時就沁了汗,卻又不能當場露怯,勉強扯出個牽強的笑,為自己開脫道:“衛監軍所言極是,本官一時着急,失了分寸,還望多多海涵!”

“廖大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衛簡貌似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那我就不遠送了,稍後再去督撫衙門拜訪。”

衛簡沒有揪着不放,廖洪宣頓時松了口氣,臉上的笑意也真誠了幾分,拱手寒暄客套了兩句目送衛簡進了主帥大帳。再回身時,整個後背都濕透了一層。

恩師常說這個衛簡不簡單,現下看來确是如此!

廖洪宣再度回頭看了眼被戒嚴的主帥大帳,眼底氤氲着一層憂慮,拖着略為沉重的腳步走向轅門方向。

和暫時逃離了衛簡震懾圈的廖洪宣相比,大帳內的馬東林和徐子良可就糟心透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輕易承認與廖巡撫曾暗中接觸過,并達成了共識。大虞軍律,邊軍不得與地方官府有從密接觸,尤其是邊軍軍官與地方大員之間。像符遠符大将軍這種以邊軍主帥之職兼領一方地方總督的特例,放眼大虞,也就這麽獨一份。

當年符家破家支持弘景帝南下勤王,滿門忠烈只剩下符遠、符昂兄弟二人,弘景帝即位後分功封侯,沒有給符家兩兄弟爵位,卻給了他們大虞開國以來的首次特例。一方邊軍主帥兼任當地總督,真真正正的集軍政大權于一身,還将北方咽喉之地紫荊關交由符昂鎮守,兩兄弟在大虞北境的地位可謂無人可撼動。

如今,這獨一份卻出了問題。

這件事不僅關系北軍大營的軍心穩定和邊境安危,更是被各方地區關注着。如果符大将軍是被構陷的,能不能及時洗脫冤情恢複清白,便是對今上及法司部門的考驗。如果真的罪名屬實,那給予符家如此殊榮的今上就要被狠狠打臉。今上雖然不是那麽看重史官手裏的那支筆,但總還是在乎些臉面的,畢竟當初為了促成這個封賞也是力排衆議挨了禦史臺不少老頑固的唾沫。

自從廖巡撫參劾的折子送上京之後,符大将軍為了自證清白,一直自封權于主帥大帳之中,一步不曾擅離,衛簡如今得見,年近六旬的老将軍不見絲毫頹色,雙眸銳利鋒芒內斂,見了衛簡也不曾有只言片語的熱絡寒暄,而是在謹慎核實了他的特使和監軍身份後毫不猶豫地交出了帥印和總督大印。

衛簡也不客氣,在韓越幾人明顯有些焦急的眼神下從容地接過了兩方大印,并當衆公布暫時的職務調整。

“由我暫代主帥之職?”韓越從震驚中回過神,忙道:“衛監軍,末将身為五副帥之一,掌主帥之職恐怕多有不妥。”

五副帥的設立本就有監督制衡主帥的作用,如果其中一人暫代主帥的權力,平衡恐怕就被打破了。

馬東林和徐子良暗中交換了個眼神,道:“末将有一事不明,還請衛監軍解惑。”

衛簡看了他一眼,神色坦然:“馬将軍但說無妨。”

馬東林抱拳:“不知這般調動,是陛下的聖意,還是衛監軍的意思?”

“馬東林,你這是什麽意思?!”不等衛簡開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孔信粗着嗓子跨了一步出來。

馬東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緊繃着臉皮,道:“帥令關乎大軍調度,我只是心中不明,想要問清楚而已,這有什麽問題嗎?”

“你——”

衛簡擡手攔下脖子都憋紅了的孔信,面色不變地看了馬東林和其他幾人一眼,依舊還是那副不急不緩的語調,“馬将軍這麽問的确也沒什麽問題,我也有責任解釋清楚。我雖受命以特使的身份兼任監軍,卻也不敢僭越到廢立主帥大權的地步。陛下的手谕再此,諸位将軍可現場查驗。”

說罷,衛簡從衣襟內拿出了弘景帝的手谕,大帳內包括符大将軍在內的幾人紛紛見诏行禮。

誠意起見,衛簡特意将手谕近距離展示給了馬東林:“馬将軍,這下你心中的疑惑可解了吧?”

馬東林疊聲回應,心裏還在為衛簡剛剛的那句“僭越廢立主帥大權”的話心顫着。

衛簡将手谕交給韓越,道:“這大帳就暫時交由韓将軍使用了,符大将軍雖未明诏革職,但仍需隔離審查,且不能離營,便安排在我附近的營帳吧,也便于行事。”

韓越看了眼符大将軍,點頭道:“一切就按衛監軍的意思辦吧。”

軍營之中最注重的便是效率,韓越一個命令下去,不出一刻鐘,衛簡和符大将軍的營帳就準備好了。衛簡此次帶了七十二缇騎過來,負責符大将軍臨時營帳的守衛被齊刷刷換下,全權由他們接手,內外三四層守哨,憑錦衣衛的身手,可以用銅牆鐵壁來形容了,俨然如軍營中的一座鐵牢。

站在營帳外面目送符大将軍走進去的韓越和孔信朱遠泰心中很不是滋味。

衛簡将帳門前杵着的幾根木頭的反應看在眼裏,抱了抱拳尚算客氣道:“幾位将軍軍務繁忙,我就不耽誤了,稍後再去大帳與諸位議事。”

雖然身上扛着監軍的名頭,但他的主職可是巡察特使,主要的任務目标是符大将軍,韓越等人知道衛簡是急着給大将軍過口供,也不好怠慢,當即告辭離去。

衛簡和蕭衍交換了個眼神,擡腿走進了符大将軍的臨時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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