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麻雀忽高忽低，從橫梁上飛進一個房間內，跳到天花板角落藏了起來，團成一個毛球。

它黑豆眼紅光一閃，徐昊的神識附在它眼睛裏，看到正下方坐着兩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被寺僧叫“書隊”的青年，對面的一位大和尚穿着藍灰斜襟布衣，戴着念珠，胖胖的像只龍貓，臉上沒啥皺紋，歲數看不出來，很有出家人氣質，讓人覺得是正規佛學院畢業，雲游四方，精通七八國語言，又兼具群衆的樸實，正一手放在一只能壓塌炕的橘貓腦袋上，抓弄貓耳朵，另一手劃弄平板電腦聽相聲，呵呵呵哈哈哈地笑。

那只有正常貓三個大的橘貓趴在一旁蒲團上，揣着前肢眯眼打着呼嚕。

麻雀：“……”

麻雀蹲在天花板一動不動，安靜如雞，偷聽下面的人說話。

書隼：“我不覺得做錯了。”

空相法師詫異看了他一眼，放下平板電腦，笑呵呵的。

“對錯不重要，你是沒有心。”

書隼：“……”

空相法師慢條斯理地說：“你為了消滅妖魔，将人質生命排在後一位，雖然任務完成了，但受到了警告和記過處分，隊員也受了重傷，這件事只說明了一點。”

他頓了一頓，書隼看着他。

空相法師：“要是你再這麽下去，會走上一條孤絕道路，走到盡頭，你才知道你早就迷路了，回不去了，你修的法早就變質，到那時候，形勢容不得你選，你會成魔。”

書隼看着空相法師，從面無表情過度成一個似笑非笑，徐昊見了那表情，不由自主抖了抖。

書隼輕聲：“老頭子，我滅的就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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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相法師像看一個問題兒童：“有句話怎麽說？當你注視深淵，深淵也在注視你，屠龍的人，終于變成了惡龍，為什麽呀？你不慈悲，不把人命放心上，你和全世界是割裂的，你在左，世界在右，中間是真空，你将世界拒之于外，世界也拒絕你，你做事冷酷，沒有情感依賴，這很可怕，徒弟。”

書隼：“可怕？沒有弱點，解決了到手的所有案子，對淨平部某些人來說确實可怕。”

空相法師看了他好一會。

書隼微微一笑，笑裏充滿了某種令人心悸的氣息。

空相法師突然切換話題：“最近過的怎麽樣？”

書隼漫不經心看向手邊的茶具：“跟以前一樣，無聊。”

空相法師把話說得明白了一些：“你也到該處對象的年紀了，有喜歡的人嗎？你們淨平局裏，你覺得哪個姑娘不錯？小夥子也行，不是人的也行。”

書隼：“……沒有。”

空相法師：“有沒有培養什麽興趣愛好？”

書隼：“沒有。”

空相法師靜了，緩緩發出靈魂拷問：“我不信，你每天接觸那麽多東西，生活中難道就沒有一件讓你覺得有點意思的人和事？”

書隼回憶了幾秒，開口：“……有一個。”

空相法師本來以為書隼會繼續“沒有”，結果聽到一個始料不及的回答，整個人無比詫異，眉目舒張，表情都活泛了一圈，氣沉丹田道：“說。”

書隼修長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有個叫徐昊的普通人，從快修煉成血鬼的厲鬼手裏幸存下來，厲鬼莫名其妙地死了，我用真言枷檢查，發現徐昊身上沒有一點異狀。”

空相法師眼神閃過一絲銳利，點了點頭：“沒有異狀是最大的異狀。”

書隼：“我就是這麽想的。”

他敲打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了，空相也察覺到了什麽。

書隼擡起冷漠鋒利眉眼：“誰？！”

橘貓喵地低吼了一聲，弓起背一下蹿向天花板，胖壯身影靈活在橫梁穿梭追逐，順着天窗縫隙跳了出去。

書隼下一秒人就到了走廊上，橘貓銜着一只翅膀亂撲騰的麻雀，正要進餐，書隼撈起橘貓，從貓口裏拿出麻雀，橘貓跳下地憤怒大叫，書隼沒理它，拎着瑟瑟發抖的麻雀，和一雙黑豆眼對上。

麻雀：“……”

書隼：“……”

他微微挑眉，頭一回在一只麻雀眼裏讀到了驚慌失措的情緒。

它黑豆眼中閃過一縷紅芒，有什麽東西從它身上脫離，飄散出去。

徐昊的神識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飛出靜安寺範圍，書隼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天空，簡直就像看到了他一般，嘴角扯起個可怕的微小弧度，手撐着欄杆一翻，淩空躍下，在牆體上找到幾個落腳點，每輕踩一下，就下降一段距離，眨眼間平穩落在靜安寺圍牆外街上，膝蓋彎下又直起，一點沒事。

怪物啊啊啊！

徐昊駭然抽回神識，隔着百米遠，一眼看到了正望過來的書隼，就在書隼目光幾乎成功定在他臉上前一剎那，徐昊拉起衛衣帽子，轉身就跑！

他抱着一絲僥幸，邊跑邊轉頭用餘光看，書隼正在用快到可怕的速度直線接近他，四秒就縮短了近乎一半距離。

卧槽卧槽卧槽！

徐昊撞開幾個行人，沖下地鐵站，一步跨過一整排臺階，從空中飛過，嗵地落到最底端，驚得旁邊一個路人大叔差點摔倒，目瞪口呆看着徐昊從無包通道沖過刷卡口，消失在人群裏。

大叔：“……”

他還沒回神，又一個身影唰地從面前閃過，一步跨過一整排臺階，飛一般落到最底端，沿第一個人路線追了過去，如出一轍地迅捷。

大叔：“…………”

徐昊一瞥頭頂小電視，下一班地鐵馬上到站了！他一路往最盡頭跑，地鐵到站，自動門打開，徐昊隔着茫茫人潮，捕捉到了書隼的身影，徐昊毫不猶豫，在門合上前一秒跨進車廂，同時看到書隼進了車廂。

徐昊：“……艹。”

他心髒砰砰地跳，本能感到那是個極難纏的絕不可輕易招惹的人物。

動态加速視覺，讓徐昊越過數節車廂，看到了正朝末節車廂走來的書隼。

不到幾秒，書隼走進了末節車廂，看到了徐昊。

徐昊猛地低下頭，緊緊握住金屬把手，将身體平貼在車廂壁上，兜帽遮住大半張臉，強烈地感到了書隼的注視。

怎麽辦？

鬼王之精動了動，徐昊驀地睜大眼。

他嘴角一勾，眼珠轉為血紅，幾道看不見的陰氣從他身上釋出，一路飛向前方，所過之處，車廂內驟然變為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吃驚的聲音四下頓起。

地鐵到了下一站。

車門開了，徐昊沖出車廂，幾個箭步跨上樓梯，攀住扶手，翻躍到上層，一路沖出了地鐵站，整個過程行雲流水。

書隼在黑暗中被驚慌的乘客擋住，盡管兩秒後車廂就恢複了能見度，但當他出了地鐵站時，人已經跟丢了。

書隼站在地鐵站外，像個面無表情的終結者一樣環顧車水馬龍的街道，他的俊美引起了矚目，身上散發的西伯利亞冷空氣卻讓路人不由自主繞道而行。

半個小時後，書隼回到靜安寺，空相還在原地坐着撸橘貓，一見他回來了，關切地問：“追到那個窺聽的人了？”

書隼冷冷道：“跟丢了。”

這一下大大出乎空相意料，能讓書隼折戟跟丢，這還是頭一遭，空相了解自己徒弟，知道書隼現在的心情十分在意。

空相覺得相當有意思。

除了案子，沒有別的能讓書隼專注，什麽事對他都太容易，迎刃而解，就像書隼自己說的，他的生活狀态是無聊。

空相覺得要不是自己提前抱走了當初七歲的書隼，将他培養成了正方陣營的利器，這會書隼說不定是個遙在千裏之外、極可怕的反派。

空相無比稀奇道：“你看到對方是男是女，長什麽樣了沒？”

書隼：“沒看到臉，穿黑色衛衣和黑色運動褲、跑步鞋，個子高，速度非常快，身負邪力，不是一般人。”

他總覺得那個身影在哪兒見過。

按道理，照書隼記人的水準，不消片刻他就能想起那身形是徐昊，偏偏鬼王之精改變了徐昊的身體機能，讓他一晚上竄高了幾厘米，眼下幾乎和書隼一般高，書隼就沒有把那個矯健如飛的背影和記憶裏躺床上的虛弱幸存者挂鈎。

徐昊終于回到了自己住的小區附近，肺都快跑出來了。

沒想到那姓書的居然是高僧的徒弟，徐昊肯定不能再去找空相法師了，得另外想個辦法。

他在周圍繞了好幾段路，确定沒有任何人跟蹤自己，方才走進小區裏。

迎面就有人在吵架，徐昊眼熟那人，對方養了條大型犬，還不是金毛那種溫順的，算烈性犬了，經常不拴繩子，任由狗飛奔，把路人吓得半死，徐昊晨跑鍛煉時也被吓到過。

這次有人推着嬰兒車出來，狗就沖嬰兒車狂吠，把孩子父母吓得大叫，差點鬧出事故，狗主人不情不願地把狗叫了回去，雙方這就吵起來了。

孩子父母見那條狗威脅地沖自己龇牙，敢怒不敢言地推着嬰兒車匆匆離開，大概是要去給物業告狀，狗主人沖他們吐了一口唾沫，無所謂地站在原地，轉頭見徐昊盯着自己，罵了句髒話，陰陽怪氣道：“看什麽看？”

徐昊：“遛狗不栓繩，下輩子變成狗。”

狗主人大怒：“你他媽再說一遍？！”

他腳邊的狗兇狠地沖徐昊吠叫，聲音非常大，好些要往這邊走的居民都停住了，害怕地觀望着。

徐昊：“我讓你遛狗拴好繩子，聽不懂人話？”

狗主人呵呵兩聲，指着徐昊對狗說：“追他！”

狗猛地撲向徐昊，身後居民們驚恐叫喊起來，徐昊不說話，盯着狗的眼睛，瞳孔閃過血紅色。

一道環形陰氣從他身上釋出，狗在半空一下子嗚了聲，夾住尾巴落地，瑟瑟發抖地趴下了，不敢再叫。

徐昊走過去拍拍狗腦袋，狗服服帖帖老老實實，一動也沒動，尾巴小幅度搖了兩下，狗主人在一旁懵逼，徐昊見前面無人，背對着圍觀的居民們走近他，戳了戳他胸口，力氣之大，把他戳的朝後踉跄兩步。

徐昊勾起個笑容：“以後再讓我看見你遛狗不栓繩，我晚上就去找你。”

說完，他張大嘴爆出一張貨真價實的鬼臉，血紅眼睛，血盆大口，一秒即收，若無其事地走了。

狗主人：“……”他軟軟倒在地上，成石化狀，過了半天才回魂，哆哆嗦嗦爬起來就跑，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下午，徐昊抽空去了趟醫院。

驗血結果顯示，他身體各項指标完全正常。

徐昊接着做了其他細查體檢項目，他的身體不僅非常健康，還很強壯，肌肉停勻結實，脫衣服下來的時候，他自己都驚了一跳。

曾經給他人生罩上陰影的不治之症，徹底消失了。

結果在徐昊意料之中，但依然讓他瞬間覺得像溺水的人被天外飛仙拉出了水面，送到了安全的岸上。

不是每個人都有感激幸運的機會，徐昊宛如煥發了第二次新的人生，嗨的自己一個人去外灘吹了半天江風才回家。

一陣突如其來的疲倦襲來，徐昊倒頭就睡，睡到了晚上，手機靜音，堆積了十多個未接來電，徐昊完全沒管。

一聲巨響吵得徐昊睜開眼睛。

樓上那家經常擾民的人，急促的跺腳聲，還有追逐跑跳聲，電視機開到最大的音量聲，徐昊一臉暴躁地坐起來。

他眼睛血紅，周身釋出陰氣，走到樓上那家門口，開始敲門。

沒人來開門，周圍鄰居投訴過這家人好幾次，也有人敲門溝通過，後來這家人就一律不給開門了。

徐昊感到壓制不住的暴怒和戾氣再度襲來，他深吸口氣，樓道起了陰風，好些孤魂野鬼應感召而來，落在他身後無聲匍伏，形成濃重暗影。

“去，吓死他們。”徐昊揚起邪氣的笑。

暗影聞聲而動，穿透防盜大門，徐昊轉身回家睡覺，這一次意識徹底沉入深眠，沒聽到樓上傳來的尖叫和連夜搬家聲。從此樓上屋子空置，據說因為鬧鬼，租都租不出去。

淩晨四點，徐昊醒了。

他兩只眼睛裏湧動着活的紅色，人無意識走到陽臺上，夜色靜谧深似海，周圍遠近樓房一盞燈都看不見。

徐昊一腳踩上陽臺，縱身跳了下去。

風在耳畔呼嘯，徐昊蜻蜓點水般落在了地上，他直起身子，目光越過重重夜色，向前走去。他經過的地方，蛇鼠蟲蟻全部逃竄，整個小區的此類東西全部跑光，在外面馬路上形成一片遷徙的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