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邬樂軒說不會跟徐昊客氣,就真的沒客氣,他念了一串徐昊聽不懂的音節,手裏的短劍光芒暴漲,隔了老遠都能感受到灼熱陽剛的靈力,徐昊現在催動的是鬼王之精,邬樂軒法力與他的相克,他肯定自己要是沾上一點,絕對受傷不輕。

徐昊果斷拉大了和邬樂軒的距離,兩人一個在場地這頭一個在那頭。

邬樂軒沒有追來,單膝跪地雙劍交叉一揮,在空氣中斬出一個極漂亮的雙弧十字,自動追蹤徐昊。

徐昊:“……卧槽。”

他轉身就跑,那道十字卻一直緊咬其後,徐昊這才後知後覺,沒有法器就草率地開打是多麽不明智。

他暫時想不到解決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躲,每次他靠近場地邊緣,敏銳的耳力就清晰捕捉到風中飄來的只言片語。

“書隼保薦的人就這個水平?”

“半路出家的碰上邬樂軒,肯定翻車。”

“人家是今年實測第一,這場沒什麽看頭。”

過了會兒,人群爆出一陣笑聲,開始有節奏地喊什麽,那參差不齊的聲音鑽進徐昊耳朵裏,徐昊發現他們居然喊的是自己,陰陽怪氣那種。

徐昊:“……”

邬樂軒在前方等着徐昊,攔截他的去路,和那道雙弧十字呈包抄之勢,那一刻徐昊腦海是空白的,就像感應到了什麽,注意力短暫抽離,視線掠向人群。

哄笑嬉鬧聲突然小了下去,攢動的人群紛紛回頭,分開一條中空的過道,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居然是書隼。

人群不約而同整齊劃一地後退,目光各種意味不明,追逐着書隼的動向,外層的更是踮起腳引頸而望,書隼在聳動的人群裏,比所有人都高,是視線的焦點,場景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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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周遭視若無睹,随意走到看臺最前面,僅隔着一層結界,望向徐昊,臉上沒什麽表情,既不驚訝也不嘲諷,平平淡淡地與徐昊對視。

那一剎那,徐昊的感覺極其古怪,似乎如鲠在喉的心髒落回了胸腔,雜亂不規則的精神重新集中成一條直線。

邬樂軒也看到了書隼。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猛地接連斬出雙弧十字,想要在書隼面前來個一擊必勝,徐昊夾在他和四面八方呼嘯逼近的發光十字之間,原地不動發呆。

邬樂軒幾乎要同情起徐昊了。

他替書隼覺得不值,書隼的手下應該是他這樣的,不應該是徐昊。邬樂軒放松了姿勢,比了個收劍入鞘的動作,人群開始歡呼。

他欣然看着雙弧十字堪堪撞上徐昊,勝負即将成定局。

零點一秒的時候,徐昊突然動了動。

沒人看清他是怎麽動作的,邬樂軒只覺眼前一花,徐昊手裏就多了一條黑色的東西,同時擡起手,那些光芒烈烈的十字瞬間原路返回,快得像按了快退鍵。

邬樂軒瞳孔中顯出好幾個白色光點,他反應不算慢,一個側翻滾地,勉強避開了反彈回來的攻擊,還未松口氣,一道幽靈般的身影飄然放大。

邬樂軒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慢慢擡起頭,望向徐昊。

徐昊手裏一根黑色武器,像棍子又像竹節鞭,末端有尖銳的小小的鐮鈎,抵住邬樂軒喉嚨,黑色蛛網閃電遍布武器,茲拉茲拉,特效全開,散發出陰寒至極的法力。

邬樂軒的雙劍不受控落地,當啷一聲,暗淡了下去。

“你……”邬樂軒瞪大眼睛,張開嘴巴,想說什麽卻失語。

人群鴉雀無聲,被這出反轉打得措手不及。

徐昊手握憑空出現的法器,将末端移到邬樂軒肩膀上敲了敲,笑得很壞:“免禮平身。”

邬樂軒愣了三秒,漲紅臉,抿緊嘴站了起來,慢慢道:“你故意耍我。”

徐昊真不是故意的。

但他懶得辯解,反正這件事解釋不清楚,也沒人會信。

邬樂軒躬身撿起自己的法器,他的法器被徐昊武器的威壓徹底壓制住了,邬樂軒收起它們,耳朵上重新多了兩枚耳釘。

徐昊手腕一抖,也鳴金收兵,黑色武器自手中消失,邬樂軒想看他是從哪裏變出來的,卻沒看出來,法器通常是飾物形态,男生多是手環,徐昊身上什麽都沒有。

訓練員完成了這場切磋的記錄,勝負分數顯示在屏幕上,徐昊贏了。

人群沒有歡呼和喝彩,若無其事地扭開頭各自散去,頗有些刻意和尴尬。

徐昊無所謂,他臉上挂着似有若無的微笑,仿佛在說打臉嗎各位,有幾個人很冷地看了他一眼,聚在一起低聲讨論,徐昊沒有注意。

徐昊望向書隼,心想待會小白臉會說什麽,邬樂軒卻一個箭步搶先走在了他前面,快步迎向書隼:“書隊!”

他笑着和書隼自我介紹,主動找話題,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書隼竟然回答了他,正常地跟邬樂軒聊天,一點看不出和徐昊相處時候讓徐昊恨得牙癢的樣子。

徐昊:“……”

他停下腳步,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書隼和邬樂軒,他們站得比較近,一個人模狗樣,一個陽光俊秀,徐昊正覺得哪兒感覺怪怪的,忽然聽到不遠處有個姑娘在小聲對同伴尖叫“樂軒和隼神的身高差好萌啊”,徐昊一愣,恍然大悟。

他詫異地觀察,書隼正側頭聽邬樂軒說話,邬樂軒揉了揉鼻子,看起來有點尴尬,還有點腼腆,書隼點了點頭,邬樂軒立即拿出手機,跟書隼說了一句謝謝,書隼居然随之拿出手機,邬樂軒馬上掃了書隼的手機屏幕,笑得很開心,露出潔白的牙齒。

徐昊:“……”

邬樂軒突然回頭,若有若無地看了徐昊一眼,好像贏了對戰的不是徐昊,是他自己似的,徐昊心下感覺更加怪異,不知道邬樂軒什麽意思。

邬樂軒跟書隼打了個招呼,轉身一步三跳地彙入等他的男生隊伍裏,和他們擊了個掌,顯然和書隼交換聯系方式的興奮,徹底壓倒了他輸給徐昊的不快,一群人走遠了。

書隼把手機收了起來,擡起臉注視徐昊。

徐昊站在原地沒動,雙手插進運動褲袋子裏,心情不太平靜,快速琢磨書隼會說什麽嘲諷的話,如何穩準狠地怼回去。

書隼一句話沒說,只偏了偏頭,示意他跟上,然後轉身往場館外面走。

徐昊站在原地眨了幾下眼,吐了口氣,大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沒有交談,很快,走到了通往廣袤原始密林的小道上。

地上植被茂密,随處可見大體積的蕨類、菌類,巨木遮天蔽日,人走在樹下跟小螞蟻差不多,空氣氧含量很高,新鮮濕潤的雲霧降落在密林頂端,樹影深深,人身在其中不辨方向,越往裏走越覺神秘。

不知道書隼帶他來這裏幹嘛,難道是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算賬?

想到和書隼對峙并爆發沖突的場面,徐昊尴尬之餘,也有些疑神疑鬼。

過了片刻,他忍不住主動打破安靜:“你加了邬樂軒微信?”

書隼漫不經意看他一眼。

徐昊不想讓書隼以為自己很在意,補充:“你不是讨厭那些世家子弟嗎。”

書隼眼底有了些興味:“你好像很關注我。”

徐昊嘴角一抽,露出警惕之色:“我跟邬樂軒不一樣。”

他本來想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感覺暗示太明顯,就稍微改了下。

書隼:“你想說什麽?”

徐昊不确定書隼是不是在裝聽不懂,看着不像。

但書隼演技之逼真,徐昊是領教過的,他昨天還收到了徐媽的消息,問他面試結果怎麽樣,徐昊不得不借口自己通過了面試被拉去封閉培訓了。

書隼:“你這個眼神是什麽意思。”

徐昊閉上嘴,決定放棄現在的談話方向,書隼要勾搭啥小男生關他屁事,他只不過覺得明明來國家學院辦正事,跟這裏的學生攪到一起會出問題。

徐昊忽略心頭隐隐約約的古怪,将之歸結于書隼讓人不舒心的作風問題,鄙視地瞄了書隼側臉一眼,兩人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路。

書隼:“你剛才是怎麽贏的。”

徐昊驚訝地轉向他:“你沒看清?”

書隼之前見證了他絕地翻盤反敗為勝,反應卻相當平淡,徐昊還為此感到非常不爽,結果書隼這麽一問,徐昊心裏一下子熨貼了不少。

他嘴角止不住上揚。小白臉,說出來吓死你。

書隼不鹹不淡:“對戰一方最後一秒鐘終于臨場學會拔出武器,反敗為勝,确實不多見。”

徐昊大窘。

他寧願書隼跟邬樂軒一樣,誤會自己是人品不好,為了耍人才拖那麽久沒有發動進攻。

徐昊立即很中二地反駁:“那叫神兵!不對,應該叫鬼兵。”

他不禁得意暢然:“像這種亮兵器的方式,你們凡人是學不會的。”

書隼突然停下腳步,笑了笑。

是那種徐昊熟悉的、讓他毛骨悚然的微笑。

徐昊大感不妙,身體比大腦先行,迅速往後躲,書隼錯步上前,一手制住徐昊,另一只手探向他胸口。

徐昊猝不及防被推到一株三人合抱粗的樹幹上,書隼掌心貼在他心髒處,渾厚暖流自相貼處蔓延開,沖刷四肢百骸,席卷每個神經末梢,在徐昊腦子裏炸開一朵朵煙花,散落無盡火星。

強烈的暈眩讓徐昊站不住,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得勉強抓住書隼的手,齒縫間擠出虛軟的氣聲:“操|你大爺……”

書隼的五指張開按在他胸口,那裏聚集出一團黑色光芒,細針般散射開,書隼改為握住,腕骨用力,緩緩朝外抽拔,一截黑色武器被他一點一點拔了出來,直到末端鐮鈎完全脫離那團光芒。

盡管徐昊死死咬住牙關,還是抑制不住小聲叫了出來。

并不是痛,是被攪進骨髓又從中抽出一捧軟肋的極度清醒,全部感官被反複燙洗,連靈魂都蒸成汽化。

當武器和徐昊胸口光芒分離後,他不由自主膝蓋一軟,砰地滑坐在地上,仰頭無力大口喘息,腦子裏一片渾沌。

書隼站着,手握從徐昊體內拔出的詭異兵器,指尖碰了碰凹凸不平竹節似的表面,細小的黑色電流竄上了他的手指,纏繞游走,卻并沒有對他造成傷害。

“不是說凡人學不會?”書隼哂然回了徐昊剛才的中二發言,打量手中兵器,徐昊沒反應,唯有瞳孔微微震顫,此時此刻,他聽不見書隼,聽不見外界一切。

徐昊面前站着個約莫十一歲的小孩,剃光頭,穿古代打了補丁的舊僧袍,有些營養不良,寬松空蕩的袍子突出了他的瘦弱伶仃,小臉卻仿佛金童下凡,抿着嘴,帶了一點溫熱的倔強,黑眼睛沉默望着徐昊。

一個小和尚。

徐昊環顧周圍,他們在一座沒有香火的破廟裏,頭頂是黑雲壓頂的天空,陰沉得不正常,怨氣伴随着無數鬼泣,來回肆虐于空中,卻沒辦法進入這間看似飄搖頹敗的小小破廟,空氣牆發出兇猛駭人的撞擊聲。

這裏荒山野嶺的,視野開闊,地平線發白,和黑暗的穹頂形成反差,整個天地像水墨暈染構成,黑白灰是唯一色調。

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但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你,想度脫我?”語調帶着詫異的笑,聲音很耳熟,徐昊在哪兒聽過。

想起來了,在上一個突然進入的場景裏,冰天雪地中,這聲音讓畫皮妖怪的幼崽穿進了九尾天狐遺留下來的法身。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徐昊問,他胸口膨脹起好奇和破壞欲,正如看到小蟲想玩,又想捏死。

小孩開了口,聲音沙啞但很柔軟:“不就是鬼王。”

徐昊慢慢重複:“不就是鬼王?”

破壞欲從不懷好意的探頭,一下子成躁動之勢,徐昊蹲下平視小孩,離得很近。

小孩的眼睛黑而深,清澈得倒映出一切,徐昊在裏面看見了自己,一雙血紅兇戾的鬼眼。

他自己看了都吓一跳,小孩居然這麽鎮靜。

徐昊伸手一把捏住小孩面無表情的臉,完全包住他的兩腮往中間擠壓,小孩的嘴被迫嘟了起來,小臉皺成了包子。

徐昊笑得肆無忌憚:“高僧,大師,快念經度我。”

小孩臉都被他捏紅了,一言不發地望着他。

徐昊覺得手感嫩嫩的,捏了兩把沒撒手,嘲弄:“小崽子,給本王塞牙縫都不夠,你有什麽本事?”

小孩握住他的手腕,有點費力但很穩地把他的手推開了,徐昊詫異,這小不點看起來吹口氣都能刮飛,沒想到還是個練家子,他忍不住又去捏他臉,小孩一聲不吭地擋下,徐昊加快動作,往他腦袋呼嚕過去,小孩都一一從容拆解,清澈的眼神好像在說“別鬧了”,徐昊大為驚奇。

“喲呵……”他剛想說什麽,小孩就指了指外面,平靜地說:“我知道它們不是來圍攻我的。”

徐昊臉色變了,陰陰地盯着小孩,小孩沒有半點懼色:“你受了重傷,鎮不住它們了,它們想取走這個。”

小孩溫熱柔軟的掌心貼上了徐昊的心髒,一股暖流散開,徐昊抽疼流血的內傷頓時舒緩,他對疼痛一向漠視不管,再劇烈的痛都能随便捱過去,現在被猝不及防地被碰了傷口,才知道有傷就治還不錯。

外面陰魂不散的萬鬼還在凄厲嚎叫,依然進不來這小破廟。

徐昊舒服地出了口氣,從蹲姿變為一屁股坐下,順便一把把小孩薅到自己臂彎裏圈住,讓他繼續給自己揉按心口,血紅鬼眼乜斜過去:“小崽子,師出何門?”

小孩坐靠在他身上,沒有反對,掌心散發出點點金色的法力,輸進徐昊心口,瞥了他一眼:“說了你也不認識。”

他清淺溫熱的呼吸打在徐昊頭發上,癢癢的,像只體溫高的小動物,在徐昊懷裏不明顯的拱動,徐昊習慣了與陰寒作伴,乍然間有種泡進了溫泉的錯覺。

他揉揉小孩的光頭,哼了一聲,指了指自己心口:“那你呢,你想不想要?”

“我來救你,不是殺你的。”小孩搖了搖頭。

徐昊不信,天底下有誰能拒絕鬼王之精的誘惑。

這小崽子深藏不露,小小年紀修為醇厚正統,來歷不簡單,不知道是哪個禿驢的徒弟,這廟子就他一個,難道他師父派他出來當餌,想殺自己?

徐昊細數了幾個叫的上名號的高僧大能,都對不上號,他一路負傷逃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偏巧就一座破廟憑空出現,固若金湯地隔絕了他那些造反手下派來的厲鬼大軍。

有陰謀。

徐昊盯着小孩認真給自己暖傷口的巴掌小臉,數清了對方稀朗朗的睫毛,管他是不是黃雀在後,先養精蓄銳再說。

徐昊突然将小孩抱起來,徑直走進灰撲撲的寶殿內,把小孩放下,自己往蒲團上一躺,在滿殿怒目羅漢雕像眼皮子底下,翹起了二郎腿,閉上眼吩咐:“本王要睡覺,你繼續別停。”

小孩沒回答,默然跪坐在他身前,雙手按在他的心髒上,徐昊滿意地哼哼,漸漸非常困倦,連日強撐着奔逃積累的精疲力盡,終于轉化成不可抵擋的強大睡意,就在意識模糊即将墜入黑甜鄉時,他透過一線将合未合的眼縫,看到規規矩矩坐在自己近前的身影似乎大了不少,朦胧間輪廓像個青年。

徐昊沒能多想,直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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