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書隼去了趟洗手間,徐昊湊到老何面前:“何師傅,你知不知道書隊當年的事跡?”
老何擡起眼簾:“你指哪一件?”
徐昊:“鐘向晚。”
老何喝的有點多,聽到這個名字,眉毛一下聳得很高,嫌晦氣地揮了揮手:“怎麽不知道!姓鐘的當初和他那些朋友,逼的很多人日子很難過,我有一次得罪了他們,差點連飯碗都沒了。”
徐昊屏息凝神:“然後呢?”
老何像是想起了什麽諱莫如深的事,猶豫:“你問這個做什麽?”
徐昊腦筋轉得飛快:“我和書隊剛才碰到老熟人了,他态度有問題,我怕他對書隊不利,想提前了解一下情況,你知道書隊那性格,問他是不會說的。”
老何:“你們碰見了誰?”
徐昊:“薛洪。”
老何的臉色變了:“原來是他。”
徐昊等待老何下文,老何皺起眉頭,徐徐打開了話匣子:“薛洪背景也很大來頭,他家和鐘家有聯姻關系,他們世家子弟,聯手整起人來,能把你這輩子都給毀了,被整的人沒聲沒息消失掉,對外都聲稱是退學。”
徐昊問:“他們為什麽要這麽針對其他人?”
老何:“還能因為什麽,壟斷呗,體系內一個蘿蔔一個坑,他們希望自己人把坑占完,最好是把散人全部排擠出去,有證,你就是正規軍,吃香喝辣,沒證,你就是神棍騙子,別看國家學院風平浪靜的,水下深得很,要不是當初姓鐘的自己失蹤了,他遲早敢殺人,那些人就沒有不敢做的事。”
徐昊主動給他點了根煙,老何抽了一口,吐出一串白圈:“但他們不敢惹書隼。”
徐昊一下子來了精神,炯炯地望着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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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回憶起當年,神情中有厭惡,有解恨:“他們知道書隼是明日之星,将來前途不可限量,就策劃了一起連環陰謀,想在畢業的實戰考核裏害他,一旦他們得逞,書隼不死也要去半條命,結果你書隊将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姓鐘的差點被自己設下的陷阱弄殘廢,他那些同夥好幾個重傷,這件事鬧得非常大,引起了內部派系的激鬥,驚動到了很上面——”
老何指了指天花板,語氣肅然:“暗地裏對抗世家的那一派,占據了上風,把書隼保去了S市淨平局,姓薛的本來想去B市淨平局,結果被剝奪了名額,家裏找關系讓他留校,最後他當了老師,姓鐘的複讀了一年,就在那一年裏,他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接下來,老何說了很多。
徐昊聽得隐約心驚,從老何的敘述裏窺見了當年不見血卻驚心動魄的厮殺與暗算,書隼一人決戰那些龐大的勢力,險之又險地贏了,還成功脫身。
怪不得薛洪看書隼是那種眼神。
薛洪都這樣,更別說他們背後的那些勢力,恐怕是不共戴天之仇。
徐昊:“為什麽陳校長會找書隊來查鐘向晚的下落?”
老何搖搖頭:“陳校長要找一個跟世家們沒有利益關系,又不會被收買也不怕他們的人,這個人能找到鐘向晚的下落最好,這樣院方才有主動權。就怕找不到,一拖再拖,拖成鐘家手裏的把柄,鐘家借機發難,要改組學院高層。這地方要是讓那些人滲透,就全完了,體系內的每一個公職名額,都是無價的。”
徐昊沒有緣由地閃過一個念頭,突然心底發寒。
他怔怔地想事,臉色漸漸變得難看,接下來老何說什麽幾乎沒去聽。
書隼回來了:“你們在聊什麽?”
徐昊避開了他的眼神,老何心思粗中有細,沒有把他們的談話向書隼提及,書隼帶徐昊回了招待所。
一進房間,徐昊就從悶不吭聲變成一臉山雨欲來興師問罪,書隼對此似乎不意外,懶懶地坐在了椅子上,等他說話:“怎麽了?”
徐昊咬緊了後槽牙:“你利用我。”
書隼微微挑了下眉,除此之外無動于衷。
徐昊怒火騰地上來,聲音也随之拔高:“你想讓我占招募名額,用我對付你得罪過的人。”
書隼顯得很意外:“差不多,除了第二句。”
他上下打量徐昊幾秒,微微一笑:“你現在能成什麽氣候?”
徐昊的思維因憤怒而卡殼:“你什麽意思?!”
書隼站了起來,慢慢走近,他比徐昊高一些,這麽近的距離,徐昊不想仰視他,戒備地後退,拉開距離,書隼卻罔顧徐昊一直向前走,徐昊不斷後退,背突然撞上了牆,退無可退。
書隼一張臉居高臨下,沒什麽表情,就這麽看着徐昊。
徐昊發現書隼看自己的眼神沒了嘲笑以後,就沒了唯一的類似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剩下的是一點冷漠端詳的興味,像某種深黑的罅隙正在張開,吞沒邊緣的空氣。
徐昊産生了異樣而恐怖的感覺,他覺得窒息。
徐昊一邊震驚一邊為自己的反應惱羞。
當書隼再次上前了一小步,近到離他只剩不到半臂距離,徐昊像只被踩到的尾巴的貓,動了手。
他一出拳,書隼就輕松自如地格擋回去,将他雙手抓住,薄唇翕合間念了幾個音節,真言枷被激活,徐昊脖子上亮起一圈細密的金色符文,像是看不見的電流勒入皮膚裏,發熱發麻,讓他全身力氣不斷流失,導致他萬分屈辱地沿牆壁滑了下去。
書隼伸手捏住了徐昊的後脖頸,手指在真言枷的金色符文上摸索,徐昊悶哼一聲,連忙死死忍住。
徐昊讨厭這玩意有一個隐晦的理由。
他在原來的七星級酒店上班時,遇到過一個地位非常高的客人長期包總統套房,裏面住的是一個很年輕很漂亮的人,那個人脖子上一直戴着個chocker似的配鎖項圈,也不避諱客房部的管家,披着浴袍,戴着那玩意走來走去,還告訴管家,項圈的鑰匙在那客人手裏。
徐昊背地裏聽同事說了,覺得很怪異“這不是奴隸嗎”,同事還笑他太單純,不知道人家玩的是什麽套路,還感嘆要是包養的錢一個月就頂普通人一輩子的工資,他也想去試試給有錢人當人形寵物。
那個年輕人的樣子無端在徐昊眼前晃,他戴的配鎖chocker就是徐昊脖子上的真言枷,本質上是同一類标記,一種等級分明的、粗暴的支配。
徐昊皮膚因為屈辱而火燙起來,死死盯着書隼:“你有種把這玩意取了,跟我堂堂正正打。”
書隼:“你真以為有了鬼王之精,你就是鬼王?”
他眼神再度有了涼薄的溫度,是徐昊熟悉的嘲諷,徐昊心下居然松口氣,一邊又因自己的反應大怒,一時間只聽到自己錯亂急促的呼吸聲,書隼放在他後脖頸的手移到前面,五指略微張開掐住他,逼得徐昊擡起了下巴。
他的手指修長,手很大,幾乎覆蓋了徐昊整個脖子。
書隼:“鬼王可以立馬掙脫真言枷,把這間招待所夷為平地,你行嗎?”
徐昊運起鬼王之精,試圖對抗真言枷的法力,結果失敗。
書隼輕笑:“你知道我得罪的那些勢力,有多少實力你沒法想象的人?‘用我對付你得罪過的人’……”
他模仿徐昊的質問語氣,徐昊整個臉從耳朵到脖子慢慢地紅了。
書隼:“聽你那麽問,我還以為你是什麽終極秘密武器。”
徐昊低吼:“那你憑什麽要強迫我按你的意志行事!我就是一個普通人行了吧!我不想趟你的渾水!”
書隼不以為然:“輪不到你想不想,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懂麽。”
徐昊和書隼對視着,這樣近的距離,他第一次看清了書隼的眼睛,葡萄膜裏的纖維和普通人無異,眼底卻全然沒有一丁點普通人的光和熱,就像一口看不見底的深潭,人看久了會無法自控地産生深邃恐懼症。
徐昊不寒而栗。
書隼漂亮的眼睛裏含着嗤笑,意思明明白白。
徐昊終于意識到,書隼之所以看中自己,都是因為自己有鬼王之精,除此之外,他對書隼來說就是個讓鬼王之精寄宿的順帶贈品。
他的性命無關緊要,可有可無,說不定萬一他出意外死了,書隼還能把鬼王之精剝離出來。徐昊嚴重懷疑,書隼之所以一開始沒這麽幹,是因為空相法師阻止了他。
徐昊忽然明白了,空相法師為什麽特意發消息提醒自己不要跟書隼起沖突。他已經踏進一個與他從前生活圈天壤之別、不受道德法律約束自有其規則的世界。
他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卻發現并沒有。
“跟着我,你對陰氣的食欲延緩了發作,想想自己受的好處。”
書隼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徐昊有點恍惚,身體不易覺察地細微發抖,心态在暴走和認慫的邊緣游走不定,他被書隼成功地威懾到了,同時腦子裏有一個完全感情用事的聲音在負氣大吼,瘋狂地撺掇他非暴力不合作。
等書隼放開徐昊後,徐昊默不作聲地避去了衛生間,把自己鎖在裏面半天。
他坐在馬桶蓋上,神情凝重,認真考慮如何操作,才能讓自己在實戰考核中不及格,又讓書隼看不出是故意為之。
徐昊打開微信,看起了曾主任發來的考試規則介紹。
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考試是競賽制,也就是說,他的成績取決于一同參考的考生。
徐昊擡起眼簾,打算現在就去自由訓練場地摸摸底。
他不情不願地從衛生間出來,不由一愣,書隼不在房間裏,不知上哪裏去了,不過正好,徐昊現在壓根不想看見他。
徐昊換上給考生準備的黑色運動服,出了招待所,一路抵達自由訓練用的露天場館,他出示了曾主任給他的考生證,工作人員就放他進去了,還用很微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裏邊模拟天然森林環境,有休息區,有對戰區,徐昊看到幾個男女手裏拿着法器正在鬥法,一道環狀結界将他們的法術隔絕,免得傷到過路的人。
徐昊大開眼界,入神地看了一會兒,走到休息區最前排坐下觀戰。
他無意間轉頭,發現附近那些同樣穿運動服的考生都在看自己,有的還開了攝像頭在拍他,一見徐昊動了,馬上低頭假裝玩手機。
徐昊:“……”這一幕似乎不久前在哪裏見過。
一個藏藍色運動服的男生和他對上視線後反應不同,他先是朝徐昊笑了笑,起身走來,坐到了徐昊旁邊的位置上,主動朝他伸出手:“帥哥,你是徐昊對不對,我叫邬樂軒。”
徐昊跟他握了握手,問出心中所想:“你們都認識我?”
邬樂軒一下子笑了,他長得唇紅齒白的,笑起來露出一點虎牙,戴着一對耳釘:“你是隼神親自帶過來的空降考生,半天之內都傳遍了,誰不認識你?”
徐昊:“……”
他态度客氣中有些明顯的不冷不熱:“隼神是誰?”
邬樂軒錯愕:“書隼隊長啊,你不知道?”
徐昊很快後悔自己反問了這一句,接下來他被迫聽了整整十五分鐘關于書隼在圈子裏出了名的辦案戰績,邬樂軒講得非常專注,起承轉合,比說評書的還流暢無縫,徐昊壓根插不進半個字,他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出于找對方弱點的動機,想多了解小白臉的過去,一方面又聽得非常膈應。
書隼書隼書隼……
死小白臉都不在跟前了,還特麽的陰魂不散,邬樂軒每說一句,徐昊的耐性就薄弱一分。
邬樂軒理所當然:“隼神既然帶你進來,你一定要好好考。”
徐昊忍無可忍扶額,沒好氣道:“我沒想來考試,書隼非要逼我來。”
邬樂軒停了下來,沒有馬上說話,看徐昊的目光充滿了詫異的探究和打量,讓徐昊錯覺自己是個情商很低、不知好歹、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徐昊略微改變表情,調整了口吻說:“你知不知道他對人很嚴?”
邬樂軒神情頓時緩和,眼神裏的距離感消失了,笑道:“是不是罵你了?”
不等徐昊回答,他拍拍徐昊肩膀,真誠地說:“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本人很想被他罵哭。”
徐昊:“……”
邬樂軒邀請徐昊:“走走走,別光坐着,讓我看看隼神徒弟什麽水平。”
徐昊很想告訴他我不是書隼的徒弟,但邬樂軒顯然是個迷弟,逮着他問題不斷,一會兒問他書隼在哪裏,一會兒問他是怎麽跟書隼認識的,幸好他不需要徐昊回答,一個人自說自話就能循環下去,徐昊不用費腦筋想理由去敷衍。
邬樂軒突然有些臉紅,若無其事問:“你肯定有隼神的微信?”
徐昊:“……有。”
他出于報複的心态,直接把書隼的微信給出去了,邬樂軒沒想到徐昊這麽幹脆,一時間驚大于喜,緊張地發送了好友申請。
徐昊正看着邬樂軒手機屏幕,好奇書隼會不會回,忽然屏幕一黑,邬樂軒直接關機了。
邬樂軒臉爆紅,面無表情:“算了,大神肯定不會理我。”
徐昊以前工作的環境比較複雜,接觸的人也多,他懷疑地看着邬樂軒,猜測邬樂軒暗戀書隼。
邬樂軒突然加快步伐,一陣風似的往前走,背影只能看見通紅的耳朵:“我們還是去切磋一場吧。”
徐昊嘴角抽搐,滿臉蛋疼地跟上邬樂軒的步伐,穿過結界,來到場地上,邬樂軒跳了幾下,活動手腳,臉上熱意消散了不少。
“你的法器是什麽?”邬樂軒随意摸了下耳朵,耳釘剎那不見了,手上出現一對光華流轉的短劍。
徐昊被這種亮兵器的方式震了下:“我沒有法器。”
邬樂軒放下短劍:“大哥,你開玩笑吧?你沒法器怎麽考試?!”
徐昊聳肩:“赤手空拳打。”
“夠拽……”邬樂軒挽了個劍花,“行,你自己說的。”
徐昊點了點頭,邬樂軒對場邊訓練員比了個手勢,電子屏幕上頓時亮起倒計時,還标注了切磋考生的姓名——徐昊,邬樂軒。
很多人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紛紛跑來觀戰。
邬樂軒看了看周圍,對徐昊壓低聲音:“他們很多人想看你和隼神出醜,千萬別給隼神丢臉。”
那你還要我當着人面跟你打?徐昊看着邬樂軒眼中紮人的勝負欲,這貨分明很想贏。
估計是出于迷弟的微妙心态,覺得贏了徐昊,偶像就會知道?
徐昊心裏一陣無語外加不爽。
邬樂軒眼神銳利,氣場變為蓄勢待發,倒計時結束瞬間,他一個起手式襲向徐昊。
徐昊一個後縱避開他的攻擊,輕巧又驚險,人群登時發出了聲音。
邬樂軒:“你體術挺強啊。”
他加快了攻勢,招式密集無間地籠罩了徐昊,徐昊躲得毫無章法,卻每次總能堪堪化險為夷,看似被動,其實并沒有落于下風,反而防守得相當穩固,像個問號一樣在邬樂軒的攻勢縫隙裏左支右绌。
人群剛開頭對他噓聲一片,等時間久了,就漸漸安靜下來,默不作聲地盯着徐昊的每一個動作,偶爾幾聲竊竊私語。
邬樂軒一開始還讓了徐昊幾招,出手比較軟,現在有點笑不起來了,皺着眉頭,一言不發全速進攻,招式越來越淩厲,法器的氣勁好幾次刮到了徐昊的皮膚,生疼生疼,卻依然夠不着徐昊。
“進攻啊,你不是說要打嘛?”又一劍刺空後,邬樂軒對徐昊喊了一句,好像徐昊在耍着他玩,明擺着徐昊快得罪他了,離化友為敵只差一個切磋結果。
徐昊沒有餘裕解除誤會。
他化解邬樂軒的快攻,靠的全是鬼王之精賦予他的動态加速視力。
在徐昊眼裏,邬樂軒的動作是被放慢了的,徐昊不想被人看出來自己五感和常人不同,故意躲得很驚險,但他找不到邬樂軒的破綻,只能囿于防守。
邬樂軒很強,這種強度的實力,背後必然是經年累月、不分寒冬酷暑的訓練,從小就一點一滴夯實的基本功,能教他雙手劍術的人,一定相當厲害,家底薄的根本請不到。
徐昊意識到邬樂軒是世家出身。
他眼前驀地閃過書隼嘲笑的臉,耳畔幾近逼真響起書隼輕聲的嗤笑。
……你也稱得上是鬼王?
心髒處鬼王之精驟然搏動,徐昊周身血液緩慢升溫,他不想再被動試探對方實力。
“徐昊!你這樣真的很沒意思,我不跟你客氣了!”邬樂軒很兇的喊聲将徐昊注意力拉回現實。
徐昊一怔,這樣習慣性命令的語氣,他以前在很多VIP客人身上見識過,越發确定了邬樂軒确實是個家裏有背景的小孩,天之驕子。
徐昊回憶起邬樂軒跟他套近乎的态度,總算搞清楚為啥自己一直覺得哪裏有些膈應,但又說不上來。
邬樂軒的細微神态和語氣,細品就能品出背後的刻意。
一個不習慣自降身份和他人說話的人,想裝得平易而接地氣,就會像邬樂軒那樣對徐昊攀談。
如果徐昊不是沾了書隼的關系,邬樂軒這樣的人眼裏,根本不會有徐昊這號人。
徐昊又成功避開邬樂軒的雙劍夾攻,定睛看了邬樂軒一眼。
邬樂軒攻勢猛烈得近乎兇狠,連帶表情都變了,不再掩飾戰鬥風格。
他想贏的渴望寫在臉上,最好讓讓對手一敗塗地。
徐昊聽見自己心底有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聲音笑了起來。
冷冰冰的非常陌生,像是另一個人格。
仔細追蹤,是從鬼王之精裏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