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魁舊事

花魁舊事

班尼特先是松了口氣,原來江望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全,可聽了幸子小姐的話後心又揪了起來。快要……死了?!

江望沒有說話,也只是靜靜看着眼前的鮮豔楓樹與比這楓樹更加鮮豔的幸子,即便是喧鬧的庭院也似乎變得冷清。明明歌舞伎們那麽費力地彈唱着,三味線裏卻始終透露出一分凄涼。

“兩位無需為此傷懷,人各有命。我現在早已沒有任何牽挂。”幸子起身靠近楓樹,摘下一片紅葉,插在腦後。

“你不擔心你的家人嗎?”班尼特有點憂傷,但說完後被江望在腰上掐了一把。

幸子沒有回頭:“我本是貴族小姐,因家門不幸得罪了奉行,才被罰沒賣給了燃楓庭。其他家人——或死或傷,早也沒了聯系。”

班尼特一愣,自知說錯了話。

“那麽,你為什麽要伸手救助素不相識的我們呢?”江望看着這背影,不知怎得生出神性的悲憫。

楓樹前的背影頓了頓,終于轉過頭來,臉色堅決:“我的愛人被沒收了神之眼,我知道失去這份願望與夢想的沉重,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經受這份痛苦。如果沒有眼狩令,她應該已經被贖身,與那個幸運的小子過上了平淡幸福的生活。”

江望略加思索,忍不住出聲:“那麽她現在在哪呢?”

“她——已經不在人世,”幸子突然紅了眼眶,但神色依舊堅定,“異鄉人,我知道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但我希望你能把這個故事記載。我不希望衆人都把她的美遺忘,只記得她最後的癫狂。”

江望點頭,深吸了口氣。

“在我剛被賣到燃楓庭時,我十五歲。當時她是燃楓庭的花魁,占據着整條街的風光。而我呢,作為新人,因為皮骨長相不錯,被派給了她做徒弟。她沒讓我改藝名,保留了原來的名字,也不讓我接待客人。”幸子面露懷念,眼神放空陷入回憶。

“她真美啊!走花魁步的時候很美,用長煙杆抽煙的時候很美,接待客人的時候也很美。但是她對我說,如果能逃出去,就一定要逃走。”

“為什麽要逃呢?金魚跳出了魚缸之後就不再是金魚了啊?我當時睜大了眼睛問她。她笑着說,你還小,等你長大點就知道了。”幸子臉上洋溢着甜美的微笑。

“後來我的确明白了。那天雨落如傾盆,她見客後回燃楓庭,在門檐下見到了一個躲雨的讀書人。她把讀書人帶進了燃楓庭避雨,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很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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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眸裏都帶着開心的笑呢!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這麽輕松又甜蜜。”幸子的微笑中開始夾帶着一分苦澀。

“後來,讀書人就經常來看她了。我真嫉妒那個讀書人啊,明明又沒錢又沒勢,但每次都把她哄得這麽開心。終于,在某次讀書人拜訪後的一天晚上,她和我說,她就快攢夠錢了。她要給自己贖身,和讀書人一起去鄉下開家小酒館,過平淡世俗的煙火生活。”幸子留下眼淚,但看起來又這樣幸福。

“多好啊!我愛她,但是她想要的我永遠給不了她,那麽只要她快樂就好了。就在第二天清晨,她發現自己擁有了神之眼。她覺得這是神明對于他們未來的賜福,高興得不得了,整天佩戴在腰間。”

“但就在她和我說準備贖身的第二天,眼狩令頒布。她作為最廣為人知的花魁,第一天就被幕府軍帶走,收繳了神之眼。我哭着求他們不要這樣對她,但是又怎麽能違抗神明的意志呢?也就是那天,我被幕府軍抽打,落下了病根。”恨意蔓延,幸子的臉微微扭曲。

“等她被放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神智恍惚,衣服淩亂,妝也花了。她滿大街瘋狂地抓人問,說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什麽。最着名的美豔花魁成了街頭的瘋女人。讀書人備好車馬來接她,卻眼看着她從眼前走過,不再認識他。”

“那讀書人,對她也不錯。他讓我一定照顧好她,想自己偷渡出稻妻去尋找治療她的藥物。但是沒過兩天,和他同行的夥伴落魄地趕回來,說他已經在雷暴與風浪中喪生,臨死前還在呼喚着她的名字。”幸子略微哽咽。

“我不敢把這消息告訴她,但她還是不知從何處聽說了。真奇怪啊,她明明已經記不得讀書人的名字,但聽了之後卻像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也是從這一刻開始,她好像沒那麽瘋了。”

“那天晚上,她畫上了最美的妝,穿上了最喜歡的衣服,獨自在庭院裏走着花魁游街步,踩得滿地紅葉沙沙作響。我們都以為她要複出了呢,但她晚上偷偷找到我,交給我一大筆錢。這是她全部的積蓄,她讓我去給自己贖身。”幸子已經逐漸泣不成聲。

“我當時真害怕啊,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只能埋頭在她懷裏哭。她溫柔地輕笑着撫摸我的頭發和釵子,讓我堅強,說以後我就是自由的女孩子了。”

“我哭累了,在她懷裏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醒來,她已經離世,被悄悄擡出去火化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幸子終于崩潰,靠在楓樹上大哭出聲。

江望紅了眼圈,擡頭想要忍住淚花,但還是止不住流了出來。班尼特也抽泣着,不停拭淚。

待到幸子平靜下來,她抱歉地鞠躬:“對不起,我失禮了。”

“但是你并沒有按她的安排去給自己贖身,而是繼任成為了新的花魁。”江望做了個深呼吸,平複心情。

“是的,”幸子的臉再度變得堅決,”我要為她報仇,更要讓眼狩令被徹底廢止。在她走後,我更加努力地學習,讓自己成為了花魁,并通過結交達官貴人積累了人脈。我要借他們的手,反抗眼狩令。”

“那可是對抗你們的神明啊!”班尼特震驚地站起身。

幸子波瀾不驚,神色微冷:“神明又如何,我的身體已經快要油盡燈枯,所有的醫生都說我外表無礙,但已經心力衰竭。如果我再不盡快完成自己的願望,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神明,在我心中的地位哪比得上她半分!”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江望拿起茶杯,旋轉三圈半,閉眼飲下。

“兩位恐怕不太方便,若說這位班尼特先生還有神之眼,而您似乎只是平常人。”幸子搖搖頭,并不想讓他們趟這混水。

班尼特擦幹眼淚,擠出一個笑容:“不,你眼前的這位是光神,淨土的神明。”

“您?”幸子一驚,瞪大了雙眼,“您沒有開玩笑嗎?”

“的确如此。”江望點頭,身後光神神殿的虛影微微一亮,正好能讓幸子看到。

幸子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跪地行禮:“是我眼拙了,那麽,求光神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塵世第八國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提瓦特大陸,即便是鎖國的稻妻也不例外。

“快起來,不必在意禮節。那麽,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呢?”江望扶起幸子,更感到她體內的虛弱。

幸子思索一陣,眼中光芒閃爍:“三日之後,社奉行與勘定奉行将一同上書奏請終止眼狩令。但天領奉行一定會有所阻撓,恐怕甚至會動用兵力阻撓。我們不便下手,懇請您來阻擋他們的軍隊。”

班尼特面露難色,看向江望,這人點點頭,輕描淡寫。

“那太好了,多謝您解決了我們最擔心的問題。”幸子感激而欣喜,卻又眉頭一皺按住了胸口。

江望神色一凝,想讓小厮拿藥來,卻被幸子停住。

“不要緊,光神大人。我的時日就這三天了,我只希望能看到眼狩令被廢止的那天。若招待不周請勿見怪,我得先告辭了。這兩天,就請兩位在此好好休息吧。”幸子緩緩起身,走向她的庭院。

這兩天,幸子沒再出現,但她的故事卻始終在江望與班尼特腦海裏揮之不去。江望自然是帶着神的悲憫審視世間疾苦,而班尼特更為這份愛與絕決而觸動。

小男孩明顯和他的神明大人靠得更近了,生怕跟丢一般。他每想到前任花魁就又惋惜又害怕,惋惜她的經歷,害怕自己的未來。

聖子,真的會殺掉光神嗎?他不敢想,也不願意想,但這件事情卻始終和魔咒一般時不時在腦中浮現。

想要擁抱你,卻又怕會傷害你。

就這麽糾結着,約定的日子悄然而至。幸子早早地等候在江望與班尼特的房前,待他們起床後把人喬裝打扮,帶到了天守閣外。

勘定奉行與女兒柊千裏站在左側,社奉行神裏淩人與白鷺公主神裏淩華在右,恭敬地請求雷電将軍收回神令。

果然,正如幸子所說,天領奉行帶人将此處圍了起來,并準備将衆人趕走。神裏家兄妹絲毫不慌,依舊風輕雲淡地默立,而勘定奉行的私衛已經擋在了自家家主與小姐的面前。

在這騷亂一觸即發之際,一道道光之鎖鏈從天而降,将天領奉行的兵士瞬間鎖住。江望摘下了面具,緩緩走到雙方勢力中間,面帶謙和的微笑。

“諸位,在雷電将軍府前動手動腳,不大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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