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扶桑一夢·二
扶桑一夢·二
黑子一落千丈,白子随一落萬丈。
扶桑看萬千大雪傾下,她問陰君山,姐姐是哪人?
冬日圍爐煮茶也是一番好景,陰君山更是拿出來一手點茶好手藝,點好的茶倒入玉盞中,推到扶桑前面。
女人幽幽開口道:“臣,長風渡陰氏。”
扶桑雙手捧起茶盞,沿邊小嘗幾口,繼續問,姐姐家中還有人嗎,這樣我們明天下界也有個照應,就說我是姐姐手下的女官。
陰君山挑眉道:“臣家中有母親還有哥哥,母親跟随帝君去過外面的世界,哥哥也是,不過哥哥從小就體弱多病,但幼時在學堂,就是倒下也要護着我。”
扶桑撐着腦袋說,那她護着龍溫。
也許她不知道,她這句話困擾了她一生。
陰君山一改眼中的笑意,換上一副淡漠的表情,就連心底也冷漠起來,說:“女公子在帝王家,不應該為了一個只有血緣的胞弟而賭上自己。”
扶桑咽咽口水,喉頭一動,問:“姐姐也有哥哥……”
陰君山打斷了她的話,撩起青色大袖,再到裏面的內衫,淡然已久的疤痕重新被人掀開,東風吹,冷得可怕。
“就是最好的哥哥,也會因為妹妹想要當官而大發雷霆,他脾氣好,就連一只咬過他的病貓都不舍地打死,可在臣入二十三重天為官,他左右為難,甚至拿起刀想挑斷臣的手筋。”
扶桑盯着疤痕,眼眶逐漸濕潤,問:“真的嗎,龍溫也會如此嗎?”
她此話一出,陰君山不再多語,她看着遠處被雪霧彌蓋的紅瓦頂,遠山在眼前,逐漸模糊視線,天雪與雨同落下,悄然無聲間,挂在長廊檐下,有一只風鈴,叮鈴叮鈴叮鈴作響。
叮鈴,叮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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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
陰君山起身,一只黑子落在衣袍上,咕嚕咕嚕滾落在地上,她輕聲道:“女公子,有時天水一線,有時需背水一戰,明日下界青鳥停在二十三重天南天門,請女公子按時到達。”
清脆聲響回蕩在回廊亭,陰君山撩起長袍走下石階,消失在雪霧裏,扶桑提裙行走緩慢,她手握一枚白子,走了一遍女官走的路,她走到女官左轉的回廊,向着反方向離開了。
她下石階時,雨打雪面化成冰,踩在冰面上摔倒在雪中,白子也一同摔在雪裏,扶桑莫名其妙哭起來,淚如雨下,白子為玉石,與雪同冷。
扶桑扒開雪,找了很久,不見白子下落。
她哭着說:“怎麽就不見了……”
這時,一名少女跑着來到扶桑面前,她是願意跟着扶桑服侍讀書起居的女官許池魚,她見扶桑倒在地上,連忙道:“女公子,女公子地上冷快起來!”
扶桑趴在小女官懷中哭起來,哭完覺得空中一陣香氣,小女官一拍腦袋,說:“呀,女公子,我給你做了小點心,玫瑰花芙蓉酥。”
神不用吃食,但滿足口腹之欲也會嘗嘗,可小女官是從下界選上來的,她會餓也會冷,扶桑擡頭看看臉凍紅的許池魚,她抽抽鼻涕泡,破涕而笑道:“是你想吃吧!”
小女官扶起扶桑,眉開眼笑,道:“是,是臣餓了,雖然臣就去小膳房做了糕點,等着女公子一塊享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肚子,那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讓扶桑好一陣笑。
她與扶桑一塊走,腳底踩到一塊硬石子,回頭看了一眼,雪地潔白無瑕,除了兩個深深腳印無他,扶桑問,怎麽了。
許池魚搖頭道:“無事。”
她們始終都沒有發現,混在雪中的白子,它落在雪中随時間消散。
小女官親手做的芙蓉酥又香又甜,食盒裏擺着八個,扶桑吃了四個,她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許池魚遞上溫茶,幾口喝盡一杯,池魚又會遞上第二杯。
夜裏,雪越下越大,扶桑打開窗,手裏摸索着一塊碧玉,這是她精心選過明日送給陰君山的,就等明日陰女官一到,就可送過去。
她想明日離開二十三重天,一定要去與阿母告別,于是找了一把油紙傘,拿着自己畫好的雪梅圖,迎雪而上,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杳宮。
扶桑看到媱媪坐在小床旁的木椅上,哄小床內的孩子入睡,龍溫閉着眼睛,将手指放在嘴邊。
她把畫夾在胳膊下,手放在嘴邊呼口熱氣,原來,阿母也不是那麽讨厭龍溫,這幅母慈子孝的場景,她是不該打擾的。
扶桑咧開嘴巴笑起來,轉身走了兩步。
一聲啼哭,兩聲三聲到四聲,扶桑猛然回頭,媱媪手伸到小床裏,她心提到了嗓子眼,顧不上別的,一邊跑一邊喊:“阿母,阿母,阿母,那是龍溫,那是弟弟!”
油紙傘獨自在雪中遭淋,畫在慌亂中丢在雪中,被雪水滲透,扶桑跑到殿內,腳下雪水致她基本是滑跪到媱媪面前,一邊爬一邊哭道:“阿母,別,阿母,他是幺弟啊。”
媱媪這才反應過來,猛拍自己手背,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扶桑抱着自己阿母也哭起來,龍溫也在哭,媱媪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我明明,我明明,我明明已經,已經,已經控制住自己想要殺了他的心了。”
扶桑抽泣道:“阿母,以後扶桑保護弟弟。”
媱媪聞此句,用力推走她,大喊:“你滾,杳宮不歡迎你,你離龍溫遠點,越遠越好。”
“阿母,我帶了畫……”
“我不喜歡,你滾!”
“我……”
扶桑忙着找畫,心卻墜入深淵,墜入冰點,她爬過去祈求媱媪一絲愛意,被推向更遠的地方,她只好渾渾噩噩爬起來,走向雪中,撿起油紙傘,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裏,在扶桑走後,媱媪手比劃起龍溫脖子上的手印。
媱媪捂着嘴,崩潰到大哭,她眼底是一副陌生的景象,火光四起,鮮血淋漓,過了半晌,擡頭看雪地裏一抹黑邊,她走過去撿起畫,打開後不禁誇贊,可誇贊扶桑沒有聽到。
扶桑回去後,負氣讀書到很晚,直到宮內鐘聲響起,她披發手捏燭臺,窗紙上印身影,寬敞大袖,背直如柳,少女放下燭臺,脫下大袖衣,躺在床上,許池魚跟在她身後,吹滅了燭燈。
扶桑不明白阿母為何要推走她,更不明白為什麽不喜歡畫,這讓她翻來覆去大半夜,等下半夜才忍不得困入睡,睡着也不安穩,她做了一個夢,夢裏黑子落一地,白子落雪中,與地與雪混為一體,她怎麽也找不出棋子。
她從夢中驚醒,驚魂未定。
窗外透過光亮,扶桑穿衣喝茶,吃了小女官做的飯菜,一杯茶熱冷下肚,她心神不寧,被許池魚看了出來。
小女官問:“女公子,是飯不和胃口。”
扶桑看屋外紅梅開,勝似雪聞香,眼眶含淚道:“合口,就是屋外雪梅礙眼了。”
吃完晨飯,扶桑提着一盒糕點,走過長廊,走過杳宮,許池魚跟在她身後,她見扶桑久久看着杳宮,心裏也有了數。
南天門,陰君山剛到不久,扶桑便到了,看來她極其準時,青鳥車停靠在雲彩邊,已然恭候多時。
扶桑興致不高,但依舊擺出甜甜的笑容,把手中的碧玉塞給陰君山,這也是陰女官第一次收到女公子的禮物,她驚喜道:“臣,謝女公子。”
聲音都是微微顫抖,确實過于驚喜了。
原來,就連沒有血緣關系的姐姐也會喜歡她送的禮,可作為血緣至親的阿母……她搖晃腦袋,迫使自己忘掉。
陰君山牽起她的手,送她上車,三人坐車下界,女人把手中的碧玉放在日光下仔細看,喜歡得不得了,笑道:“長成帝君得知女公子願意下界考察民生驚喜不已,特命臣誇獎女公子。”
扶桑興致乏乏,渾渾噩噩地點頭。
陰君山沒有多問,等一時辰後,青鳥停靠在長風渡渡口。
風吹嫩柳,陰君山撩開窗紗,露出如畫一般的眉眼,讓長風渡口的侍衛看到,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先下車,亮出令牌,再牽扶桑下車,最後是許池魚,侍衛在七嘴八舌議論着。
“是那位陰大人,她阿母是長風渡議首,家中那位哥哥是城主謀士。”
“那她身邊那位,就是扶桑女公子吧。”
“應該是了。”
侍衛們一排排站好,行禮道:“陰大人,請。”
陰君山踏入長風渡古城,梧桐樹每五米遇一棵,上面結滿梧桐果,她們走在繁華的落日大街,竟遇到了一群窩在街道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還有幾名年輕的小乞丐上樹摘果子,扶桑也看到了,眼眸微動,眼眶更加濕潤。
陰君山罵道:“也不怕摔死,”可仔細想想,他們連飯都吃不起,吃不飽穿不暖,唯一可吃的也許就是梧桐果,就算是摔死也要……想到最後她不敢再想下去。
一只小乞丐兩手髒兮兮,他趴在地上,擡頭看到陰君山,一束光照在她頭頂,男孩寶石綠般的眼睛第一次看到強光,虛虛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哭聲,他哭道:“救,救救我。”
他餓得要死了,誰來救救他。
“請,救救我,”最後男孩說的是西大陸語,很顯然他不是東大陸的人,更不可能是長風渡人。
陰君山皺眉,問侍衛,他是從哪來的。
侍衛支支吾吾半天才說,他是偷渡的。
陰君山怒氣沖天,說:“你們城主怎麽管的。”
“城主不管……”
“那民政司呢?”
“也不管……”
扶桑心中默默記下,兩個都要好好查查。
只是偷渡一詞僅兩字,陰君在心中念了無數遍,她抱起小男孩,她不該有的善心,在一瞬間小男孩祈求的眼神觸動了。
扶桑取出一袋銀幣,分給乞丐們,她小聲說:“真如阿父說的那般嗎?”
乞丐們跪地感謝,扶桑和許池魚眼眶紅潤,眨巴着眼睛不忍流淚,陰君山抱着小男孩問,他叫什麽名字。
男孩哽咽的喊出個名字,Merlin.
陰君山嗯了一聲,尾音上揚,男孩繼續說,他叫梅林。
梅林,真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