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廖洪宣看着衛簡的背影目光閃了閃,很快也跟了上去。
班布克的單間牢房在最裏面, 一路上最開始的時候打鬥痕跡并不明顯, 越往裏走越顯著,甚至還聞到了火油的味道。
“大哥!”周程先一步迎上來, 和衛簡打了聲招呼,又向廖洪宣見了禮。
衛簡看了眼牢房中猶帶着驚恐之色的班布克, 安撫地笑了笑,轉而對周程問道:“沒有活口?”
周程點了點頭,“卑職辦事不力,還請大哥責罰!”
衛簡擺了擺手, 轉而走向地上躺着的五具屍體,一一看了遍, 問道:“從他們身上有沒有發現身份線索?”
左洋俯身将其中一人的腦袋扭向一側露出耳廓,在油燈的照射下,那人耳後的半月形刺青顯露無疑。
“這些人是專門做殺人買賣的,就算抓到活口,恐怕也問不出什麽來。”
“所幸有驚無險, 牢中的犯人沒有傷亡逃匿。”衛簡走回廖巡撫身邊, “廖大人, 看來這些人是沖着班布克來的,究竟是何人要對他下殺手, 你可有頭緒?”
廖洪宣蹙眉苦思了片刻, 緩緩搖了搖頭:“本官對班布克委實知之甚少,一時也沒有什麽頭緒。幸虧今日有衛監軍你們在, 否則班布克恐怕就要遭遇不測了,屆時真的是後果不堪設想!”
“诶,廖大人言重了,湊巧而已。”衛簡看着獄卒手腳麻利地将劫匪的屍體清理出去,又看了看牢房內緊緊盯着他的班布克,道:“廖大人,以策萬全,我想先将班布克帶往我暫住的院子,天一亮就趕回北軍大營,不是是否可以?”
堂堂督撫衙門的大牢,剛剛被幾個劫匪攻克了進來,廖洪宣實在沒臉擔保這裏的安全,只得咬牙點了點頭。
聽到衛簡的話,牢中的班布克如釋重負地垂下了肩。
***
“廢物!這點事都辦不妥,接下來要怎麽給速達部回話?!”
幽暗的密室內只有一盞不甚明亮的燈盞,半隐在陰影中的細高男人半張臉隐約可見,從眉骨經由眼角直達耳根的傷疤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尤為猙獰可怖,陰沉無波的眼睛靜靜看着眼前暴跳如雷低吼着的廖洪宣,良久後才幽幽開口,嗓音嘶啞得仿佛破了洞的鑼。
“沒想到衛簡會來得如此迅速。你也不必如此驚慌失措,這一擊不成,明日在他們回營的路上動手也一樣。”
廖洪宣遍布血絲的雙眼狠狠盯過來:“你确定能得手?”
刀疤男的身影漸漸隐于陰影中,“即便不能得手,也定不會牽連到你,那位早有應對,屆時你照辦便是。” 話音落,人已無蹤。
密室內只剩下廖洪宣一個人的呼吸聲,靜谧得讓人壓抑沉重。
跌坐在椅子中,廖洪宣垂肩低首靜坐了良久,方才起身離開。
翌日,天邊剛剛泛出魚肚白,廖巡撫就早早起身,讓身邊的小厮去打探了四五次,眼看着就要日過辰時了,衛簡的院子裏才有了動靜。
廖洪宣從二堂的書房返回內堂,直奔東院。他前腳剛踏進來,廚房的早膳也正好端了進來。
廖洪宣被引到堂中,見衛簡氣朗神清地沖他打招呼,頓時一口氣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感情就他起了個大早,人家卻一覺睡到大天亮。
昨晚是誰說天一亮就帶人返回北大營啊?!
“衛監軍,本官還是多派些府兵護送你們回營吧?”終于等到衛簡撂筷子,廖洪宣道明來意。
衛簡将擦手的濕布巾扔到一邊,聞言笑了笑,“多謝廖大人費心,那就有勞了。”
“分內之事,衛監軍客氣!那本官就先去前堂等候,不叨擾了!”
“大人慢走。” 衛簡将人送出門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蕭衍站在他身後,目光也看向月洞門的方向,低低哼了一聲:“無事獻殷勤!”
衛簡深有同感地扯了扯嘴角,見院子裏周程已經整頓得差不多了,道:“走吧,林骁他們應該也到了。”
班布克換了身錦衣常服,頭發也疏成了大虞男子的束冠,經過多半宿的修整,臉色明顯緩和了許多,陽光下仔細一看,竟也是十分俊郎。
蕭衍瞄見自家老大眯眯眼的模樣暗暗腹诽:這是老毛病又犯了呀!
“昨夜救命之恩,班布克銘記于心,若大人他日有需要,定傾力以報!”班布克入鄉随俗,行了個标準的拱手禮。
衛簡回禮,嘴上卻不甚客氣:“濟農大人,我這人眼皮子淺,向來不吃畫出來的大餅,咱們還是來點兒實在的,只要你能按照之前的約定讓你的叔祖父退兵就行了。”
班布克一張俊臉頓時血色上湧,下意識吞了吞口水,有些難為情道:“與大虞和平共處一直是我的主張和願望,為了漠北百姓,我也會盡力而為,但是,你也知道我現今的處境,即便回了漠北,祖叔父會不會見我也難說……”
他之所以冒險從速達部駐地不辭奔苦跑來集寧榷場,就是得到秘密消息,祖叔父阿拉海汗懷疑他心懷異心,為了自保,也為了不禍及速達部,他才會逃亡。
“這裏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待回營後咱們再詳談,主要是濟農大人你有心促成此事。”
班布克神情一肅,正色道:“衛監軍請放心,只要能和祖叔父澄清誤會,我定會盡全力促成此事。”
衛簡要的就是他這句話,點了點頭,遂下令動身離府。
廖洪宣已經率着督撫衙門中的大小官員等候在前堂,作勢要送衛簡出城,如此大的排場,恐怕他們還沒出同州城,巡察特使官威甚大的名聲就要傳遍全城了。
屆時同州府的監察禦史一道折子參到皇上跟前,保不準皇上申敕的口谕隔兩天就會降到他的頭上。
衛簡笑着三兩句婉拒了廖巡撫等人的相送,但卻沒有拒絕衙門安排的馬車和随車護送的幾個衙役,由蕭衍周程他們在前面開路,自己跳上馬車與班布克同乘,一行人毫不拖沓地直奔城門而去。
城外十裏亭,左洋停下馬車,衛簡招呼着班布克下了車。
“大人這是要稍作歇息?”捕頭趙铎看着走進十裏亭的衛簡,詫異地低聲詢問身側的蕭衍。
蕭衍咧嘴一笑:“非也,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趙捕頭見狀也不好再追問,趕忙帶着一隊衙役在外圍與錦衣衛拉開戒備。
亭內,衛簡看着始終面色如常沒有多問半句的班布克,心裏很是滿意。
這種程度的定力和信任,也不枉自己在他身上費心。
标志性的缇騎裝束對官道上往來路人的震懾力遠比督撫衙門捕快的差服要顯著得多,遠遠見了便謹而慎之地避開,很快,在錦衣衛最外層的戒備崗前形成了一道足有兩個車道的中空區域。
班布克雖遠在漠北,但錦衣衛之名他也有所耳聞,如今親身接觸,才發現了傳言的虛誇。虞朝百姓的确對這些錦衣缇騎存有畏心,但爵位傳聞中所說的那般只有恐懼和厭惡,在他看來,用敬畏來形容似乎更貼切。
忽的,前方傳來一陣騷亂,夾雜着女人時高時低時而尖銳的哭訴聲,衛簡隔着挺遠一段距離,只聽到似乎聽到了集寧這樣的字眼,雙眼不由得眯了眯,剛要開口詢問,左洋疾步走了上來,禀道:“大人,來了幾個自稱從集寧榷場逃出來的女人,說是要向您伸冤。”
衛簡看了眼臉上終于有些波動的班布克,沉吟了片刻,道:“将人收下,稍後就近安置在大營附近。”
左洋得令,轉身去安置那幾個形容狼狽的女人。
“蕭總旗,衛監軍這般輕易收留來歷不明的流民是否有些不妥?”趙铎見左洋通報回來後竟讓人安置這幾個女人随行,低聲對蕭衍道:“為衛監軍安全起見,這幾個流民還是讓卑職帶回衙門最為穩妥,蕭總旗以為如何?”
據他所知,衛簡對蕭衍極為看重,如果是他的建議,想來應該能聽得進去。
然而,蕭衍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無妨,若真有貓膩,反而放在咱們這裏更妥善!”
趙铎看了眼蕭衍身上的耀眼官服,頓時詞窮。是啊,論起處理這種事的能力,誰有有錦衣衛經驗豐富手法熟練?
沒有!
忽的,官道上遠遠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很快,一道背着黑底金雲紋令旗的一人一騎出現在視線中。
蕭衍的精神為之一振,沖着趙铎拱了拱手,旋身健步朝衛簡所在的亭子而去。
趙铎的視線從蕭衍的背影上抽離回來,看了眼已經近在眼前的傳令兵,心裏暗道糟糕。
“卑職梁昆,參見少将軍!”傳令兵被一路帶到衛簡面前,當即抱拳屈膝行了個軍中大禮。
衛簡的喜色從眼底溢出,上前兩步将人扯了起來,連連拍着該傳令兵的肩膀,“梁昆,竟然是你小子!”
梁昆見到衛簡顯然也是十分激動高興,原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少将軍,林千總帶着營裏一千兄弟們馬上就到!”
衛簡點着頭連聲說了好幾句好,“你先下去歇口氣,林骁一到咱們就趕回北大營。”
梁昆應下,跟着蕭衍下去稍作休整。
林骁手裏握着調兵令牌,一路暢通地進了同州境內,在十裏亭終于見到了闊別數年的少将軍衛簡,欣喜之情自不必說,但鑒于不是敘舊的好時機,于是草草寒暄幾句後便整隊繼續趕路。
有了林骁率領的這一千贲雲鐵騎加入,趙铎一行人的護送就顯得全然沒有必要了,加之情況有變,他急着回去向巡撫大人禀報,于是請示過後便帶着人打馬回城。
林骁騎馬和衛簡并行,想到打馬離開的那幾個捕快,撇了撇嘴:“那幾個人怎麽回事,看着跟火燒屁股似的你!”
衛簡笑了笑,“林千總風采在前,他們估計是相形見绌,無顏同行了吧。”
信你才有鬼!
“經年未見,少将軍還是一點兒沒變!”尤其是睜眼說瞎話和忽悠人的本事,還是信手拈來熟練得很!
衛簡很享受這種互相挖苦的特殊敘舊方式,跟林骁一路你來我往,絲毫不見數年分離的生分與疏離。
就這麽走了一多半的路程,直到穿過了槐樹林,兩側逐漸變得空曠,衛簡和林骁無聲相視了一眼,心裏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大哥,尾巴都撤了!”蕭衍打馬上前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