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鬼王之精賦予了徐昊非同一般的直覺,他擡頭嗅了嗅,空氣裏全是尖銳的殺意。

那些界線很是密集,很像發光的弓弦,他前方三米的位置就有一條,徐昊猜測這是某種結界,為了把他困住。

徐昊悄無聲息潛行過去,伸出指尖,試探地碰了碰那條界線。

界線铮然一聲發出巨響,徐昊手像被抽了一鞭子,手指火燒火燎地疼。

界線上傳來的是至剛至陽與鬼王之精相克的法力。

他看着自己受傷的指尖正在緩慢愈合。

“那邊!”藍頭發呼喝,幾個人抽出法器朝徐昊包抄過來,他們的法器全是開了刃的刀,夜間反射出寒光。

徐昊快得像一道閃電,原地只剩殘影,那幾個人追到徐昊所在位置撲了個空,徐昊推測強行突破那些界線,憑自己現在的本事,恐怕會非死即傷,而且是重傷。

徐昊一邊躲避發光的界線,一邊左右奔突,他按住心髒,瞬間拔出一柄黑色兵器,剎住腳步轉身攻向那些追殺自己的人。

“當心!他手裏有東西!”有人低吼,率先和徐昊交兵,當啷一聲,那人的法器飛了出去,掉在地上。

暴戾情緒瘋長,徐昊娴熟地甩開兵器,反手插進那人肩膀骨縫,那人發出一聲慘厲痛嚎,徐昊猛地拔出兵器,末端鈎子帶起潑濺的血花。

他剛才想紮的是那人的心髒。

不知何故,最後一瞬間,一道金光在鬼王之精深處閃現,徐昊的動作就改了個方向。

那人撿回一條命,倒在地上昏了過去,半個身子被鮮血染紅,其他人被震懾,段時間內不敢接近徐昊,局面僵持。

這是徐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和人動手,還見了血,對方倒在慢慢溢出的血泊裏,不是什麽厲鬼和妖物,而是和他一樣血肉築就的人,是他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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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昊不僅不慌,心跳反而慢了下來,一下一下節奏十分穩定。

似乎殺戮和鮮血,理應是家常便飯,他都懶得費心去看。

平時的那個他,沉睡在意識深處一個很小的角落裏,無關痛癢。

徐昊思維出奇超離。

他擡眼看向那些人,他們拖起地上受傷的同伴往後退,藍頭發出現在他們對面的安全地帶,徐昊一個縱身掠向他,兵器瞬發出劍壓,掀翻了擋在藍頭發前面的人。

藍頭發舉起手,手裏拎着一只拳頭大的黃銅鈴铛,上面有柄,柄端是三叉戟形狀。

徐昊瞳孔縮成針尖,鬼王之精裏的記憶擊中了他。

三清鈴。世界上所有道家三清鈴的祖宗,唯一原版正品。

說是半神器也可以。

藍頭發舉着鈴铛沖徐昊搖了三下。

徐昊從空中摔了下來,狼狽滾了一圈,被迫藏進樹幹背後,差點被投擲來的長刀洞穿了身體。

他舔了舔那人剛才濺到他臉上的血,不怒反笑,眼底浮起暴怒和戾氣。

這些小喽啰為了殺他,把傳家寶都搬出來了,真是下了血本。

“出來吧,你不反抗能死得痛快點,我幫忙把你埋了,”藍頭發走向徐昊藏身之處,“不知道姓書的發現你失蹤,會是什麽反應,我好奇他那種人會不會護短。”

徐昊微愣,跟書隼有關系?

藍頭發旁邊的人用氣聲對他說了句什麽,普通人聽不見,但徐昊耳力何其敏銳,聽到了那人叫藍頭發的名字。

鐘淩霄。

世家出身,拿的出三清鈴這樣等級的法器,随意出手殺人,一副跟書隼有仇的架勢,絕對是鐘向晚的親戚。

徐昊忽覺可笑。

鐘淩霄又搖響三清鈴,鈴聲對徐昊來說聲若洪鐘,鑽進腦髓,一聽就控制不住身體震顫發麻,會延緩他的行動。

徐昊忍耐閉眼,手指抓進堅硬的土壤,骨節凸起,再睜眼時,有人舉刀繞到了他面前,刀尖距離徐昊胸口僅差毫厘,那人笑得勢在必得。

哧拉一聲,刀紮進了木頭。

那人擡頭,看到了徐昊違反重力地蹲在樹幹上方,和地面平行,俯視着他,一雙眼睛呈現詭異的暗紅,手裏黑色兵器飄起線狀閃電。

那人還來不及出聲,就連同徐昊一起原地消失了。

他的同伴朝鐘淩霄喊:“他把孫峰提上樹去了!”

鐘淩霄皺眉,跑到樹下搖起鈴铛,其他人全部聚在了樹下仰望,幾分鐘過去毫無動靜,這些人臉色終于變了。

“三清鈴不管用?薛洪不是說他是陰系法力?”有人問,鐘淩霄臉色非常陰沉,那人沉默了。

“不會是跑了吧?孫峰怎麽辦?”又有人說。

一聲響動自上方傳來,所有人全部擡頭。

一個沉重的黑影嘩啦啦穿過樹枝,猝不及防地砸在他們身上,被砸到的摔倒在地,驚慌轉頭,發現是閉眼沒反應的孫峰,肩膀上一個血洞正在流血,他伸出手試了試:“還有脈搏!”

這下所有人陷入了不安,一人低聲道:“淩霄,那個徐昊不對勁,要不今晚先撤,我們傷了兩個人,得趕緊送出去止血。”

鐘淩霄:“不。”

他擡起下巴冷笑:“他還在樹上。”

其他人吃了一驚,只見鐘淩霄敏捷攀上樹幹,朝上面爬去,很快不見了蹤影。

鐘淩霄鐵了心要殺徐昊,臉色冷得不像他這年紀的同齡人,這棵樹很高,樹枝繁多粗壯,他爬到地上同伴的臉都看不見了,蹲在樹枝上,打起手電朝周圍照。

一張雪白的臉近在咫尺,眼睛裏湧動着活的鮮紅。

鐘淩霄瞳孔猛縮,手起刀落,要得手時手腕被大力捏住了,他感到自己腕骨幾乎要被捏碎,痛吼一聲,另一只手拿起三清鈴猛搖。

徐昊張口發出鬼嘯,聲壓蓋過了三清鈴,鐘淩霄手一松,鈴铛筆直落了下去,他喉嚨一甜,噴出口血,鼻子和耳朵也緩緩流出了黏稠的血,身體一晃,從樹枝間墜落。

這個高度,跌下去必死無疑。

徐昊停頓了幾秒,以更快的速度跑下去,在鐘淩霄落地前抓住了他。

又是鬼王之精裏的金光改變了他的決定。

徐昊覺得納悶,這道金光到底是什麽來頭,不像鬼王之精原本就有的。

正等待的衆人發出驚怒吼聲,眼睜睜看着徐昊單手提着鐘淩霄落地,扔麻袋一樣把鐘淩霄扔給他們,他們手忙腳亂地檢查鐘淩霄,見他口鼻耳流血,頓時全部噤聲,恐懼情緒沉默中蔓延。

“跟他拼了,否則我們都要死。”有人突然說,衆人像從夢魇中驚醒,立即圍攻徐昊,徐昊甩出黑色兵器,劍壓環形蕩開,那些人登時昏死過去,一個個撲通倒地。

弱雞。徐昊踩着他們走了一圈,身體忽然異常疲憊,靠着樹幹緩緩坐了下來。

為了對抗三清鈴,他似乎又成功開發了鬼王之精的潛力,但精神已是強弩之末,再來一次,恐怕他就撐不住了。

徐昊緩慢地呼吸着,半個身體開始麻痹,視野忽而模糊忽而清晰,意識逐漸沉入黑暗中。

在他背後,躺一堆的人裏動了動,鐘淩霄雙手一撐,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提起一把長刀接近徐昊,等走到徐昊側後方,他舉起了刀子。

徐昊餘光看見了刀刃的寒光,但他身體動不了,思維剎那空白。

鐘淩霄的刀被一股巨力生生逼停,一圈金色符咒在徐昊脖子處亮起。

徐昊原本混沌的意識生生地被喚醒幾分。

真言枷。

只有書隼本人才能操控啓動真言枷,這麽說……

鐘淩霄刀砍不下去,回過頭,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背後,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就被一記手刀砍昏在地上。

鐘淩霄倒下,徐昊看清了那個熟悉修長的身影。

果然。

書隼在鐘淩霄身上摸索出信號彈,朝高空發射,煙火的亮度照亮了他的臉龐,他轉身在地上尋找着什麽,過了一會兒撿起一只鈴铛收進衣兜裏。

徐昊心裏明白了前因後果,完全是憑一腔焖燒的怒火支撐着才沒有立即昏迷。

書隼走到徐昊面前蹲下,神态平和到近乎溫和:“還能動嗎。”

徐昊沒說話。

書隼見了他的表情,笑了笑:“生氣了啊。”

被利用的憤怒讓徐昊的眼神很吓人,可以說是兇暴,書隼絲毫不以為懼,語氣自然:“先走,我背你,不然待會兒會撞見救援人員。”

他将徐昊拉到自己背上,輕輕松松地站了起來,徐昊趴在他背上,手指頭都擡不起來,怒火抵不過身體的疲憊,意識沉入深邃的黑暗中。

再度醒來,徐昊看見了招待所房間的天花板,他身上蓋着柔軟幹淨的薄被,精神上的疲倦消散了一大半,房間亮着臺燈,窗外依稀是蒙蒙亮的天光。

徐昊逐漸回想起昨晚發生的高能事件,連同記憶一道漫上胸口的怒火像滾油在沸騰。

“你醒了?”書隼的聲音就像往油裏滴了一滴水。

徐昊噌地坐起來,嗓音嘶啞:“你他媽的。”

不等書隼回答,徐昊掀開被子沖到書隼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領,僅剩的理智阻止了他直接給書隼一拳:“昨天,你早就跟在我後面了是不是?”

書隼比徐昊個子稍微高些,他低頭看着徐昊,帶着點無辜的詫異,不明白徐昊為什麽這麽大動肝火:“對啊,我以為你早就發現了。”

徐昊怔住。

憤怒像燒穿地板的火焰雲,徐昊越是告訴自己要理智,越體驗到神經末梢被怒火燒灼的切膚之疼。

“鐘淩霄他們想殺我,你知道,你就光看着,什麽也不做。”徐昊呼吸不穩。

書隼目光很坦然,但他的眼睛越近看,越讓人覺得他的目光背後什麽都沒有,不像普通人總能看出一點人之常情的情緒,書隼的目光裏是無盡虛空。

徐昊看進這雙形狀鋒利好看的漆黑眼睛深處,不由地脊背發寒。

書隼聽了徐昊的指控,微笑糾正:“我救了你。”

“都他媽是你設計好的!”徐昊想到自己差點被殺,拳頭不受控地揮出。

書隼頭一偏避開,抓住徐昊手腕,将他往後一推壓到被單上,弓身騎在徐昊身上,他力氣極大,動作幹淨迅速,即使徐昊身為鬼王,也輸給了這種純粹力量和技巧的游戲。

徐昊手腕被迫分開在腦袋兩側,被書隼的大手牢牢制住。徐昊像頭野獸,被更加沉厚不可反抗的雄性力量制服,拼命試圖掙紮,真言枷嗡一聲,徐昊登時沒法動彈,力不從心的憤懑、姿勢帶來的屈辱,瞬間混合着怒火爆發。

徐昊五官都扭曲了,朝書隼吼道:“滾!”

書隼身上有某種令人恐懼的特質,平時不顯山露水,在他動用力量時,被控制的人會很明顯感受到,譬如徐昊這聲發洩,暴怒之下就隐藏着一絲恐懼不安。

書隼低頭望着徐昊,天花板被他背光的俊美臉孔擋住。

“你境界突破了,我拿到了東西,”書隼語調平平像張白紙,“為什麽要生氣?”

徐昊難以理解地盯着書隼。

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深刻地意識到,書隼和正常人骨子裏就不一樣。

書隼無動于衷,含着冷漠的興味,等待徐昊的回答。

徐昊氣得心髒麻痹了一瞬,聲線顫抖:“我知道梁捷為什麽會出事了。”

書隼開始一秒沒有反應過來,但他聽明白了,表情一點點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好比面具的皴裂,徐昊近距離目睹這些變化,解氣的期待很快被生畏沖淡。

徐昊安靜了下來,防範地盯着書隼,身體繃緊後退,更深地陷入柔軟的被單裏。

書隼笑了:“薛洪告訴你的?”

他的笑容和先前有些微不同,徐昊怒火不由自主消退,對抗的動力也一并退去。

書隼輕聲:“繼續說,怎麽不說了。”

真言枷的嗡鳴聲大了一些,那些符咒頂得徐昊難受,他看着書隼,咽了咽喉嚨。

沒有了那些輕松的嬉笑,和不安好心的捉弄,此時的書隼,讓徐昊進入了某種應激狀态。

徐昊只覺情緒惡劣到了極點:“我現在相信鐘向晚的失蹤也跟你有關系。”

書隼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徐昊慢慢道:“你就是個怪物,神經病。”

書隼眸中起了一層波瀾,在漆黑的眼底擴散開。

忘卻塵封的記憶忽然浮現,伴随着一聲疊一聲忽遠忽近的咒罵和嘲笑。

怪物。

怪胎。瘋子。

精神病。

一道門打開,一個小男孩抱膝蜷縮在陰暗的窗臺上,擡起臉和書隼對視,稀稀朗朗的長睫毛下,空洞漆黑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

書隼關上門,收回目光,門縫合起剎那,小男孩依然保持着姿勢,身影逐漸蒼白融化。

徐昊覺得書隼眼神失焦了幾秒,又重新聚集在自己臉上。

他意識到自己叫了書隼什麽,後怕的寒意像軟體動物從脊椎末端一點點往上攀爬。

書隼看着徐昊,微微一笑:“我是,所以你最好聽話一點,否則……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

他的笑容像嚴冬的陽光,亮晃卻沒有溫度。

徐昊沒有出聲。

書隼松開了徐昊的手腕,從他上方退開。

徐昊立即冷着臉跳下地,走到了門邊,書隼沒有阻止,徐昊想了想,轉身比了個中指:“老子不陪你玩了,考試去他媽的,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書隼:“還有呢?”

徐昊:“你有病就治,看心理醫生,開藥,随便怎麽都行。”

書隼重複:“還有呢?”

徐昊餘怒未消,非常想表達出自己的怒點在哪裏,但找不到合适的語言。

最終他深吸口氣,一字一頓道:“下次你要是真的連累我被人殺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門摔上的響聲沉重得令人神經一緊。

書隼靜靜站在原地。

半晌,他手機響了,書隼等對方快挂斷了才接起,按下了免提。

陳校長的聲音傳來:“書隼,明天講座下午三點開始,三號多媒體廳,除了全體在校生,這次國外的訪問學者團都要來聽,他們很對你這樣的天師代表人物很感興趣,麻煩你別給我丢人。”

書隼發出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

陳校長在那頭扶額:“主講的稿子準備了沒?”

書隼:“不需要。”

陳校長頓了幾秒:“誰惹你了?”

書隼沒回答。

陳校長放棄了繼續溝通:“行,那就這樣,千萬別忘。”

書隼挂斷了通話。

他站了一會兒,走到沙發邊坐下,背向後靠在墊子上,兩手往後搭在靠背上,左腳踝架在右膝蓋上,整個姿勢非常放松散漫。

書隼仰起腦袋,望着天花板,左右活動脖子,片刻後從衣兜裏拿出一枚鈴铛。

鐘家的三清鈴。

原本黃銅色的鈴铛成了漆黑的煤炭色,書隼搖了搖,聲音暗啞詭谲,房間角落蔓上濃重的陰影。

他不過抽出徐昊心髒處的黑色兵器試了試,就把這枚鎮魂神器,逆轉成了招魂的鬼器。但凡位階在鬼王之下的,任是再兇暴的厲鬼,也能一招即來。

書隼握住鈴铛,垂下眼。

他眼前一閃而過這些時日以來的人事,徐昊在其中出現最多。

書隼回憶起了幾幕畫面,嘴角輕輕牽起,又迅速回落。

怪物。

既然是怪物,就沒必要互相理解。

只會徒增無解的沖突。

不。已經是被憎恨被讨厭了。

好在書隼早已對這兩種來自他人的情感習以為常。

他保持着這個姿勢,眼神散漫,坐了很久都沒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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