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林骁握着手裏的馬鞭磕了磕小腿,看了眼被護在隊伍中間騎在馬上的班布克, 壓低聲音問衛簡:“尾巴是沖着那位來的?”

衛簡點了點頭, “幸虧你們來得及時,否則這一路難太平。”

河朔衛家的贲雲鐵騎名震大虞, 尤其是在北境的威懾力,即便是漠北汗廷的王軍鐵騎也要畏懼三分。但贲雲鐵騎的使命是守護大虞東北邊境, 除了幾次随同禦駕親征,幾乎不曾踏出駐地一步,此時竟出現在同州,讓衛簡一時心境難平。

“我昨夜收到你的傳書, 還以為眼花了!”本打算回營後再詳談,但衛簡還是忍不住悄聲問道:“你們是何時收到的調令?”

贲雲鐵騎直屬東北大營主帥衛澄衛大将軍, 也就是衛簡的親大伯、現任的慶國公,除非有陛下的旨意,否則,衛大将軍是絕對不會派出贲雲鐵騎。

“十日前大将軍收到陛下手谕,命點派一千鐵騎趕來同州助少将軍行事。”

果然如此!

衛簡心中湧上一陣沸騰暖意, 無論天家的親情中摻雜了多少功用與揣度, 弘景帝對他的這份關愛, 都讓他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大将軍可有什麽話讓你帶來?”如果說,對于弘景帝, 衛簡是敬畏, 那麽,對于大伯父衛大将軍, 衛簡就只有崇敬和全然的信賴,那是他們衛家的定海神針,也是衛簡心裏的定心丸。

想到臨行前大将軍的交代,林骁神色一正,沉聲道:“大将軍讓末将轉告您:東翼定然不會掣肘,讓您盡管放開手腳!”

聲線深沉,卻透着一股氣定神閑的傲然自信。

這是大伯父的風格。

衛簡頓時輕松了大半,放眼四下,地勢平坦開闊,視野的極限是天與地的交接線,仿佛是命運的重合。二十年前,他的親生父親威遠侯就是在這裏徹底擊潰了龍丹部的大軍,開啓了北境真正的安定平衡局面。也是從這裏班師回京途經藏良山時大軍離奇染上瘟疫,幾乎全軍覆滅。

終于,二十年後,他,也來到了這裏。

或許,弘景帝和廣陽公主一樣,對這個地方有着某種忌憚,是以這麽多年來,所有涉及同州一帶的任務都避開了衛簡,這次避無可避,才又破例從河朔調來了贲雲鐵騎來給他傍身。

想來不久之後贲雲鐵騎來到同州北軍大營的消息就會傳到朝堂之上,弘景帝的耳根子恐怕又要難以清靜了。

剛來了缇騎,又來了贲雲鐵騎,北軍大營驚了又驚,對衛簡這個新上任的巡察特使兼監軍大人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不過,贲雲鐵騎并沒有在北軍大營逗留太久,在見過符大将軍和韓越幾人後,林骁和兩名副将就帶人在大營附近另行安營,而班布克則被安置在了這個臨時軍營的主帳中。

自衛簡從督撫衙門回來後,各方人馬都盯着他的動向,等着看他的行動時,他卻是不緊不慢地在北軍大營中收集着與符大将軍有所接觸的将士的供詞,詢問的內容也很是讓人摸不到頭腦,除了與大将軍有關的內容,還有諸如一日幾餐、每餐具體都吃些什麽、家書一般多長時間寫一封、由何人代筆等等,韓越幾人初時還會私下裏問上一問,數日下來便也懶得再問,就連馬東林和徐子良也不得不将滿腹心思都用在操練上,畢竟這位衛監軍可是地道的行伍出身,是軍營中的行家裏手,盡不盡職一目了然。

衛簡的到來,猶如一塊大石投進了同州這方湖水中,驚起的漣漪不僅波及到了北軍大營,督撫衙門也在其中。廖洪宣自衛簡離開後一直夜不成眠,多年滋養的圓潤身形肉眼可見地清減了幾分,臉上的意氣風發也被沉郁和焦慮不安取代,如驚弓之鳥,幾乎連椅子都坐不住了。

“怎麽樣,大營那邊還是沒有消息?!”瞧見來人進了院子,廖洪宣騰地起身迎向門口,急匆匆問道。

譚師爺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北軍大營現在不僅多了兩重缇騎崗,還新增了兩重贲雲鐵騎的關卡,咱們的人不敢輕易試探,裏面的消息更是傳不出來。大人,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請袁先生出手試試看?”

廖洪宣的臉色愈發陰沉了兩分:“贲雲鐵騎一來,他就吓得縮手縮腳,眼睜睜看着衛簡将人給帶走了,現在去找他,沒用!”

“這可怎麽辦?!”譚師爺心緒難寧,“咱們就這麽兩眼一摸黑,對北大營不聞不見?班布克的事您可是剛向那位遞了軍令狀的!”

廖洪宣目光陰沉道:“我現下就修書一封呈給恩師,元湛這會兒應該也快回到京城了,既然他說老師已經布置周密,那咱們靜聽調遣便是。”

論着急,他廖洪宣可不是最着急的一個!

的确如廖洪宣所料,千裏之外的京城某深宅內,在元湛将同州及北軍大營的情形彙報完畢後,燭光晦暗的書房內陡然陷入沉寂。良久,一道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你連夜趕回同州,告訴廖洪宣,多餘的事不要做,把轄內的倉廒給我牢牢抓住了!”

元湛目光一緊,當即應下,如來時一般消無聲息地離去。

孤坐了片刻,身着靛青燕服的老者起身踱到門口,負手站在廊下看着院井中圈囿的一方夜空,月淡星明,想來應該是最适宜觀星的。

可惜,天命什麽的,他向來不信。

此時,京城中還有個人和他一樣,也在仰望着這一片夜空。

那就是沈舒南。

他已經搬回了順陽胡同,早先燒毀的房舍已然修繕一新,馮員外另加派了五六個有些身手功夫的護院。就像衛簡之前交代的那樣,彭統領安排了四個公主府的護衛扮作長随近身保護他,同時,若衛簡有消息傳回來,也方便他獲知。

“少爺,天色不早了,您還是早點回屋歇息吧!”夜裏已經開始轉涼,褚寧勸道:“而且,您身上的傷才剛好沒多久,王掌院交代過,可不能貪涼。”

這次受傷着實吓壞了褚寧和和張媽他們,盯他盯得甚緊,這才七月份,早晚洗漱就已經用上熱水了,唯恐貪涼落下病根。沈舒南不想讓他們多操心,很是積極配合。這不,褚寧一念,他就起身往房裏走。

可前腳剛踏進門檻,一陣輕微但密集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公子,大事不妙,北濟倉走水,大半糧草都燒毀了!”

沈舒南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被門檻絆倒,幸好及時扶住了門框。自衛簡離京奔赴同州後,朝堂上的氛圍愈發緊張肅穆。北邊的漠北汗廷揮師南下,北軍進入作戰狀态,涼州的西北軍和建州的東北軍也進入備戰狀态,西南南安國內亂未平,争儲的幾方勢力中不乏仇視大虞者,渝州駐軍也早在備戰狀态,而在東南部,從揚州、餘杭到泉州再到番禺這一沿線,大虞海師剿滅水寇的戰鬥就沒停止過。

四方邊境紛紛情急,籠罩在朝堂之上的陰霾漸有彌漫向民間的趨勢。

沈舒南身為朝廷命官,身負安撫百姓之職,故而在人前一如既往地沉穩自持,但心中的焦慮卻與日俱增,尤其是衛簡還在同州,即便對他的能力深信不疑,但該操的心還是一點也沒少。

得到衛簡的飛鴿傳書後在陸風眠出事的地方搜查了好幾天,仍然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發現,大長公主的下落更是完全沒有頭緒線索,盡管法圓寺一案告結,沈舒南的心情卻沒有絲毫的輕松,反而愈發沉重。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這兩日總覺得心緒不寧,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似的,這不,果然應驗了!

今上登基後,将兵糧從漕糧中獨立出來,在京畿設立了四大糧倉,專供對應的四方邊軍,其中,北濟倉供應的就是北軍大營。

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北軍現下戰況嚴峻,又面臨着主帥被調查的境況,若糧草供應再出現問題,恐怕軍心難穩。

沈舒南站在廊下看着北濟倉的方向,幽幽嘆了口氣。現下是宵禁十分,城門也早已關閉,縱使他心中再焦急,也只能耐下性子等天亮。

又是一個難眠之夜。好不容易終于等到天色放亮,沈舒南早早就起了身。

“诶呦,少爺,您別急着出門,先喝碗粥吧,眼下可是連開城門的時候都不到呢!”張媽忙将早就煲好的雞粥端到院內的石桌上,将人給攔住了。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呢就去衙門辦公,起早貪黑不着家不說,還整宿整宿睡不好,本應該早早好了的傷硬是拖了這麽些時日才停藥,簡直胡來!

被張媽這麽一攔,沈舒南才反應過來的确是有些餓了,見時辰還早,便在石桌邊坐了下來。雞粥溫而不燙,就着兩碟張媽自己拌的小菜,沈舒南竟然連着喝了三碗,張媽在一旁看着欣慰得不得了,候在另一邊的褚寧卻在心裏直納悶:自家少爺這會兒喝粥的模樣怎麽看怎麽跟衛千戶相似,莫非是相處久了潛移默化……

感覺到了七八分飽,沈舒南放下碗筷,剛要起身,游廊那邊匆匆走來二人。

“大人,好消息!密道入口發現了!”任捕頭一走上近前就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急忙禀道。

沈舒南雙眼一亮,拍了拍大腿站起身,臉上的陰霾頓時散了大半。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沈大人終于能去千裏尋妻了!【emmm,是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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